《不爱百合》芸璐

11、【第十章】

　　站在自家大门外，叶朗晴却步了，按门铃的动作仿如千斤重，手屡屡提起复又放下，还得劳范仲轩的大手覆在她上，一起压下。
　　“我们一起面对。”他温暖地笑。
　　屋内传来脚步声，范仲轩的手握紧她的，给她支持。
　　门打开，一个纯朴的妇人探出头来。
　　“朗晴？！”
　　叶朗晴抿了抿嘴，低低喊了声：“妈。”
　　“朗晴，真的是朗晴！老公，你快点出来，朗晴回来了！”
　　父母打电话来，她都会怕被施压而匆匆挂掉，每次电话响起看到不是父母都会松一口气……她简直恨不得断绝亲子关系。
　　但……现在自己回家，竟然是这么不能相信的事？
　　听得母亲的声音都哽咽了，叶朗晴有点内疚，为何每个月只懂汇款到父母帐户，这么多年都不会回来看一下？
　　看到母亲花白的银发，看到迎出来的父亲充满皱纹的脸，她觉得自己太残忍。
　　“妈，我回来了。”
　　这次，她说得肯定。
　　四人刚刚坐下，叶父叶母就不断张罗吃的喝的，比对待贵客更卖力三分，叶朗晴连忙止住他们，道：
　　“我是你女儿，客气什么。”
　　气氛顿时一僵，看到他们讪讪地坐下，叶朗晴有点头痛，自己在外面八面玲珑，回到家中却举步维艰，真是讽刺。
　　“亲人之间不拘小节，伯父伯母不用费心。”范仲轩开口，化去两边的尴尬。
　　“没错没错，我就是这意思。”叶朗晴连连点头，接着轻咳两声，正色道。“爸，妈，他是范仲轩，我的男朋友。”
　　原本已猜到三分的叶父叶母眼睛一亮，目光连连刮过范仲轩，只要挑出一丝毛病就直接打包送走。
　　暂时过关，开始口试。
　　“范先生是星科的副总裁，那怎么会跟朗晴认识？”
　　果然父母都有阅报的习惯，叶朗晴的头又痛了。
　　“我在展扬打工历练，朗晴刚好是我的组长。”
　　“你这副总裁怎么会纾尊降贵跑去打工？还去当小职员？”该不会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吧？
　　“我阅历不深，进自家公司被奉承的话学不到什么，去别的公司当职员反而更有帮助。”范仲轩看向叶朗晴，“而且展扬的叶朗晴在广告界可是响当当的角色，能随她学习是难得之机。”
　　谁家父母不喜欢孩子被称赞，更何况是叶家父母，当下就觉得这女婿不错，目光顿时柔和下来，叶朗晴见状轻踢了范仲轩一下，使的好计策啊！
　　抓对了窍门，谈话就更得心应手。范仲轩口若悬河，听得叶家父母连连点头。
　　叶朗晴原本很担心，但看到父母已经改变了，便自觉自己太小题大做，甚至可能以至冤枉了他们。岂料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就听到母亲说：
　　“办酒席是一定要到这饭店的，那些菜色我以前尝过，味道绝对比其他饭店优。”
　　“没错。”叶父也权威地插话。“办酒席一定要到那儿去。”
　　“没问题。”范仲轩答得爽快，只要他们高兴，在什么地方都不是问题。
　　叶母见丈夫支持自己，精神大振，继续跟这副总裁谈条件：
　　“还有婚妙照，可不能委屈了朗晴。隔壁李大妈的女儿上次拍了三万多，我认为效果不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比那家更好，你们一定要到那儿去。”
　　“一定”、“隔壁李大妈的女儿”、“我知道”、“我认为”……
　　“这是最好的补习班，你不去就会考输隔壁张大妈的女儿！”
　　“朗晴啊，你一定要把冠军拿回来，知道不？”
　　“笑，一定要笑！”
　　她不能再忍了！
　　叶朗晴面青铁青地拉起还在点头的范仲轩，他突然被拉起身，一愣：
　　“怎么了？”
　　“我不想再待在这儿，我受够了。”
　　范仲轩摸不着头脑，“你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是看到什么了吗？”
　　叶父叶母追出来想要拦截，但叶朗晴硬是不肯回头。
　　“女儿，你先别走……”
　　她不答，直往门口走去。
　　“叶朗晴，你给我站住！”叶父大喝。
　　时间蓦地停下，她果真站住了。
　　叶父嘴角轻勾，为阻止了小女孩的叛逆而高兴。
　　小女孩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严厉的父亲。
　　“当日的小女孩不敢逃走，余下的日子活在阴影当中。今天的我若还跨不出这一步，”她紧紧地握了下范仲轩的手。“我白活了这些年。”
　　“叶朗晴！”
　　“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拉着范仲轩离开童年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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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气冲冲离开家门，迎上了街外的凉风和寂静，叶朗晴的步伐慢了下来，跟范仲轩手牵着手在小区的街上踱着。
　　她抬头看着天，呼了口气，自嘲道：
　　“我还是不能待在那地方。”
　　范仲轩细心回想刚才跟叶父叶母的对话，想到点端倪。
　　“你是不喜欢他们作主？”
　　叶朗晴叹息，点点头。
　　“他们也是为我们好。”
　　一听到这句话，叶朗晴再也冷静不了。
　　“为我们好？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们自己的感受？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口口声声的为我好为我好，他们真正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他们是在玩育成游戏，替傀儡决定所有路线走向，得出自己想要的结局。得出他们想要的。”
　　她悲凉地笑着，“为我好，只是他们侵蚀我人生的藉口。”
　　他沉默，轻轻把她拉入怀中，一面给予她支持，一面细想这件事。
　　良久，他道：
　　“你有跟他们说过吗？告诉他们小女孩已经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有。”她把脸埋入他怀中。“但他们告诉我‘我们活了大半辈子，看到的都比你多，听我们的准没错’，这样，我还能说什么？”
　　范仲轩默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愿意再多试一遍么？”
　　“怎么？”
　　“他们不愿放手，是以为小女孩自己不能走。”他把想法说出。“只有知道小女孩已经能自己走了，他们才会发现自己牢牢圈着小女孩是一种羁绊。”
　　叶朗晴细细咀嚼他的话，仿佛有点道理，但……
　　“你要我再回去？”她为难地问。刚才冲了出来，现在若要回去，她的面子可拉不下来。
　　“不用，小女孩只要好好走她的路。”他紧紧地拥着她。“其他的，我来想。”
　　她欣然回抱，在他怀中汲取着暖意。
　　夜里凉风，仿佛也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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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企划都以检讨报告终结。检讨会议则是每个企划最残忍的部份，组员间要不顾情面地狠批对方，少点气量的话不是哭倒当场，就是拍案大骂回去。星科的企划掀起如此大的风波，检讨会议自然火花四溅。
　　“桃子这次是太大意了，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该让他钻到空子，若不是仲轩跟星科关系匪浅，你自己不仅在广告界待不下去，连一组甚至展扬都待不下去。”
　　红着眼眶的桃子默默听着，心里知道组员说得很对，但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心中匆匆掩藏的伤口又被挖了出来，而且被泼上酒精刺激着。
　　“叶姊这次反应得不算慢，但从桃子这件事，可见组长没有做好保全机密资料的程序……”
　　叶朗晴想了下，点头。“没错，是我的疏忽，我以后会严格控制资料的进出。另外，星科这次……”
　　冗长的检讨会议进行了十多个小时，有好几次若不是叶朗晴压得住场面，组员早已打起来了。晚上十一时，众人眼皮都快撑不开了，叶朗晴揉揉额，盖上资料夹宣布：
　　“这次检讨会议先就这样，散会吧。”
　　她习惯性地为组员打开门，然后立在旁边，在他们经过时拍拍他们的肩，说上几句打气的话，让他们不会记恨，维持团队的士气。而他们也会回拍她，让不能以言语道出的感受藉着这小小动作传递。
　　桃子故意留到最后，待除了范仲轩外其他组员都离开了，才姗姗地走过去，嚅嚅地说：
　　“叶姊，谢谢你，若果没有你……我，我……”
　　“别太在意他们刚才说的，我们只要别再重蹈覆辙就好了，最庆幸的是我们最后甚至没有实际的损失。这么便宜的教训，对你、对我、对一组都很有帮助。”
　　“叶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桃子突然扑倒在她怀中。“我真的很高兴我在一组，我很高兴我能跟你一起工作，能跟大家一起工作……我真的很高兴啊！”
　　说罢，桃子就哇啦哇啦地哭起来，叶朗晴一愣，接着轻拍她的背，柔声跟她说：
　　“我们何尝不高兴有你在一组？失去了任何一个，一组都不再是一组。”
　　桃子哭得更厉害了，到最后简直如洪水缺堤般收不回来，叶朗晴待她哭得累了，才轻轻放开她，说：
　　“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回来上班，嗯？”
　　“遵命！”桃子立正敬了个礼，破涕为笑。
　　送了桃子出门，叶朗晴转过身来，想唤了范仲轩就回去，却赫然见到两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她的父母。
　　叶朗晴全身一僵，复扬起公式的微笑，“爸，妈，怎么来了？”
　　“我们……来看看你过得怎样。”叶母解释道。“仲轩把你说得那么厉害，我还以为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怎料今晚一看，还真的是有模有样……”
　　第一次感到“吾家有女初长成”，叶母连声音都哽咽了，回头看看老伴。叶父沉默良久，云淡风轻地说：
　　“干得不错。”
　　坚固的铠甲慢慢脱落，叶朗晴的笑容敛去，内心如释重负。
　　她轻轻地依着范仲轩，呼了口气。
　　一直得不到称赞的小女孩终于摆脱宿命，努力这么多的日子后，完成了童年时的梦。
　　“瞧你累得……”女儿由早上一直工作到现在，不曾稍停，当母亲的心都拧成一团。“你还没吃晚饭，我们快去吃饭吧，听隔壁陈嫂说有一家四川菜不错吃……”
　　叶朗晴轻轻皱眉，这样的话她听了十几年，叶母的话她就是做梦也能接下去。
　　“……不过你现在那么累，可受得了辣？不然到素菜馆去？”母亲并没有自问自答，而是以询问的眼光看着她。
　　意料之外的问题扔到她面前，她从没想过自己能有选择，顿时感动得眼眶也热了，疲倦地笑了笑，答：
　　“妈，我想吃你做的菜。”
　　叶母一愣，大喜过望，“没问题，你要吃什么尽管说，娘什么都能做出来！”
　　“那……我们回家？”叶父仍然是云淡风轻地问，但叶朗晴没有忽略他嗓音中的轻颤。
　　“对，我们回家。”
　　她终于能回家了，终于，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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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婚礼。
　　白色的花你找不着，满场都是红艳的玫瑰，据说这是新郎的坚持。这破格的举动不单没破坏婚礼神圣庄严的气氛，甚至为婚宴添上独有的风格，异于传统的白，却又和诣协调得很。
　　这或许也适合形容新郎和新娘。
　　突立独行的叶朗晴如花丛深处的带刺玫瑰，她要的不是同样强悍的荆棘，她要的是最温柔的栽花者，只有他才能呵养出最娇艳的玫瑰，不泯灭玫瑰的风骨，也不让她独立于寒风中委靡憔悴。
　　经过这一番苦工，栽花人当然有回报。
　　谁说快乐不是缘自过程？
　　看着她慢慢成长，看着她绽放，这一切一切都是快乐。
　　叶朗晴坐在化妆室中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蜕变为白色的新娘，心中百感交集，旁边的杨柳婕看着她，轻轻地问：
　　“你真的决定了？”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叶朗晴抑首，看着好友。“别让过去影响将来，人人也可得到幸福。”
　　“是吗……”
　　“相信我，也相信自己。”
　　此时桃子叩门，“叶姊，时间到了！”
　　“来了。”她站起来看着杨柳婕。“你还欠我一个祝福。”
　　杨柳婕抿抿唇，微笑。“永远快乐。”
　　“一定会的。”
　　爽朗一笑，她步出新娘室，父亲早已在一旁等着。
　　一个月前，她和仲轩决定不依大宴亲朋的传统，只招待十多位至亲好友。她知道这个决定一定有违父母的期望，可在她把这个决定告诉父母，父亲只是微笑地看着她，说：
　　“最重要是你快乐。”
　　最重要是你快乐。
　　叶朗晴的泪决堤了，这么多年的心结，就因这句咒语完全解开。
　　她激动得扑上次拥着父母，并一把拉过在旁边微笑的范仲轩，让家的温暖在四人的心中回荡。
　　家，原本就是温暖的。
　　现在，她绕着父亲的手，摆脱过去的阴霾，昂首向幸福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