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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将军府流莹璧玉,老子镇书院成行 ...

  •   将军府这头自有人在门边候着,一见宝玉乘的马车便迎上去,伺候两个哥儿下车进府。
      冯紫英此时正坐在花园亭子里,手中摆弄个金属匣子。旁边青衫少年斜着眼瞅他:“就这么个破东西,也值当你拿捏来,摆弄去。”
      冯紫英挑眉:“我知你沈公子家中巨富,只是何必这般挤兑人呢?”
      少年不爽道:“若不是记着你还欠我一顿好酒菜,我还懒得来你这儿,挤兑你又怎的。”
      程静洬此时正好进亭子,上前笑说:“哟,你们二位见面不是挤兑就是白眼儿,这会子又闹什么气呢?”
      沈聪看他一眼:“闹什么气,不过看不顺眼他手里那破匣子罢了。”
      程静洬却笑:“沈兄,我知你家好东西多,只是这匣子也是不可多得的。还是南边一个传什么……传教士往宫里呈的东西,因不得宫中青眼,一并赐出宫外,这才到了冯老弟手上。”
      沈聪显然也是知道传教士的,抬眼看看那匣子,淡淡道:“西洋物什向来华而不实,你别看这盒子做得巧妙,镶了宝石,设有机关重重,可大多这种盒子经人千辛万苦打开后,却不过装着些破烂布头,也是常有的。”
      冯紫英研究得有些疲乏,便将东西往桌上一放,支着肘子道:“确实是千辛万苦,我到现在也才解开外头一层箱子,里面便是这铜匣,你们若真帮我解开,里头破烂儿归我,宝贝归你们!”
      程静洬笑道:“这你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沈聪先把匣子一拿,“他宝贝多了,不缺这一个。”
      说罢眼角一瞥,便瞧见贾家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往亭台这边走。
      贾环此前没见过别家园子,如今看这大将军府确有些威风凛凛,布置走向无一不干净利落,心下便也舒展得很。
      沈聪不常与贾宝玉交往,因他说话刺人,宝玉自然也不当他是灵秀人物。此时见贾家公子身后还跟着个小些的,沈聪起身笑道:“哪儿来的小娃娃。”
      贾环眉头一皱,抬眼看他。
      几人不过也是十几岁的少年,但好歹也是迅速发育的时候,贾环却仍旧瘦瘦小小,白皙稚嫩,也不怪沈聪头一个要笑他小娃娃。
      程静洬道:“这是宝玉家里的幼弟,今年应天府鲁学道点作案首的。”
      沈聪闻言一愣,便多看贾环两眼。
      那边贾宝玉对冯紫英笑道:“环儿在家也没意思,刚被父亲训了,我带他来散散心。冯兄莫怪。”
      冯紫英只是让几人坐,将宝玉安排在程静洬旁边儿坐了,笑道:“我怪什么,人越多越热闹。”
      说罢叫了人再多安排些酒菜。
      “今日叫你们来,不过是借着宝贝的彩头,邀府一叙罢了。我这里平素冷清,只得几个好友,你肯带着幼弟过来,更是好事。”
      贾环笑道:“不知道冯兄这里什么宝贝,难道就是桌上这小匣子?”
      听他那句“冯兄”出口,众人一愣,随即忍俊不禁。沈聪大笑:“小娃娃,你得叫哥哥,与冯大少爷称兄道弟,娃娃还得再长四五年么!”
      贾环不笑了,脸色臭臭地低了头喝茶。
      宝玉道:“沈兄做什么总笑话家弟?”
      冯紫英摆摆手,对沈聪笑道:“你别看人年纪小便好欺负,有本事也去考个第一来?”说罢伸手将几样热腾腾的菜肴往贾环这边移了移。
      贾环心下感激,抬脸儿一笑:“多谢,我不饿。”
      沈聪不虞,瞪罢冯紫英,抬手就拿了那匣子闷头摆弄,半天打不开,便又扔给冯紫英:“叫人来也不是吃饭喝酒就罢了,快把这匣子弄开看看是宝贝还是布头要紧。”
      贾环有些好奇。
      宝玉瞧了瞧,笑道:“我看这上面纹路有些像我家里的自鸣钟。”
      贾环凑过去一看,果真是罗马字。
      冯紫英道:“我只知这是罗摩字,却认得不深,不知有什么门道。宝玉见多识广,你先瞧?”
      宝玉道:“冯兄快别笑话我。你素日在外头跑的,难道见得不比我多?”
      话虽如此,却也接过来摆弄。
      他见另三人早在亭子里的,便以为都摆弄过,只弄不开罢了。那冯紫英笑着敲桌子,见贾环看看匣子,又看看他,便道:“环儿难道不饿?”
      如今好歹也过午了。
      贾环听他顺着宝玉叫法称呼他,心中有些别扭,只好点点头,低声道:“并不太饿。”
      宝玉捣鼓半晌,还未捣开,贾环忍不住道:“你且给我试试。”
      他知道这玩意必定是数学那一套,便跃跃欲试起来。宝玉看他一眼,经不住灵秀清澈的一双眼睛巴巴望着,便将手放开,舍了匣子在他怀里。
      贾环雀跃接过,细细看去,只见盒子外头有个连环锁,两排三组,每组三个固定的罗马字,加三个活动的螺旋。这样看定是解数列那一套,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这边不兴后世数学教程,几个公子哥儿哪里解得开。指不定来个账房先生都捣得快些。
      几人看他弄,只当玩闹,并不信能弄开的,各自斟了酒喝起来。
      冯紫英时不时看看他,见他认真,时不时还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什么,便笑笑,自与几人谈天说地。
      贾环前世就喜欢九连环魔方奇锁一类东西,此刻拿着这匣子倒也沉浸其中,那边行起酒令自然碍不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咯嗒一声,冯紫英看过来,惊道:“开了?”
      众人直起身看。
      贾环得意地将匣子往桌上一放,对冯紫英道:“是破烂还是宝贝,冯兄打开看看便是。”
      沈聪坐得近,伸手将匣子盖一推,便见里面萤光微闪,竟是极流光溢彩的一只玉璧!
      宝玉笑道:“竟是这么个宝物……”
      冯紫英皱眉将匣子取来,伸手将掌心那么大一块玉璧拣出,对着日光照了照,慢慢笑道:“当真是好东西……环儿倒是聪明。”
      沈聪喝口茶道:“你可说了,破烂归你,宝贝归我们。”
      众人暗笑。
      贾环定定看着那玉璧,脸上也高兴得很。
      冯紫英却道:“好,说话算话,宝贝就归环儿便是。谁开的给谁!”
      说罢大笑着将玉璧扔给贾环。
      贾环一吓,忙小心接了,又给放回匣子里:“冯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玩罢了……”
      宝玉笑道:“既是宝贝,冯兄且收好。”
      众人都道是玩笑话,便丢开不提。
      贾环东西吃了,匣子玩儿了,酒也小喝两口,有些晕乎乎的,起身要去晃晃,顺便解手。
      没一会儿,那冯紫英离席从园子后面过,只见玄色披风一角正在树后铺躺。如今天气虽凉,好歹日头还大,只是人在外面睡着也是不得了,恐要病的。他赶紧走到树后,便瞧见贾环窝在大披风里睡得香甜。大约气温不高,两颊还是苍白,只因酒气微微泛点粉。
      冯紫英笑了,低下身去推他:“贾环!贾环!”
      贾环迷迷糊糊睁眼,一见是他,唬得忙坐起身:“冯……冯兄……”
      冯紫英瞧得好笑,将人拉起来:“你才多大点年纪,叫我一声冯大哥就是了。”
      贾环低头拍草:“我不小,今年虚岁十二了。”
      冯紫英笑:“虚岁?周岁还才十一罢了。叫我一声大哥,少不了你的好处。”
      话语间还是有些戏谑。
      贾环心下气恼,抬头瞪他,却见剑眉星目,太过端正英朗的一张笑脸。他只得讷讷。
      冯紫英道:“我瞧你挺喜欢那玉璧,为何不收?”
      贾环道:“那东西贵重,我……”
      冯紫英大笑:“哈哈,他们说贵重,你还信了!欺负你年纪小,不懂玉罢了。要说这匣子,最贵重不过镶了宝石的连环锁本身,里面这玉璧,实则是东陵石磨出来的,好看则已,却不贵重。你家里玉都是好的,自没见过这乡野东西。”
      说罢他从大袖子里取出那只玉璧,递到贾环手中:“收着罢。我自小没个兄弟,见你也觉得有缘。你若不嫌弃,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
      贾环讷讷接了。
      原来这冯紫英自上次在铁槛寺见了贾环,便觉这少年沉静温文,又透着说不出的灵黠。他自己没有兄弟,乃是独子,又因母亲早逝,自小早熟,很想有个兄弟。宝玉等人虽说算得好友,到底客气,不像这小小少年,偶尔会拿一双灵澈眼眸看看他,好似打量,却又显得亲近。
      贾环揣着玉璧回到家里,赵姨娘老远便从院门口迎上来,将他环着引进院里:“冷不冷?今日没喝酒吧?”
      贾环忙道:“没有没有,二哥没让我喝。”
      赵姨娘白他一眼,将院门关了:“你马上就要出远门念书,和那位厮混什么。”
      贾环看看后头,赶紧低声道:“怎么能叫厮混?娘你别乱说,小心人家听见,说你编排宝玉的不是。”
      赵姨娘只好闭口不言。

      过得几日,东西行李都准备齐当。徐楚便跟贾政说了,是时候离开贾府,顺道送贾环去北山。贾政临了这时又显出有些惴惴,将贾环拎来好一通训。这训的倒无关学问,只是要他谦逊谨慎,不准惹祸上身,与人好好相处,莫寻是非。
      贾环知道贾政这是担心他一个小孩子在外终究不安全,便低头道:“儿子省得。”
      出贾府的时候,贾环跑去贾母那边好好磕了几个响头。那王夫人冷冷瞧着他,他也不在意,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礼。
      那边几个姐妹,元春前两年就送去宫中,本就不常相见,自无念想,便只包了一点东西各个姐妹送了,一视同仁,只在贾母那边点头别过,算作道别。
      宝玉问他:“前些日子冯紫英他们那处吃酒你当记得?那几位都说你也是个好的,何不与他们道个别?我做东便是。”
      贾环一愣,除了冯紫英,其他几个他倒真不在意,便道:“你代我跟冯大哥说一声罢。我受了他的礼,一时也没的回礼,只得等休憩回来再送。其他人,本不相熟,便罢了。”
      宝玉想想也是,方点头应下。
      待那边冯紫英知道,贾环与徐楚一干人已是出了金陵。
      紫英坐在园中思量片刻,起身取出宝剑,在空地上舞起来。此时天气渐暖,他身着劲装,年少英挺的身躯说不出的好看。
      沈聪喝着茶,淡淡笑道:“贾环那样的黄毛小儿,都能一往无前离开家族,你一身好武艺,还比不得他么?”
      紫英一剑扫过花枝,堪堪飞起娇嫩枝桠:“何必将我与他放在一处比较?”
      沈聪冷笑:“你好歹也是王爷看中的人,让你去军中打拼,又不是拘了你?你若肯去,我这一身打仗的本事,也好随你做个军师了。”
      冯紫英收剑,起身看他一眼,却不说话。

      开春风光,自金陵往北,竟是一日更比一日新。
      贾环一行人由金陵登船,借道扬州,才向北去。他此行除了清江,还带着赵国基的一个远亲老侄,是个壮实忠厚的大汉,长年在庄子上做活的,被赵国基看中荐给贾政,赐了名叫赵德忠,混名大忠。原本贾政还叫他多带些人,因徐楚劝说不可立异,方才罢了。好在赵德忠也有些拳脚功夫,带在身边总不吃亏。贾环在船上看着赵德忠一身横肉,不禁笑道:“大忠,我看你又大又壮又能吃,一顿饭量能顶我们三个呢。”
      赵德忠只是嘿嘿地笑:“少爷别嫌我吃得多,大忠我力气大,活儿也会做呢。”
      贾环又摆摆手道:“别叫我少爷罢。”
      大忠抓抓脑袋,有些求助地看向徐楚。
      徐楚只是在甲板上吹风,时不时吟两句诗,压根不管这边。
      “那,该叫什么呢?”
      贾环笑:“要么叫三爷,要么叫公子呗。少爷什么的,听着别扭。”
      “公子。”
      大忠恭恭敬敬的,想也没想就叫开了。
      贾环在想那书院是个什么样子。这次出行,贾政从私账上弄了些银两贴补他们,竟没叫王夫人过手,故而行船雇马车都十分宽裕。但贾环明白,这是因为送他去书院的是徐谓山,若他长大了自行出行,贾政是断想不到的。只因徐谓山是个“外人”,贾政就必须济弱扶危,礼贤下士,将这银钱备足了。至于王夫人……想到自己手里那些生活费的金额,贾环就一阵发苦。好在贾母这今年往下赏赐也有了他的份,凑凑拣拣,尚有余的。
      徐楚在甲板迎风坐着,衣摆翻飞,好似要飘去水面上。那胡须原本丝丝缕缕梳得整齐,如今也吹乱了。贾环披上披风,走出舱门,道:“老师。”
      徐楚没有回头,抬手指了指酒葫芦:“如何?”
      贾环笑:“不了,多谢老师。”
      徐楚并不在意,只伸手提起酒葫芦又喝了两口。
      贾环觉得他这老师自出金陵贾府,整个儿人都轻快洒脱起来。
      等送他到达书院,这位学问家就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啦。这样想着,少年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嫉妒乃至酸溜溜。他慢慢走到船头,放眼望去,江面凌波澄明,白净悠远。
      “老师今后就要游学四方,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
      徐楚笑道:“我说过,封侯拜相,请我吃酒。穷困潦倒,恕不掺合。”
      贾环抿唇,挑眉一笑,不再言语。

      北山书院,又名老子镇书院。贾环一直觉得老子镇书院才叫霸气,可惜还是北山一名名动天下。
      那老子镇在大湖南头,临着湖面,镇里虽小,样样俱全,亭台楼阁,粉墙灰瓦,不输大城。因着书院效应,每年到了招生开考开学之际,这边就异常热闹。又因风景绝佳,实乃文人墨客乐于拜访之地。当然,像这种“人文景观旅游胜地”,小商小贩也不是一般的多。贾环一边腹诽着一边从小贩手中接过《北山图解》和《北山书院抄本》,心道劳动人民智慧无穷,学生的钱自古以来都是最好赚的。
      徐楚对此不置可否,只叫自己的随从与大忠、清江等人跟好了。
      贾环行李说少也不算少,带清江大忠的一起还是有些占地方。
      徐楚道:“我已托人先订好了下脚处,先住着,休整一下,明日就随我上山。”
      贾环嘴角微抽:“不是说书院就在镇子里?”
      徐楚瞥他一眼,抬手直指不远处镇子中心明显高于其他地方一个建筑群:“明日随我上坡。”
      贾环赶紧低头:“学生明白。”

      这镇上年轻人多,贾环心思灵动,到底看见这么多年轻人也觉欣喜,回头对徐楚说想在外面找家酒楼吃饭,顺便熟悉环境,况且客栈食物难吃且贵。
      徐楚想了想,便带几人出来。
      待到傍晚时分,只见街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住店的赶集的赴书院报名应考的全出来找食,竟比白日里还热闹几分。
      徐楚皱眉:“北山一年只收二十个学生,书院中统共也才一百来人罢了,这么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贾环道:“大约北山名声好,这些学生就想来试试。”
      徐楚冷哼:“过几日别哭着跑回家就好。”
      贾环一个激灵:“陈……老先生……果真严苛?”
      徐楚看他一眼:“我说过了,那老头子是个怪杰,你不必怕他。故而鲁元说要给你写什么荐书,也本是无用的东西。鲁元是白鹿洞出身,自不晓得北山规矩。若陈老头子自己看不中你,便是今上推荐也别想踏入半步。若他自己看中,你便是个乞丐,他也会扫净学寝送你进去。”
      贾环点点头。半晌,他又道:“我以为自己有些儿死读书,并不是十分有才气的,他不一定能看中。”
      徐楚想了想,道:“先试试罢。若果真不行,你便转去白鹿洞。”
      贾环皱眉,心中不愿,更坚定了明日要抱好陈岸青大腿的想法。殊不知徐谓山与陈北山本就是旧年熟识,各自秉性一清二楚,自然笃定贾环能进得书院,否则何必费老大劲将他弄来?徐楚若晓得这位学生心里想些什么,非要气个七窍生烟不可。

      此时金陵贾府,因花朝节凑着份子闹趣。赵姨娘听贾环所说,素日里专找那没有生育的周姨娘一处做针线,不常在外头走动。要说她自己性情,其实断然是忍不得寂寞的。却因佳期日日虽到王夫人处伺候,回到她那小院却闻声软语与她说话,真个字字珠玑,句句在理,长此以往,倒也将她那脾气劝得改了一改。
      那王夫人本因佳期是贾母赐给贾环院中,十分不喜。再看这姑娘素日老实本分,竟常在她这里帮忙扫洒,手脚麻利,答话灵巧,慢慢也将那不喜欢去了几分。
      佳期心中本亲近贾环,如此做派,也是为他罢了。
      这日府中三位姑娘到了贾母这边过节,王夫人自也过去,除金钏、彩霞、绣鸾等,竟将佳期也带着。赵姨娘、周姨娘跟在后面,倒安静。
      王夫人拉了三位姑娘的手笑道:“我想着你们素日有嬷嬷、奶妈子照顾的,便也没给多添丫鬟。今年迎春、探春都十三了,老太太,是不是添一两个丫头?”
      贾母道:“今年不是准备放出去一批,再行采买么?到时候遇着合适的,给三个丫头都添上。”
      王夫人点头笑应,又看看自己身后的丫鬟,道:“我那里事情不多,要不先把佳期彩霞给二丫头、三丫头?新采买的到时再放我那里便是。”
      赵姨娘着急抬头,却见佳期一动不动,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贾母看王夫人一眼,道:“罢了,佳期本是环儿院里的,虽他如今在外头读书了,面上还是得有人在院子里,不然像什么话?你也别拘着自己用度,何必为丫头们委屈?她们终究是有我管的。”
      说罢也不等王夫人说话,便问凤姐儿:“南边儿来信了没有?”
      王熙凤道:“本是想等用过饭再跟老太太说呢,因上次送了信,此次姑奶奶想是病体欠佳,懒惫提笔,只叫人带的话。说是比年前好了许多,药也在吃呢。”
      贾母闻言抬手抹抹眼角,叹了口气:“我那外孙女儿还康健?”
      王熙凤回道:“据说是身体康健,且日日在姑奶奶床前侍药的。”
      贾母这才点点头。

      第二日贾环起床洗漱好了,去找徐楚,竟不见人,登时有些怔愣。那客栈小二道:“这个老爷说有旧识要叙,请小公子自个儿上书院去。”
      贾环苦笑,自个儿去?只怕连那陈老头的面都见不上呢。
      话虽如此,却也无法。只不知徐楚葫芦里又买的什么药。晃晃脑袋不愿多想,贾环便收拾收拾带了大忠出门,叫清江在客栈好好看顾着行李。
      北山书院占据着镇北整个高处,十分好找。此时书院门口熙熙攘攘已有好些学子在亭子边排队报名,贾环注意打量了一下,并未发现几个出色的。一旁有个锦衣少年搭讪道:“我看你像是南边来的,可是金陵人么?也是头一次来北山?”
      贾环笑道:“正是,兄台好眼力。不知兄台家居何处?”
      少年道:“我乃泰州人,离金陵倒也不远。瞧你气度风流,故此一问。”
      贾环愣了愣,方才尴尬笑道:“额,兄台过奖。”
      少年抿唇一笑,不再多说。
      说话间已经轮到贾环,那负责录名单的学生道:“名帖?”
      贾环早有准备,忙奉上。那人一看,抬首深深看了贾环一眼,淡淡道:“我们这里本有三不收,不知你可了解?”
      贾环道:“愿闻其详。”
      那人笑了笑:“巨富,巨贵,巨才。”
      贾环一愣:“这位仁兄,请问何为……巨才?”
      那人道:“巨才等于巨名。”
      贾环点头表示了解,随即道:“我乃家中庶子,身无长物,无论如何算不得巨富,也不当巨贵。至于才名,也是向来没有。”
      那人点头,上下打量他,,笑道:“你是应天府今年院试第一,如此谦逊,也算难得。认字读书我是不能考你的,这样,我只问你几句话,你须得如实回答。”
      贾环忙点头。
      那人道:“文、礼、乐、射、骑、书、数、画、棋等,你可是各有所长?素养如何?精习否?”
      贾环闻言额上冒汗,低头想了想,道:“于文,我自幼喜好读书习字,今年也得以进学,不以赘述。于礼,自认仁孝礼仪在心,时刻恭谦自省,不以赘述。于乐,识得乐谱,初学抚琴吹笛。于射,不会。于骑,不会。望学。于书,唔,名帖是我手迹。于数于棋,自认可以。于画,不精。”
      那人定定看着他,还拿出那名帖细看,半晌才笑道:“你小小年纪,倒也难得。罢了,我便放你在这院中好好逛逛,等院首回来,再考你罢。”
      贾环愣道:“院首不在?”
      那学生道:“说是外出看个老朋友。你且自便。”
      说罢他又歪了脑袋向后面的队伍道:“后边儿的排好队!一个一个到我这里来审帖子!”
      贾环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只好扯扯披风,往旁边让过去。再看后头的学子,倒有不少向他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刚刚搭讪的少年则是朝他眨眨眼——额,这是初审过了?他摇摇头,将大忠一并唤进书院,在这院子里散起步来。
      那院门口只热闹了一阵,都说是今日收下名帖的第二日来考试。贾环纳罕怎么古代书院也这么一试二试三试的。他却不知今日收下名帖者,统共才几十位罢了,其他尽数被那位审他帖子的学生退了回去。
      行了半日,只将书院大半场地逛个遍,因还未开学,并没有其他学生阻拦他。但见这书院中处处建筑错落有致,大气中又不失精巧,植被多松柏翠竹,也有些盆景装饰,但并非富贵品相,看着颇为素雅。
      到了午后,他忽听得长长的一声“咕噜”,抬头便见大忠不好意思地摸着肚子,不禁笑道:“饿了,包袱里有糕点馒头,你且吃些垫垫罢。”
      大忠得令,坐到一旁吃起来。贾环则还是站在一处墙面看那上头刻印的书法文字。看了一会,他揉揉肩膀,回头准备离开,却见身旁不知何时站住个葛衣老头儿,吓了一跳。
      那老头也不看他,也只抬头看那书法。
      贾环便拱拱手,转身要走。
      老头儿忽然道:“小娃娃,你看这字如何?”
      贾环一愣,笑道:“自然是好字。”
      老头儿不看字了,拍拍袖子转过身,慢慢踱着步子从他身边过:“这么草的字你也认得?”
      贾环笑道:“叶舟远蓬,离寂江水,敢将孑然行九州。群鸿戏海,潜龙卧虎,不闻天下少太平。学生贾环,见过陈先生。”
      对方眯眼看他,但不言语。
      贾环忽觉自己在北山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只见那满脸皱纹笑如菊花的小老头儿一双精明眼睛死死盯着他,过了半天方才笑道:“徐谦直,我说你怎么不收学生便罢,一收就是这种俗不可耐的……”
      贾环低了头腹诽,又自奇怪自家老师不是表字谓山么?
      那边就看徐楚从墙角转出身来:“彼此彼此,大同小异。”
      陈岸青气得转圈:“谁跟你彼此彼此!你这胆小鬼小匹夫……”
      正自开骂,又见贾环一旁杵着,方才咳两声,斜着眼看了贾环道:“咳咳,你且,带着你这个……随从……与我们来罢。”
      徐楚瞥他:“你不是不爱与我们这等俗人一同吃饭么。”
      陈岸青瞪他:“老朽这是不忍俗人在你手上更俗,方才接手。你这人实在不知好歹……”
      徐楚拱手:“多谢夸奖,多谢夸奖。”
      陈岸青瞪他一眼,又上下前后左右好好打量了一番站得直直的贾环,淡淡道:“还杵着做甚?放松放松,老朽不吃人。”
      贾环闻言动了步子,淡淡笑道:“知道您不吃人。您是南边儿人,爱吃一口酱排骨面。唔,不好酒。”
      陈岸青摸摸胡子:“……你那破落老师好酒。”
      贾环低头不言,只是暗笑。
      这里便换成徐楚瞪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将军府流莹璧玉,老子镇书院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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