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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明佛愿贾环中举,诉心志呦呦鹿鸣 ...

  •   自得知冯紫英北上,贾环很是低落了几日,也没什么心思去看书。那考榜放出还有些时候,他便日日呆坐在房中写写诗词文章,偶尔也作几张画,只是笔触多有滞涩,不似以前那般灵动洒脱。佳期看了摇头道:“公子退步了。”
      贾环苦笑:“不过自娱自乐,你也来批评我一句。”
      佳期道:“我虽只是个丫鬟,可心知公子与其他人不同,向来是严于律己,我就是劝说您两句,也不会被怪罪,您说是不是?”
      贾环摇摇手指又摇摇头:“罢了罢了,你这嘴是越养越利。”
      佳期抿嘴一笑,帮他把书画收拾起来,准备装裱。
      “公子若心情实在不好……何不出门散散心?我看桂花都开了,过几日就要放榜,府中届时也没什么松泛时候的,倒不如趁着现在出门逛逛,以解心中忧愁。”
      贾环摇头:“我能有什么忧愁……罢了。若你能出门,我带着你这朵解语之花去四处游玩,倒也不失为乐事。奈何……”
      佳期笑道:“公子能有这个想法,佳期就很开心了。”

      贾环跟贾政等人说过便带了小厮、大忠离了荣国府,往城外走。
      一路上玉桂飘香,倒也令人心旷神怡。
      贾环骑着贾政给他用的那匹枣红马,很是神气。多年以来,他一直就是清清素素很是雅致的打扮,今日却因拗不过赵姨娘亲手给他做了这件烟紫缀云纹的箭袖,只得穿在身上,更显几分清贵之色。那小厮钱槐给他牵着马,不禁抬头多看两眼,跟清江打了嘀咕:“咱们爷这样的品貌,真是万里挑一。”
      这嘀咕不高不低,正好飘进贾环耳中。
      贾环笑了笑,心知自己平素很少带着钱槐,他这是看准了机会讨好自己。
      说来钱家算是赵姨娘娘家表亲了,一家人都很会来事儿,故而在贾府中混得不算差。赵姨娘不算得势,钱家几个却依旧能在下人堆里站稳脚跟,可见是有些法子的。
      贾环低头看看钱槐,这小子年纪不大,生得一脸精明相。他摇摇头笑道:“我这样的人,若能十里挑一就已经是加倍努力方能有的结果了,若万里挑一……还不树大招风被一刀子砍了去。”
      说得钱槐一缩脖子:“爷这话说重了!”
      清江瞥他一眼:“公子说话从没有重的时候,你听着就是了。过几日就要放榜,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轻狂。”
      钱槐心说自己不过说得一句,怎就引出这么多话来,不禁又抬头去看贾环,只见他一双幽黑清亮的眼睛转过来,勾着嘴角笑问:“我在北山念书的时候,你平素在府中活儿多么?”
      钱槐抓抓头:“捡着漏儿找事情做罢了,多也不算多。”
      贾环道:“那,你是想多做些事还是少做些事呢?”
      钱槐一愣,道:“别人都说少做事轻松,我倒是愿意多做些事情的。比方说今儿出来给三爷牵马,我也挺高兴。”
      贾环点点头,看着他捉了缰绳的手,那手对缰绳是一松一紧,一松一紧,很有规律,看似简单的活计,却被钱槐做得很认真。
      贾环笑道:“过几日放榜,你和清江一起去帮我等着报录,可好?”
      钱槐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这……谢、谢谢三爷!”

      贾环一路往城外走,本意是要沿着护城河走一走,行到岔口却见大道通往山中。铁槛寺离此处已是不远了。贾环顿了顿,倾身道:“择日不如撞日,我去铁槛寺上柱香罢。”
      那寺外夹道,玉桂竟比城中开得更盛。
      清甜素雅的香气萦绕四周,令他心情也渐渐好起来。冯紫英虽然北上,好在并不是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那些纠缠不开的事情,将来再说,应没有就此迟了的道理。就像当日在铁槛寺,晚来或早来一日,就没有见面相识的机会。可见缘分一词,也是在理。他既然执意先走,便是注定不能今时相见。缘分到了将来,自然也有相见的时候。
      那日坐佛之下心头巨震的感触,兴许就是应在这一段情分之上了。既然如此,便给他也上柱香捐个功德,佑他北关平安罢。
      这样想着,贾环一路进得寺中。
      那巨大的金身佛像仍如当日,温柔悲悯,俯视着冥冥众生。
      贾环抬头看着他,既不跪拜,也不上香,就只是看着,慢慢的,心也就静了下来。
      “我佛慈悲。小施主,是否有什么难以开解的心事?”
      贾环转首看见身旁立着个老僧。与其他穿着平整光鲜的僧人不同,他穿得极破旧,却又自有一股气势。贾环不觉点头道:“是有些心事,只是纠缠百结的,自己也理不清楚。”
      老僧看看他,从袖中取出一柱长香,递给他道:“既然如此,小施主便请先给我佛立个虔诚罢。施主什么也不用说,立了虔诚,出得寺门,自然也就想明白啦。”
      说罢,老僧便躬身施了佛礼,转身出得大殿。
      “何须万千颜色,自是三界一流。”
      贾环一直看着他。
      旁边有人催道:“小公子是烧香还是不烧香呐?那和尚看着不是这寺里的,你也理会?快些烧香磕头给我们让个蒲团。”
      贾环只好忙忙将那支奇异的香点燃进上。
      片刻大殿中便弥漫起令人更为沉静安详的香气。
      贾环朝金身拜了数拜,便也忙走出大殿。
      那老和尚早已不见。
      贾环慢慢步出寺门,一边想着老和尚说的话。
      那寺门外夹道延伸而去,玉桂满目飘香,说不出的素雅而气势天成。

      贾环愣了愣。
      “哈哈……”
      清江等迎上来,见他笑得莫名,道:“公子?”
      贾环摇摇头:“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钱槐抓抓脑袋:“三爷你怎么了?说什么呢?”
      贾环笑了笑,往那桂花飘香中走去:“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老和尚也是个自得其乐,不将人世蹉跎放在心上的妙人……”
      满目桂花清雅之色,看得人心旷神怡。老和尚打的哑谜,便应在这千古名句之上。人世间何尝不是如此?漫漫红尘多少难言之隐,皆要放宽了心思。自己是如何,便是如何,你生在三界之中,五行之内,自有上天赐你的福泽,何须这般纠结。

      三日之后,朝廷放榜。一家人都早早起床了,独独贾环还在自己房里一边睡觉一边撮牙。原来昨儿晚上看书看得晚,又不太能睡着,撑着天快亮才闭眼睡觉,这不,一睡就睡到大晌午,也没人敢喊他起来。佳期瞧着不是事,忙进房拽他:“公子!公子!再不起床,报录的来了看你怎么好意思见人!”
      贾环这才迷糊着眼睛磨磨蹭蹭起来。
      “别急,还早呢……”
      佳期好笑道:“原来公子这般有信心?”
      贾环顿了顿,轻咳一声,只好不说话了。

      这边厢主角刚起床,那边厢却早忘了主角,一溜儿坐在贾母大房里等。宝玉等小辈一个不在,贾政倒是气定神闲,对贾母道:“环儿一个小孩子,何必劳动我们都坐在这里等?便是不能中也没什么。”
      贾母瞪他:“咱们家多少年没有人考学啦,你少说两句。”
      王夫人道:“老爷说得是呢,老太太一大早起来,连早饭的粥都没吃几口,何必为了那么个小孩子这般。”
      贾母摇头:“唉,我呀,早晨醒了便心神不宁。环哥儿么,好歹读书是有些本事的,咱们做长辈的,也该为他等这一遭。”
      贾政等人便不再多说。
      半晌,外头还是安静得很。
      王熙凤坐不住了,打个哈欠道:“今儿也没见着环哥儿,不知在做什么呢。”
      这话提醒起贾政:“宝玉环儿两个人呢!难道早晨没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道:“你当我这里是陀螺天天转,天天都赶着要他们来?我可不同意,很不必天天来的,我就是让他们三天两头来请一次安,也是尽够的,你何必多说。”
      “可是……”
      贾母摆摆手。
      贾政顿了顿,道:“来人,把宝玉环儿都叫过来等着。”

      那报录的一批接着一批从贡院明远楼前飞奔而出,钱槐、清江等人也等得极为焦急。从晌午到日落西沉,金陵各处都燃起了鞭炮,欢庆一个一个举人的诞生。惟独贾府所在的荣庆街尚是一片安宁。众人都有些坐不住。贾宝玉早已像两腿抽了麻风,趁贾政没注意左腿换了右腿,右腿又换左腿地站,没个歇。贾环偶尔抬头,还跟他做两个鬼脸。
      会试名次都是从最后一名报到第一名解元,报录名次越往前众人越觉得贾环希望不大了。那报录的一队接着一队从贡院晃到朱雀街,再从朱雀街分散往各处去,早从荣庆街过了好几遭,众人是越看越心凉。王夫人看着贾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心下暗笑,不禁道:“都到这时候了,还是开饭罢,别饿着老太太。”
      贾环看她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气氛正僵着,忽听外头一声嘶哑的高声叫喊:“恭喜老爷太太——喜报——喜报——!”

      贾母坐直了身子,贾政一下站起:“快着人出去看!”
      那钱槐、清江两人争着跪在门前,那些个门房跑得还没这俩人快:“报录的马上就到了。咱、咱们三爷中的是、是解元!应天府第一名!”
      一屋子安静得不得了,众人只呆呆站着,没一个人反应过来。
      钱槐、清江面面相觑,又说了一遍:“报录的就要到了,咱们三爷中的是应天府第一名!解元!”
      “啊呀我的儿——!”
      第一个出声的是赵姨娘。她叫完这句话便往后一仰倒,直接晕了过去。贾环来不及表示喜悦,就忙接住了她,焦急喊人:“快、快叫郎中!”
      又是一番兵慌马乱。
      好在贾政等人还算镇静,厚厚打赏了报录的一笔,又忙着照护起赵姨娘。
      众人心思各异,喜悦之情却也挥之不去。
      贾府这么多年终于又出了个举人,而且还是个解元,可见老天还是看顾着这一家子。
      贾母尤其高兴,叫人定要好好照顾赵姨娘,便拉着贾环的手。不住道:“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贾宝玉看着合家欢喜,也挺高兴,将那“仕途经济一团臭泥”的话收在腹里,并没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当然,只要贾政眼睛不盯着他,他便很是高兴了。
      贾政只是不住看着贾环,细细地看,上上下下地看,真是越看越满意。
      贾环如今才十几岁……
      十五岁啊……
      贾环低着头,思量着自己那一手文章,竟然真就走运得了上头青眼?咳咳,好运不过三,好运不过三,下次再接再励罢。

      当晚,贾政坐在赵姨娘房中,拉了她的手:“你且好好休息。环儿如今中了解元,你也该放心了。”
      赵姨娘看着他,并不说话。
      贾环在一旁站着:“老爷回去吧,姨娘我和佳期会照顾的。”
      贾政看看他,点了点头,将他带出门来。
      “环儿,前次你院试得了第一,我还道没有什么。这次又是解元,可见你就有些本领了,我也不能太拘了你。”
      贾环一愣,抬头见贾政捻着胡须,面容带笑,也不看他,只自顾自看着月色罢了。
      贾环笑道:“跟爹爹一处念书,至少也该中个名次的。”
      贾政瞪他:“就不该夸你,一夸就露相!”
      贾环吐吐舌头。
      贾政顿了顿,在袖中摸半天,终于摸出一只结着穗子的鲤鱼饰物,贾环抬眼一看,竟是全颗的玛瑙雕琢,很是漂亮!
      贾政递给他:“这是我在路上瞧的,成色可以,你既中了解元,虽有其他要给你的,这个,便先与了你,下次考试,可别懈怠!”
      贾环看看他又看看那小小的鲤鱼,心知这是贾政特意挑的,纳闷这老学究怎的情商高起来,却又心中一热,伸手恭恭敬敬接过:“我会好好读书的。”
      贾政点点头,又道:“还有你那个兄弟……”
      贾环忙道:“我也会劝他好好读书。就算他不愿意读,我考了解元,这解元便也是他的。”
      贾政看着他,半晌,叹了一声,伸出手去。
      贾环一愣,低着头,只觉得发顶有被手掌轻轻触了一下。
      再抬眼,贾政已转身走了。

      新解元是荣国府贾家第三子的消息很快传开,继应天府院试案首之后,贾环又一跃龙门,在秋闱中大出风头,这让很多人都大呼罕异。只因金陵贵胄公子里,人们原本多听闻贾家有个衔玉而生的贾宝玉,却没听说过有个什么贾环。院试三年两次,不过是科举的预考,贾环初得几分名声也很快就被忘却。直到真正的秋闱能得案首,人们才又回过头来瞩目于他——年少清秀,贵胄之家,可惜又是庶子之身,不免给人很多联想。
      同时,全国各地的会试榜都汇聚在京师金陵,与应天府榜单放在一处,供各学子“瞻仰”。正因如此,人们很快发现,这次各地会试的解元们,就有三位出自北山书院——金陵贾环,泰州沈慧,还有一位不比前两位年轻,就是长安的苏秀臣。
      贾环抬头看着榜文,心中微定。沈慧此次也能夺得解元之位,将来路途必定比他好走一些。而苏秀臣,早几年就已结业离开北山,竟也是初次参加科考即做了解元,可见有些本领。
      贾环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贾三公子。”
      他讶然抬眼,只见不远处几个人闲闲站着,既有年长些的,也有两三年轻公子。沈聪就在那一行人前头,看着他,也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贾环觉得他比以前消瘦许多,眼神竟更犀利。他心中一个咯噔,只好上前施礼:“沈兄,好久不见。”
      沈聪淡淡的:“恭喜你,这次又是案首,将来定要连登黄甲,中得三元。”
      贾环眉头一挑,忙道:“不敢不敢,不过运气,运气……”
      “你这小子,竟敢说是运气,难道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声音中气十足,将贾环唬了一跳,忙往后看去,只见那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皱眉盯着他,满脸不悦。
      沈聪冷冷一笑,低声道:“这位是应天巡抚常大人。”
      贾环大惊,又扫了那几人一眼,忙躬身行礼:“见过大人。小子无意过谦,只是沈公子面前不敢托大……”
      常启元冷哼,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并不多话。贾环心中着急,泠泠冷汗,想着自己真是百密一疏,怎么还没进官场就先得罪一大官,又不禁暗骂沈聪摆明了要看他笑话。
      “罢了,瞧你们,把小贾公子吓得什么样子。”
      贾环一愣。
      那出声的正是个年轻男子,看样子比冯紫英也大不了几岁,只是一双细长冷峻的眼睛,单看他一眼,也比常启元骂他十句令他心寒。一开始贾环就注意到此人乃是众人之中心,气势非常,冷峻骇人。
      常启元忙道:“不敢。公子可要进去休息一会?”
      那人摆摆扇子,微微一笑。
      贾环压下心中不安,后退一步,又施了一礼:“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沈聪瞥他,回身站到那人身后。
      那人倒不说话,只是目光还是饶有兴致地在他身上打转。
      沈聪便道:“不过路过此地,与你打个招呼,你也别见着谁都来见礼儿。快些回去念书罢,别到春闱丢了脸面,没处哭去。”
      贾环被他说得心中火起,在这些摸不清底细的人面前又不好回嘴,只得利落地拱手一甩袖子,又跟那常启元和年轻男子施了礼,这才转身离开。
      男子看看他细瘦的背影,又看看沈聪,将扇子一收:“这小子的文章万里挑一,难得容貌姿态也是这般出挑。”
      沈聪冷笑:“不过是个蜜水里泡大的庸人。”
      男子挑眉:“哦?我可听说他在贾家日子不怎么样。”
      沈聪闻言一顿,不敢再回话。
      常启元捻捻胡子,眯眼道:“鲁元跟孙晋海对他都是赞不绝口,我也听说的。只是他这个年纪,还得好好锤炼锤炼。”
      男子点头:“上届没出一个好的,这一次我看着……倒是不错。沈聪。”
      “是。”
      “你那个堂弟沈慧,明年之前是不准备来京了?”
      沈聪低头道:“正是。他与贾环春闱前都要跟着陈岸青。”
      男子眯了眼睛:“陈岸青……哼,老狐狸,油滑油滑的。”
      常启元笑道:“可惜这贾家小子可没学到他那油滑劲儿。”
      沈聪没有再参与他们的讨论,而是转首看着贾环离去的方向,目光说不出的冰冷莫名。
      贾环回到家中,心里郁闷,暗骂自己没个出息,竟被沈聪那厮占了上风。
      而看到沈聪,就令他不免又想起与冯紫英的事来。不知那人在北边如何了?是否还在等他的回音?
      贾环有时会将自己与冯紫英易地而处,便想那人在北边得不到他的回音,定然以为他是个无情的人。可如今……他却不知究竟该如何给回音。若表明心迹,他们相隔这么远,传送消息的过程中,不免给人拿去把柄。可若不理……光想想,他心里就猛的一个抽痛。
      紫英……冯紫英……

      这样想着,他便一个起身冲去自个儿锁紧的宝贝箱子,小心打开,又从箱子底下掏出一只小匣子。那是曾经装流光玉璧的那只密码箱,在北山的时候就被送给他了。
      如今信件还好好折着躺在匣子里,没有人会动。
      贾环盯着看了半天,伸手摩挲上去。
      “公子?”
      贾环一个激灵,缩回手。
      “……佳期啊。”
      佳期看看他,也不去瞧箱子,只将一叠衣裳放上床榻。
      “明儿鹿鸣宴,老太太吩咐着将新作的几件袍子拿来给你选。”
      贾环点点头,放下箱子盖儿锁好,就去看那几件袍子。
      “老太太吩咐你去拿的?”
      佳期摇头:“没呢,让上房的两个小丫头送过来的。”
      贾环一顿,不禁笑道:“是了,我这小院子向来是不准她们进来的。难为你这两年帮我守着。”
      佳期抿嘴一笑,伸手抖开一件烟蓝的长袍,又张罗着去柜子里给他挑腰带:“公子你试试这件,我瞧着大小应该合适,颜色也好,正巧前儿我做了条宝蓝的腰带正配。其他几件儿……不是很合适。”
      贾环抖开几件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就知道佳期说得不错,尺寸多比着宝玉的身材做的,有些大了,便放到一边去试那件烟蓝的,倒也合身。
      这府里也就他能穿出这等清素的颜色啦。
      贾环得意一笑,扯出一把扇子摇头晃脑:“唉,天生帅哥难自弃。”
      佳期看得笑个不住,要来扯他那披着的衣裳:“你快别这么着,笑死人了!”
      贾环跳着躲开:“要我选衣裳的也是你,不带我耍帅的也是你,好姐姐,你到底要小生怎么着么!”
      佳期笑骂:“我的小祖宗!你就好好试罢,试完了我拿去烫熨,别误了事儿。”
      贾环只好将衣服脱下来给她:“唉,没劲。”

      却说这鹿鸣宴,乃是乡试之后,由各省地方考点及应天府宴请新科举人的宴会。在这个世界,鹿鸣宴之所以为“鹿鸣”,倒不是要吃鹿肉,而是因为应天府举办鹿鸣宴的地方,乃是离皇宫不远的寻鹿台。也许前朝确实有吃鹿肉的习俗,但到这一朝早已变革,一方面是鹿肉作为野味,很多地方并不易得,强求之不免有劳民伤财之嫌,故而最后不再要求鹿鸣宴吃鹿肉,转而在应天府一地,将鹿鸣宴办在隶属皇家产业的别庄“寻鹿台”。
      鹿鸣宴由于只是招待新科举人,而非进士,故而级别上跟琼林宴不可相提并论。
      但对贾政等人来说,能以解元的身份参加应天府鹿鸣宴,已是面上极有光彩。
      贾环带着贾政长达一个时辰的训诫,终于浑浑噩噩到达寻鹿台。
      众位新科举人聚集在门外互相打着招呼。有人认出贾环来,见他小小年纪倒也没甚傲气,礼节很是到位,便心生好感,与他攀谈起来。

      “原来你就是小贾举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前辈们厚爱罢了。不知这位同年如何称呼?”

      “小贾举人的文章如今在市面上流传得广了,可称范文呐。”
      “不敢不敢,秦世兄的文章也算一绝,不论切题立意,都该小子好好研学。”

      “小贾举人……”
      “不敢不敢……”

      贾环面上带笑,腹中早已饿得很,不禁暗骂这鹿鸣宴怎么还没开席。
      不一会儿,终于有人出来带领众举人进寻鹿台赴宴。
      贾环一路看去,不禁感叹这皇家别庄就是如此气象,那皇宫还不知要怎样的金碧辉煌。虽说宁荣二府富贵非常,却也终究只是个中等富贵人家。而大观园如今还未建起,贾环见到的典型贵族园林并不多,除去神武将军府,也就这里能让他开开园林景观方面的眼界,故而他走得比别人还认真一些。
      有个引路的小官看他这样不禁笑道:“小贾举人家中不比这里富丽么?”
      贾环吓了一跳,忙道:“怎能相比?我家中不过普通人家,自然不能如这般富丽。故而我也如乡野人进城,看花了眼呢。”
      那小官倒是一笑,没再多说。

      主持鹿鸣宴的正是巡抚常启元与应天府学政鲁元、孙晋海。那二人看见贾环皆面带笑意,特意叫贾环坐得近些,待常巡抚说完场面话,便与他说起话来。
      贾环恭谦得很,一一答得认真。
      常启元眼睛瞟过来,见他举止神态确实清素秀雅,自有一番气度,明白身边的人都是看好他的,便也没什么厌恶之色,倒好生关心几句,听得贾环心里一抖一抖,暗道这常大人怎么不再看他不爽了。
      这一场鹿鸣宴,正是贾环慢慢涉足朝堂的开始。这一堂的人,有很多将来都会成为官场的一员,与他会成助益,或成敌对。他从现在开始,就要比以前更为小心应对,却同时也要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这不是一个一味藏拙就能明哲保身的世界。
      贾环看着眼前酒盏,伸手拿起,离座向常启元躬身敬酒:“学生不才,敬常大人一杯。此地文魁聚集,辰光熠熠,若无常大人、鲁大人、孙大人慧眼识英,我等也无有机会看到此等文章盛事。”
      常启元眯眼一笑,捻捻胡子,也抬起了酒盏。
      有举人笑道:“我等也要敬常大人一杯。”
      “是啊,学生要敬孙大人一杯。孙大人,两年前院考,是您给学生主考……”
      “鲁大人,还请赏脸。学生敬鲁大人一杯。”
      气氛热烈起来,贾环喝着喝着,也不知喝掉了多少杯。
      只知有人抚起琴,有人和起歌,有人吟起诗来,倒是好不热闹。
      常启元也没想到这届举子倒真有这么几分才气,不禁多喝一些。
      那屏风后一双锐利的眼睛就淡淡瞧了过来。
      只见贾环举着酒盏对人笑道:“作诗?没意思没意思!我告诉你们,论作诗,谁能比得过曹孟德曹丞相?”
      “哦,原来小贾举人喜欢曹操的诗呐!”
      贾环眯眼笑起:“鹿鸣之宴,源在曹操!既然今日,你我有缘在这鹿鸣宴上喝酒,何不就作鹿鸣之声?”
      “鹿鸣之声?怎么作?”
      贾环一翻衣摆,昂首上前,高声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好,好!念得好!”
      那抚琴之人早停了琴音,趁着众人渐趋安静,慢慢和上了贾环的调子。
      贾环微微一笑,举着酒盏大口一灌,抬手就扔回了桌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最后一点音调沉寂在绵长的琴音里。
      掌声从屏风后响起,无人注意地感染了众人。
      贾环已经醉了,他一点一点后移,最后稳稳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将酒坛子一抱,就呼呼大睡起来。
      众人不禁大笑。
      鲁元也笑着摇头:“这小子……”
      贾环秀雅洒然的形象和清亮神气的嗓音深深印在当晚很多举子、官员甚至其他人脑海里。屏风一动,玄衣贵胄不声不响地离去,沈聪慢慢从屏风后走出,附在常启元耳边说了两句话,便也默然离开。
      贾环做了一个梦。
      梦见冯紫英在北关赶跑了鞑靼人,生擒很多很多俘虏,然后衣锦还乡,做了骠骑大将军。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他高头大马地回金陵,开心得难以言述。
      “我会做一个好官,好好照顾我的母亲家人,还要给你请功,给你保证补给,绝不让你和你的兵,在北边打仗还受苦。”
      在梦里,他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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