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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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岳钧楠在他的小型会客室正式见面。
会客室就在菜园边上，透过落地窗，还能看见不远处一株香蕉树郁郁葱葱的叶子，树干间挂着大摞的青色香蕉，总让我觉得置身在热带树林。
“香蕉树不好养活。”仿佛猜中我在想什么，岳钧楠坐在对面用半点感情基调都不带的平稳嗓音说：“热带作物难以适应内陆的气候，让它活下来我废了不少功夫。”
他还是刚才“务农”的那通打扮，溅着泥点子的白衬衫，老旧的牛仔裤，只换下了草帽和塑胶靴子，为了做事方便他将袖口挽到了手肘以上，露出结实的小臂。
这倒给他蒙上了一层古怪的气质，明明穿得像个园丁，还能姿态优雅地喝红茶，这感觉说不上不伦不类，反而显得玉蕴珠藏。
兰姨端着个盘子推门进来，上面有一碟小饼干和一碟我叫不出名字的红色水果，外表看上去像蓝莓，光滑剔透。
兰姨笑得相当客气：“唐小姐尝尝这小山莓，还有番茄饼干，原材料可都是少爷亲手种的，跟外边卖的东西比起来绝对无公害。”
我只一样尝了一点，那种叫山莓的果子的确清甜，饼干也有股纯正的番茄味，情不自禁又多吃了几口。
岳钧楠打发走了兰姨，对我说“唐小姐今天来找我，是想继续上次的说教吗。”
我把嘴里的半块饼干咽下去，才想起今天可是来办正事的，忙理了理笑容：“你误会了，今天我是特地来道歉的。”
“道歉？”
“有关那天在茶馆的事，真的很抱歉，我事先并不认识你，所以把你当成别人了。”我尽量简洁的把事情讲清楚：“纯粹是误会一场，尤其我离开前还做了那么失礼的举动，真的很抱歉。”
“听唐小姐的意思，如果那天你发觉了我其实不是你要找的人，即便我依旧觉得你在拉低整个环球星报的品味，你难道就不会给我一个耳光，然后甩给我一百块钱让我去买几本有内涵的杂志？”放下手里的茶杯，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我想唐小姐你并不是真的因为感到歉意才来道歉，恐怕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觉得得罪了我会对你的前途造成影响，所以才来亡羊补牢，对不对？”
我眼角一跳，这个岳钧楠是又想趁机挖苦我一番吗。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悄悄骂我又趁机得理不饶人地挖苦你？”他忽然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没有，绝对没有，怎么会呢。”我尴尬地把垂在脸颊边的头发捋到耳后，脸埋到几乎不让他看出表情，耳根子都开始发烫。
这人要不要这么慧眼如炬。
“算了，如果你是真心来向我道歉的，就别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站起身，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本来我应该在除草，现在已经耽误了二十分钟，唐小姐要是愿意来帮我的忙，上次的事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你说真的？”
“我从不胡乱许诺。”
“成交！”
十分钟后，我戴着岳钧楠给我的塑胶手套，盯着面前的桶子发呆，觉得自己应该是傻乎乎地钻进了一个别人故意下的套子。
“我想了想，除草这类粗活只适合男人来做，你只用把那些小东西埋到土里去就行了，隔一段距离埋两三只，别太密。”岳钧楠依旧在不远处修剪那株不知名作物，头也不回地对我说话。
“其实，我也可以除草的。”我故作镇定地说着：“我看我还是帮你除草得了。”
他侧过脸，脸上带着笑意：“你在害怕？”
这句话真真正正戳到了我的软肋，我低下头，又看了眼桶子里的东西。如果我说害怕，未免显得太没骨气了些，可我如果说不害怕……我真是不觉得换做任何一个人，能对半桶子红通通挤成一团不断蠕动的大肉虫子和颜悦色得起来。
“我当然不是害怕，只是，只是这事情未免太简单了些，会不会……”
不等我说完，岳钧楠忽然停下手中的剪刀，迈着步子走到我面前，弯腰从桶子里捏出一条光滑油亮的蚯蚓，又抓起我的手，将那条扭成S字形不断挣扎的虫子放进我掌心，然后居高临下看着我说：“如果你不做，我会认为你完全没有道歉的诚意，我也不介意在晚饭之前打个电话和你们主编闲聊两句。”
这话他说得不急不缓，半点没有威胁的意思，甚至用的还是拉家常的语气，却相当有效，至少，我尽管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那股让人浑身发毛的触感，却一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来。
“这些小家伙可是花了大价钱空运来的，南美种，在松土和提供有机肥料上面功效很强，当然，因为蛋白质含量很高，经过特别处理它还能被做成五星级的料理，你想想很多人宁愿花上好几千元去吃这个你看起来很恶心的东西，或许感觉就不会那么糟了。”
我在这边每隔三五步挖个小坑，扔两条蚯蚓下去，岳钧楠就在另一边跟我解释这些虫子有多大牌，也不管我想不想听。
“你们这些富二代整天闲着没事干，爱好也够奇葩的。”我没好气回了一句，揉了揉腰，发现身上这件套装已经变得皱巴巴且惨不忍睹。
“你错了，这不光是爱好，也是工作”岳钧楠好像终于处理完了那些枝桠，拿过喷壶开始浇水：“我开了一家餐厅，里边用的所有食材全部自产自销，成本低廉，而且绝对健康。”
我满脸不信：“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是靠这个在过日子。”
“我的确是靠这个在过日子。”
我一愣。
“你给环球星报写专栏，又知道我是谁，能找到我住的地方，肯定也听说过我之前的事情。”明明说着惨痛的过去，他脸上还看不出一点不自然的表情：“当初我跟我父亲闹翻的时候，他就说了以后我的任何事情都和他无关，所以为了不被饿死，我只好用最后一点钱在股市闯了闯，小赚一笔后，买了房，开了餐厅，现在餐厅的收入也是我的主要经济来源，如果我今天不干这些，明天就得失业。”
我膛目结舌地问他：“这个房子……是你自己买的！？”
天地良心，我一直以为这么大的公寓一定是岳崇光念着父子关系的友情赠送，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岳钧楠靠着在股市“小赚一笔”自己搞来的，小赚一笔？什么叫小赚一笔他到底有没有概念啊！
“你不用奇怪，过去二十多年我一直在跟商人们打交道，对股市的很多道理也比一般人了解。”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直炒股得了，没准能炒成一个暴发户。”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看着我：“因为我不喜欢。”
这倒是个很有个性的答案。
“你真的不打算再去找你的父亲了？”
“找他做什么，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
“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来种菜，果然是个奇葩。”我轻声嘀咕了一句，又问：“那你的前女友呢，你还会想她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可是来不及了。职业病要人命，我今天是来赔礼道歉的，可不是来做访谈聊八卦的。
幸好他似乎是没听见，既没回头，动作也不见停。
我轻舒一口气，继续默默埋蚯蚓。
“经常想，甚至可以说是……无时无刻不想。”谁知片刻之后，他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诧异地再度抬头。
“可是想过之后又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反而更像是在自嘲。曾经自以为得到了全世界，可拆开包装，里面只有六个字：‘恭喜你，被耍了’。”
我听见他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但是我却不恨她，甚至不怪她，她是个好女孩，有资格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明白这种感觉。”或许是他言语间的情绪影响了我，我不禁也开口道：“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从小到大，在一起二十多年，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结婚的，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问：“是互相没感觉了？”
“不知道，谁又知道呢，或许我们并不是对方的命中注定。”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没人再说话。这一刻我忽然领悟到，有些创伤，即便再努力地想粉饰太平，也能在天时地利人和下蹦出来万箭穿心一次。我以为我对商擎的背叛哀莫大于心死，现在才明白，原来最让人难以释怀的，不是哀莫大于心死，而是哀莫大于心不死。
在这一片菜园里，在泥土与草叶的掩饰下，其实藏着两颗不死则哀的心。
我在天黑之前腰酸背痛地离开，自从大学时期的登山社团后，我就再没有经历过如此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岳钧楠径直回他的房间洗澡，只有兰姨送我到门口，还往我手里塞了两袋子的红色山莓。
“这是少爷让我送给唐小姐你的。”兰姨乐呵呵地笑：“如果吃完了就再来拿，这山莓在少爷开的餐厅可是人气甜品，寻常人想买都买不到。”
我出言谢过，同时顺便后悔了一下干嘛来时要送水果，简直是在自取其辱，早知道这位岳二少如此醉心于农业发展，我就该给他买两瓶除草剂。
临出门前，我不经意扫了一眼玄关旁的书架，目光很快顿在一本黄色封皮的书上，定睛一看，果然是我不久前才出版的那册专栏集结本，夹在一堆乔治马丁中间，封皮还有些旧，看样子翻过很多次了。
“你们少爷爱看这本书？”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兰姨道：“应该是吧，少爷一直很喜欢看书，不像我们这种老人家对带字的东西不感兴趣。”
“哦。”我了然地点头，心里不由得嘲笑了这个岳钧楠几声。
明明说我写的东西没营养，还看得那么勤，不知是该说他是脸皮厚好，还是口是心非好。
作者有话说第6章 Chapter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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