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少女》林百元

2、不良的少年

　　二，不良的少年

　　洋一与阿仙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洋一活泼开朗，兴趣广泛，看到什么新奇的事物都忍不住想要试上一试。虽然更多的时候，都会因为不擅长而搞得自己狼狈不堪，但她似乎依然乐在其中。得益于这种乐观洒脱的性格，洋一的身边总是不会缺少欢笑和朋友。
　　阿仙却刚好相反。阿仙不喜欢热闹，不喜欢群体活动，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看书。很少与人交谈，似乎也没什么朋友。总是长发披肩，穿着棉质长裙，配上清秀柔和的脸庞，只是站着不动，浓浓的书卷气息也会扑面而来。
　　可就是这样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人，在外人看来绝对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两人，却是彼此最好最好的朋友。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一起读书，一起发呆。形影不离，宛若双生。
　　当然，这对也许算得上是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也不是毫无共同点，若要说她们共同的爱好，那大概便是对漫画的热爱了吧。

　　“阿仙，这个星期天漫研社要举行一个漫展呦，我们一起去看吧。”
　　上午下课之后，洋一就跑来阿仙的教室，多数人都赶去吃午饭了，教室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人。阿仙仍坐在自己靠窗的位置上，静静地看一本漫画，看那安宁的神情，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阿仙在读什么经典文学著作。
　　洋一坐在阿仙前面的位置上，翘着双脚晃来晃去，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她刚刚打探来的消息。
　　“听说不仅漫研社的几个主笔都有参与，他们还挖掘了一些平时深藏不漏的画手呢，说不定这次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阿仙静静地翻着书页，似听非听。
　　洋一对好朋友的冷淡反应早已习以为常，随手拿过阿仙摆在桌子上的自动铅笔夹在鼻翼和上唇之间，努着嘴巴，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我上学期的时候从同学那搞到一本很不错的原创漫画呢，画风简练，故事却很饱满，每看一遍都会哭湿一次枕头呢。当时为了弄到那本漫画，我可是用了四本同人本才交换到呢。而且更重要的是，据说那本漫画的作者就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呦，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他可就真的称得上是天才少年了啊。这么幸运的人，真的好想见上一见啊。”
　　阿仙伸手拿下洋一夹在鼻子下的铅笔，随手夹在刚才阅读到的书页里，然后把漫画书收到书桌的抽屉里，站起身来。
　　“走啦，去吃午饭了。”
　　洋一摇晃着椅子却不起身。
　　“...我会陪你去看漫展的，但如果等下你最喜欢的土豆馅饼没有了，我可是无所谓的呦。”
　　洋一开心的咧嘴一笑，然后一跃而起，挽着阿仙的手臂大步向外走去。

　　“哇哦，规模还真是不小啊，比我想象中还要隆重很多呢。”
　　星期天的漫展如期举行，洋一一大清早就赶去阿仙家里，骑着阿仙的白色自行车载她来到学校。
　　漫研社申请下了学校最大的活动室，经过漫研社的精心改装，活动室如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活动室的门前是一张大大的迎宾海报，室内的墙面上则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稿，平时开会要用的桌椅都已被收起，全部换成了长方形的课桌，摆放着画手们自己绘制印刷的绘本和周边用来展示出售。甚至有几个学生装扮成了自己喜爱的动漫角色，为漫展增添了不少乐趣。
　　“阿仙！阿仙！快看，ONE PIECE的专场呦！”
　　“阿仙！阿仙！快看，这个猫耳很适合你哦！”
　　“阿仙！阿仙！快看，是阿熏！阿熏的等身海报！”
　　“阿仙！阿仙！......”
　　进入活动室的洋一似乎已经完全被漫展热烈的气氛所蛊惑，兴致十分高昂，拖着阿仙围着各个摊位参观。闪闪发光的双眼，让阿仙觉得自己甚至能在里面看到落下来的星星。

　　“洋一？”当阿仙察觉到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洋一已经很久没有说话的时候，便看到洋一停在一副装裱着的漫画原稿前，一脸专注到瞳孔都有些微微放大。
　　“就是这个，阿仙。”
　　“什么？”
　　“就是我说的那个，天才少年的漫画啊！这个可是原稿啊！作者一定来了！一定来了！”洋一拖着阿仙的手臂猛烈的摇晃着。
　　被拖着甩来甩去的阿仙艰难地盯着漫画，漫画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天空和一个撑着老式黑伞的少年，少年低着头微笑，可一股浓烈压抑的孤独和悲伤却直击人心，让人喘不过起来。
　　难怪呢，难怪洋一会喜欢。阿仙默默地想。
　　“啊！”
　　洋一的大声喧哗似乎引起了其他学生的注意，旁边那个头发稍长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男生转头看了过来。可当他看到洋一身旁的阿仙时，却忍不住惊呼出声：“怪力女！！！”
　　“怪力女？”洋一和阿仙都有些面面相觑。
　　眼镜男生震惊的盯着阿仙哆嗦了半天，突然转身，拔腿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阿仙困惑的回头：“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管他是谁呢！”洋一挽住阿仙的手臂，“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洋一用另一只手直至墙上的漫画原稿，大声宣布，“找出这个漫画的作者是谁！”

　　“请问，安...安和他在不在？”
　　当洋一和阿仙来到管理处的桌子前时，刚好有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正结结巴巴的询问着什么，稚嫩的苹果脸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激动而涨的通红。
　　“安和啊，我好像有看到他来了。唉？刚刚明明还在的啊，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管理处的男生左右张望着。
　　“就是...就是这个漫画的作者啦。”女生从包里拿出一本有些磨损却板板正正的漫画，羞怯的脸上透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洋一一眼认出，她手里的漫画正是自己刚刚才看过原稿的那本。
　　“唉？那个是安和画的吗？我们漫研社当时可是好奇了好久呢。你稍微等一等，我去帮你问问看。”男生很快离开了。
　　“你好。”洋一终于寻得空挡向女生打着招呼。
　　女生回过头，缩着肩膀，一脸的羞怯。
　　“我也是那个漫画的粉丝哦。那个漫画的作者，是叫安和吗？”
　　一听到安和的名字，女生的眼睛瞬间像是被火焰点亮。

　　“我叫小杏，是四中的学生，今年读初二。寒假的时候，我在旧书摊上无意中翻到了这本漫画，一下子就被迷住了。我买回家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一直看到书页都卷起来了。我特别想知道这本漫画的作者是谁，但是书上并没有标示，封面、封底、书脊上都没有。后来我就只能去网上询问，我跑了好多好多论坛，发了好多好多的帖子，可是一直都没有人知道。直到上个星期，刚好在你们学校的论坛里碰到一个人，他说这本漫画是你们学校一个叫安和的同学的作品。他还告诉我，安和这个星期天刚好要参加一个漫展，我向他要了这的地址，就赶来了。可是，没想到运气还是不好。”
　　小杏攥着手提袋端坐在学校小花园的长椅上，垂着肩膀，非常失落。
　　刚刚管理处的男生告诉她们，安和并不在活动室，因为安和并不是漫研社的社员，似乎已经提前离开了。而且安和没有手机，暂时也联系不到。
　　一时三人无言，只有阿仙阅读安和的漫画的翻书声。
　　“四中离这里很远吧，来一次挺不容易的。你为什么那么想见安和呢？即使是喜欢的漫画，也没必要一定要见到作者吧。”洋一枕着双臂望着天空。
　　“因...因为我想当面向安和道谢，是这本漫画陪我度过了最寒冷的那个冬天。”
　　说着这句话的小杏似乎是在哽咽，又似乎是在微笑，洋一没有看到，洋一只看到头顶那一抹明亮的蓝天，就像是安和漫画中最后一页一样明亮的蓝天。
　　“我们去找他吧，去问安和的住址。”阿仙看完最后一页，合上了那本小小的漫画，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对啊，就算没有电话，家总不能也没有吧。”洋一跟着跳起来，一脸笑容。
　　小杏呆呆的望着两个刚刚结识的女孩：“你们...”
　　“也不只是为了你啦，我也很想见见能画出那种漫画的天才少年呢。”洋一笑着手臂一挥，“出发！”

　　“就是这里了吗？还真是难找啊。”洋一捏着写着安和住址的纸条，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别看她平时总是活泼好动，其实洋一的体力很差，虽说现在还只是春天，但运动得久了，也会汗流不止。
　　“要喝饮料吗？我请你们喝饮料吧！”小杏似乎一直都觉得非常抱歉，不等洋一和阿仙答话就跑进了旁边的便利商店。
　　“啊啊，都说不用这么客气啦。”洋一依着商店的墙壁用纸条扇着风，安和的住址是她们好不容易才从一个装扮成阿部隆也的男生那里询问到的，安和的朋友似乎并不太多。
　　阿仙从口袋里掏出棉布手帕，递给有些狼狈的洋一。
　　“你遇到那本漫画，是跟我认识之前的事吧。”
　　洋一一边用手帕擦着汗水，一边苦笑着点点头。
　　阿仙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背后突然传来的激烈争吵声打断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除了道歉还会说什么啊！拜托说点有用的好不好！我的衣服可是全毁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衣服我会赔给你的。”
　　“你怎么陪啊？这衣服可是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啊！真是倒霉，这可是我第一次穿啊！”
　　“真的对不起。”
　　两人一起回头，就看到小杏正对着一个暴躁的少年拼命的道歉，脚下倒着三个撒了的饮料瓶，而少年敞开的外套里是被饮料染得一塌糊涂的白色T恤。
　　“只是弄脏了而已嘛，洗洗就好了。她都已经这样道歉了，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呢。”洋一忍不住上前维护小杏。
　　“洗洗就好？那我把你的衣服弄脏试试看！你......”少年暴躁的转过头来，可当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之后却突然语塞。他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在看到洋一身后的阿仙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又是你们两个，我今天可真是霉到极点了，早知道根本就不该听田治的话，去那什么该死的漫展。”少年不耐烦的往地上唾了口痰。
　　“啊！你就是那个在漫展上叫阿仙怪力女的人。”洋一突然拍了下脑袋，“你认识阿仙吗？”
　　“我想起来了。”阿仙走上前细细的看了一遍少年，“怪不得你知道我的秘密，你就是上次在便利商店后面欺负小学生的那群不良少年里的一员。”
　　少年皱着眉头“切”了一声，转身就想要离开。
　　小杏急忙上前：“你的衣服...”
　　“不用你管！”少年不耐烦的挥手打开小杏，小杏猝不及防的向后跌去，手提袋飞在空中，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啪~”
　　深蓝色封面的漫画跌落在地，刚好掉在刚才撒了一地的饮料上，白色的书页迅速被污水浸湿，变成难看的棕色。
　　“啊！”小杏尖叫一声，顾不得摔破的手掌，迅速扑过去捡起漫画，慌张的用衣服擦拭着被浸湿的书页，衣服很快也变得一团糟糕了。
　　少年看着小杏狼狈的举动，眉头越皱越深：“不就是一本破漫画吗，至于那么紧张？该不会只是装模作样，想借用这个机会抵赖刚才的事吧？”
　　小杏蹲坐在地上低着头，依然在徒劳的擦着脏了的漫画，声音有些沙哑：“漫画？对啊，在你的眼里，这就是一本极其普通的漫画，甚至它只是一本作者自己印刷装订的漫画。可就是这本漫画，陪着我度过了爷爷离去的那个冬天。那个冬天有多冷，多寂寞，你根本不会了解。我一个人躲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这本漫画，看着男孩撑着爷爷的伞和一直守护着他的爷爷的灵魂告别，这种心情...”
　　小杏抬起头站起身，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在书页上，和之前的污渍混在一起。
　　“这种温暖的感情是你这种冷血的家伙永远都不会了解的！！！”
　　使劲全身的力气吼出这句话的小杏紧抱着怀里的漫画转身飞快的跑掉了。
　　“小杏！”洋一不放心的追了上去。
　　少年看着远去的女孩，止不住的冷笑：“什么狗屁温暖？漫画不过是小孩子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不管漫画里的结局有多么完美，现实中的事还是不会有一丁点的改变。”
　　“喂！”阿仙定定的看着表情扭曲的少年，“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但当着那两人的面总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你，就是安和吧？”
　　少年的脸僵了僵：“对，我就是安和，就是那本垃圾漫画的作...啊！”
　　只听“嗵”的一声钝响，话音未落的少年已经被一拳打翻在地上。
　　阿仙揉了揉指节，一脸冷漠的俯视着安和：“这一拳，我是替所有爱着你的漫画却被你抛弃了的读者打的。
　　“我啊，其实也不认为漫画里的东西都是真的。什么惊天动地的超能力啊，坚不可摧的羁绊啊，不顾一切的梦想啊，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可就是有洋一小杏那样的笨蛋相信。其实她们自己也是知道的吧，自己拼命相信的这些东西是有多么的遥不可及。但不正是因为明明知道永远都无法实现，却还是无法放弃，所以才诞生了漫画这种东西吗。
　　“漫画，是那些热爱美好的人为自己开垦的最后一片净土。作者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统统放进自己的作品里，辛辛苦苦打造出一个干净美丽的幻想之地，供那些被残酷现实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们舔舐伤口、停顿脚步。漫画啊，就是这种能温暖人心、治愈灵魂的东西。
　　“我不知道画出那本漫画时的你是什么模样，但是，像你现在这样随意践踏别人心灵的人，是没有资格画漫画的。”
　　阿仙收拾好小杏落下的东西，沿着洋一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对于低着头坐在地上的安和，没有再看一眼。

　　在最近的公共汽车站，阿仙找到了独自一人的洋一：“小杏呢？”
　　“她一个人先回去了，说什么也不许我送她。走的时候还哭的很厉害呢，希望能顺利到家才好。”洋一似乎仍有些担心。
　　“放心吧，她很坚强的。”阿仙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我们怎么办？还接着找安和吗？”
　　“我们也回去吧，安和已经找不到了。”阿仙拉着洋一的手上了公共汽车。
　　“为什么？他搬家了吗？好不容易在身边碰到一个被上帝赋予了绘制漫画才能的幸运之人，真是想见上一见啊。”洋一叹了口气。
　　“真该让他听一听这句话啊。”阿仙望着窗外低喃。
　　“你说什么？”洋一探过头问。
　　“没什么，我说白跑了一趟啊。”阿仙敛起眼睛，轻轻微笑。
　　“阿仙，你看那个人。”洋一突然指着窗外，“他不是给我们提供安和住址的那个男生吗？”
　　阿仙回头，就看到仍然穿着白色棒球衫装扮成阿部隆也的男生站在路口望向这边。看到洋一和阿仙都在盯着他看，不但没有回避，还回以一个灿烂清爽的微笑。
　　公共汽车发动起来，缓缓向前驶去，阿仙盯着那人直至成为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才收回视线。
　　“看起来，找到安和似乎也不一定是不可能的啊。”
　　“什么？”
　　“我是说，等过段时间，我们再来找安和吧。”
　　阿仙微笑着捏了捏洋一的手，洋一赌气的撇了撇嘴。
　　“什么啊，今天的阿仙真是奇怪啊。”

　　看着载着两个女生的公共汽车拐过十字路口，穿着棒球衫的男生抬手摘下了头上的棒球帽，脸上的笑容变得狐狸般神秘莫测。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男生转身朝一条小路走去。
　　那个方向，似乎正是通往被洋一仔细收好的纸条上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