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少女》林百元

1、男孩和洋装

　　一，男孩与洋装

　　洋一拎着书包走进了学校门前的书店，今天的她并没有直奔平时最爱的漫画区，而是站到了一排高高低低的游行手册前。
　　“该去什么地方好呢？南边风景不错，但是太过潮湿，阿仙应该不会喜欢吧！北边的话，又会不会太干燥了呢？呃，到底去哪里好呢？”洋一一边随手泛着一本厚厚的旅行指南，一边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念叨着。抬头无意识的一瞥，再回头，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与她隔着两个书架的漫画区前，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正手握一本漫画，神情紧张地侧站着。他故意背对门口柜台前的老板，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臂，眼神鬼鬼祟祟的瞟着四周。
　　洋一用手中的旅行指南挡住脸颊，偷偷注意着男孩。看模样，那男孩应该是旁边那座小学的学生吧。肯定又是毫无节制的花光了自己的零花钱，结果买不起想看的漫画书，便冒险来书店偷窃了。还真是任性又麻烦的小孩。
　　洋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踱到与男孩相隔半个书架的位置。然后，在男孩缩手准备把漫画书塞进书包的瞬间，闪电般伸手抓住了男孩的手腕。
　　男孩震惊的抬起头，就看到洋一一脸戏谑的表情，那模样，活像一只抓到老鼠却又不想立刻吃掉的猫。男孩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上，额头上渗出了紧张的汗水，紧抓着他手腕的洋一能清晰地感觉到男孩瘦小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柜台前的老板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洋一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用空闲的那只手拾起漫画书，重新塞回了书架，然后拉着男孩出了书店。
　　“不要把我交给警察，我不要去那种恐怖的地方！我必须得回家照顾我妹妹！”出了书店不远，男孩突然开始奋力挣扎，想要拽出被洋一抓住的手腕。
　　“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妹妹她卧病在床，你又无父无母，失去你，你妹妹就失去了一切？”洋一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与在书店里害怕得一言不发手足无措全然不同的男孩。
　　“你怎么知道？”男孩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嗨，小鬼，这种桥段现在连漫画都不再用啦！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吗？什么妹妹，贫穷，孤苦伶仃，都是编造出来的吧！只不过因为自己的任性，就做出偷窃这种可耻的行为，不但不肯老老实的承认错误，还要撒谎，你的父母知道的话，可是会为你哭泣的呦！”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啰嗦的老太婆，放开我，你放开我！”男孩的表情越来越皱，愈发奋力的挣脱着洋一的钳制。
　　“你说谁是老太婆！”洋一瞪着眼睛，加大手中的力度，与男孩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拉锯战中。
　　“呦，这是你的小男朋友吗，洋一？”
　　洋一和男孩同时回头，就看到一名与洋一年纪相仿的女孩推着一辆白色的自行车站在两人身后，虽同是高中生，却明显有着与洋一完全不同的柔和气质，清秀的脸庞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乌黑的头发整齐的披在右肩上，衬得整个人更加清新秀丽。
　　“鬼才是她的男朋友啊！”
　　“鬼才要他做男朋友啊！”
　　回过神来的两人异口同声的大声反驳道。
　　“很有默契呦。”
　　女孩把滑到前面的长发撩到耳后，淡淡的笑着。
　　“都说不是啦，阿仙！！！”
　　就在洋一走神辩解的瞬间，男孩猛的用力，挣脱了洋一的手，转身狂喷而去，身后甚至夸张的留下一道扬起的尘土。
　　“那是谁？”阿仙望着一脸呆滞望着绝尘而去的男孩的洋一，笑容未变。
　　洋一回过头，一脸悲愤：“是我在书店抓到的小贼，不但不承认错误，还满口谎言，本来想好好教育一下，结果现在害他跑掉了。”
　　“满口谎言？不会是家里有个妹妹，自己无父无母，吃不饱肚子，看不起疾病什么之类的吧？”
　　“看啦看啦，你也觉得是撒谎对不对！这种谎话，现在还有谁会相信啊！”
　　“也不一定就是谎话呦，你没有注意到他的上衣口袋吗？”
　　“上衣口袋？怎么了？”
　　“有露出一只粉红色的发夹，上面有一只很可爱的卡通兔子。那种东西，应该不会是他自己用的吧。”
　　“那么，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错怪他了？”洋一望着男孩离去的方向，不禁露出了愧疚的神情。
　　“也不用愧疚啦，说不定那根发夹也是他从别处偷的呢。”阿仙似乎不忍洋一失落，如此安慰她。
　　洋一猛的回头，愧疚的神情一瞬间又变成愤恨：“对啊！我就说不该放他走的！”
　　阿仙无奈的叹气：“你反映真的很迟钝啊。好啦，回家了。那小鬼的事不归我们管啦。说起来，你倒是有没有想好暑假去哪里玩啊？等升入高二，可就没什么时间了啊！”
　　阿仙把手中的自行车交给洋一，自己坐在后座上。
　　“等下次再遇到那个小鬼，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他，一定要，哼。啊，对了！都是因为刚才那个小鬼，我挑的旅行手册忘记拿了。算了，明天再去买吧。阿仙你觉得我们去西双版纳好不好？可以看大象哦！啊，阿仙怕潮湿，应该不喜欢雨林吧。那我们去祁连山看大草原吧，书上说很不错的呦！阿仙你喜欢哪里？”
　　随着啰里啰嗦的唠叨，洋一骑着车子载着阿仙渐渐远去，直至和跑掉的男孩一样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洋一是在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认识同年级的阿仙的，因为一次意外的机缘，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虽不在同一个班级，却每天相约一起回家。形影不离，宛若双生。
　　高一下学期的某一天，不怎么热衷户外运动的阿仙却突然提议：“我们一起去旅行吧。”热情的洋一当然与她一拍即合，于是，两人便趁着课余时间开始筹划起这个似乎有些遥远也似乎有些冲动的提议。

　　“阿仙，你说我们还要不要买个指南针？野外炊具呢？或者再买把瑞士军刀？你说好不好，阿仙？阿仙？？？”
　　专心致志挑选着野外求生工具的洋一终于收回视线，回头寻找和她一起来买东西的好朋友，却发现阿仙正站在商店的玻璃窗前，专注的望着外面的街道。
　　“你在看什么？”洋一手里抓着各种各样的小工具，凑了过去。
　　“你看。”阿仙指着对面街道的便利商店，“那不是那天那个小鬼吗？”
　　洋一顺着阿仙的手指望了过去，便看到不久之前在书店里遇到企图偷窃漫画书的小男孩正从便利商店走出来，低着头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口袋。
　　“真的是那个臭小子呢！该不会是又偷了什么东西吧？我们去抓他！”
　　兴奋起来的洋一迫不及待的想要追出去，却被突然杀出来的商店老板挡在门前。老板挑着眉毛的叉腰俯视，抬手指了指洋一依然抓在手中却没有付钱的商品。
　　洋一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这些我们都不需要啦。”阿仙走上前把洋一手中的东西全都放下，然后拉着她出了商店。可商店外，男孩的踪迹却已经消失不见。
　　“跑去哪里了？”洋一走来走去，不死心的继续寻找着。
　　“听。”
　　“什么？”
　　阿仙拉着洋一小心翼翼的绕到便利店后的小巷子里，巷子深处，偷漫画书的男孩正被一群不良少年模样的年轻人围在中间，狠狠地揍着。鲜血从鼻孔里流出，弄花了整张小脸，十分的狼狈。
　　“你们在干什么？一群人围着打一个比你们小那么多的孩子，还有没有羞耻心啊！”被震惊到的洋一一下子冲了上去，指着他们大声指责，只是伸出去的手指不知道是因气愤还是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突然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陌生女学生大声指责的不良少年们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停下了对男孩的殴打。
　　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少年走上前一步，用手中的木棒指着洋一：“关你什么事啊？快点走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洋一缩了缩肩膀，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撞上背后的阿仙。回头，就看到阿仙柔和的脸上挂着有些异样的笑容。洋一突然打了个激灵，因为她看到，从来都笑不露齿的阿仙，这次却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微笑着的阿仙绕过洋一，走到刚才大声恐吓的少年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阿仙身上透出的与眼前状况完全不同的柔和气质似乎有些吓到了少年。
　　阿仙的嘴角便咧得更弯了，露出的牙齿也愈加明显，白晃晃的闪着刀锋一样的光芒。少年还未从这不合时宜的笑容里回过神来，手中的木棒就突然被阿仙夺了过去。少年吓了一跳，刚想再次呼喝，只听“啪”的一声，那手腕粗细的木棒竟然已被撅成了两截。双手仍握着断裂木棒的阿仙，依旧甜甜的微笑着，似乎只是随手掰开了一双一次性木筷一般。
　　少年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走...走啦！”
　　身后的同伴上前拖过他的手臂，一伙人拉拉扯扯着从巷子的另一头快速跑掉了。
　　“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洋一扶起缩在地上的男孩，用纸巾帮他擦掉脸上的血迹。
　　“怪...怪物！”男孩惊恐的看着阿仙，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洋一拍了下男孩的脑袋：“什么怪物啦，阿仙只是力气比较大而已。而且，她也就只有这一个优点了吧。倒是你，身上的伤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吧。”
　　“我不要去医院！”
　　“那你回家怎么办？父母一定会担心的吧。”
　　“哼！”男孩不屑的撇撇嘴，“他们才不会担心我呢，他们的眼里根本就只有工作。”
　　“怎么能这么说？他们可是你的父母啊，是这世界上跟你最亲近的人！”
　　“我才不要他们管，说起来，我倒宁愿我根本就没有父母！”
　　“你这个不知道珍惜的臭小子...”洋一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扬手想要再打。
　　“这是你妹妹的？”阿仙伸手抽出男孩衣袋里的东西，打断了洋一渐渐不可控制的怒气。
　　洋一深吸一口气，瞪了男孩一眼，然后探头去看阿仙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件非常漂亮的洋装，层层叠叠的宽大裙摆，繁琐考究的蕾丝花边，小巧又精致，似乎是娃娃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旧得有些褪色，但却洗的干干净净，看得出，它的主人一定非常爱惜它。可是，这件被主人分外爱惜的洋装，裙摆处却有一道长长的裂缝。
　　“这么漂亮的裙子竟然破掉了，好可惜。”洋一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开了。
　　“不用你们管。”男孩一把抓过小洋装，护在怀里，转身想要离开。
　　“真是没有礼貌的臭小子！”洋一又有些咬牙切齿了。
　　“我们可以帮你补好呦，透明胶带是粘不住裙子的。”阿仙突然对着走远的男孩喊道。
　　男孩回过身，刚才还一片阴暗的眼睛现在却闪着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期待。
　　“真的吗？”

　　等三人再一次从便利商店出来的时候，洋一的手里已经多了一盒便携型针线包。
　　“刚才那卷胶带你真的有付钱吗？”洋一再一次确认。
　　“真的付啦，给妹妹用的东西，我是不会偷的。”男孩没好气地回答。
　　“嘻嘻，想不到你还有点男子汉的担当嘛！”
　　男孩冲洋一做了个鬼脸。
　　坐在公共汽车站前的椅子上，洋一穿好针线，开始缝补坏掉的洋装。
　　“兔子发夹送给你妹妹了？”阿仙坐在男孩的另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漫画，不经意的问起。
　　男孩的表情突然僵硬下来，低下了头。
　　“发夹被抢走了。”
　　“被刚才那伙人？”阿仙翻着漫画，没有看男孩。
　　男孩咬了咬嘴唇。
　　“前段时间，我妹妹她感冒了，一直呆在家里。父母忙着工作，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她。昨天刚刚好转，我就让她到楼下的院子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很听话，就带着娃娃去了。那娃娃是她唯一的玩具，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甚至给它起了名字，帮它梳头，给它洗衣服，抱着它一起睡觉。”
　　洋一一丝不苟的缝补着洋服。
　　“她出门时，还专门扎上了我送给她的兔子发夹。可是，谁知道，却在楼下遇到了那群坏蛋。他们中的一个女生说自己刚买的兔子发夹不见了，非要诬陷是我妹妹偷的，我妹妹当然说不是，于是他们就仗着人多抢了起来，最后不但抢走了发夹，还撕坏了娃娃的裙子。
　　“回家后妹妹哭着给我道歉，说把我送她的兔子发夹弄丢了。我还傻兮兮的安慰她说没关系，以后哥哥再给她买新的。结果一直到刚才，我去便利商店买胶带想要帮妹妹粘好娃娃的裙子，才听到躲在后面巷子里抽烟的混蛋向同伴炫耀，竟然把这么无耻的事当做英雄事迹来讲，我实在忍不住就冲上去和他们打了起来。不过，我挨揍也是活该。都是因为我，妹妹她才会被欺负。”
　　男孩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洋一给线打了个结，咬断绳子，然后高兴地举起洋服：“好了，这样就看不出原来的裂缝了！别看阿仙她总是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其实缝纫料理这类的事却完全不如我啦！嘻嘻嘻嘻！”
　　男孩接过洋服，发现洋一不仅缝上了裙摆处的裂缝，还在缝补的地方绣了一朵黄色的向日葵，不仔细看的话，一点都看不出缝补过的痕迹。
　　“紫红色的欧式洋服上绣一朵黄色的向日葵也就算了，难得绣的像乌龟一样，真的是辛苦你了。”阿仙从漫画里抬起头，瞄了一眼，微笑着吐槽。
　　洋一正得意洋洋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
　　“没有啦，一点都不难看，非常非常漂亮哦。”男孩小心的抚摸着洋服上的向日葵，挂着伤痕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具有的笑容。
　　洋一的表情变得意外的温柔，她伸出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法修补的，就像这条裙子的裂缝，不管是过去犯下的错误，还是和父母不太融洽的关系，只要好好用心，都是可以挽回的。以后不要再偷东西啦，想看漫画的话，就来找我们借吧，我们俩可是收藏了很多很多漫画的呦！父母的事也要记得好好和父母沟通，你不和他们说，他们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别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小鬼就该有小鬼的样子啊。”
　　男孩低着头胡乱用衣袖抹了抹脸：“兔子发夹不是我偷的，是我在楼下捡到的。”
　　“相信你啦。”
　　男孩抬起头吐了吐舌头，突然转身跑掉了。等跑到街道对面时，转过身来看着洋一和阿仙，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喊道：“谢谢你们啦！！！”然后又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还真是不可爱啊，臭小子。”洋一笑着撇嘴。
　　“话说回来，旅行用的地图你买了吗？”阿仙回头，微笑的看着洋一。
　　洋一的笑脸瞬间凝固，突然抱头仰天大叫：“我又忘记啦！”
　　“没事，不急，咱们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阿仙拉着洋一的手，上了进站的公共汽车，“现在还才是春天呢。”

　　“又是那个小鬼啊。”
　　洋一放下漫画看向街角，果真看到上次帮他缝补娃娃洋装的男孩正领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站在一辆冰淇淋车前。小女孩的头发用一条红丝带歪歪的系着，手里抱着一个穿着洋服的可爱娃娃，洋服层层叠叠的裙摆处有一朵不太搭调的黄色向日葵。
　　男孩从冰淇淋车里接出一个冰淇淋甜筒，付了钱，把甜筒递给小女孩。小女孩甜甜的笑着，却把甜筒举到男孩面前。男孩摇了摇头，摸了摸女孩的头顶，举手投足间都是与在洋一她们面前全然不同的成熟和稳重。
　　“那小鬼在她妹妹面前，还真是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啊。”洋一不禁感叹。
　　“说起来，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小鬼的名字啊。”阿仙突然问到。
　　洋一一愣，才后知后觉的惊呼：“真的！”
　　阿仙无奈的看着洋一：“你反应真的是很迟钝啊。”

　　风吹过，吹起阿仙的长发，两人说笑着转身离去。橘红色的夕阳投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交汇到冰淇淋车的脚下。
　　“下次再见到，一定要记得问他的名字。”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