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旬》昔童忆

77、真与假

　　大学前的那个漫长的暑假，每天，苏墨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轻轻划去挂历上的数字，又一天，阿旬没有来找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冷落着，搁置着。
　　苏墨坐在窗前，拿本书漫无目的的翻着，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周旬的影子，侧头向楼下看去，酷日当头，柏油路被阳光炙烤着，泛着微光，有些晃眼，苏墨轻轻揉了揉眼睛，曾几何时，这里，樱花树下站着的少年，邀她同去踏青，而现在，物是人非，少年曾经许下的约定，不知是否还记得，而她，又能否当真。
　　苏墨回学校取通知书的时候不期然在半路上碰见了周旬，她与周旬，几乎有一个月未见，再见时，感慨颇多，一月时间并不长，可苏墨却觉得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般的煎熬。
　　周旬身边依然站着丛薇，苏墨心里苦笑，如此这般，叫她如何是好，她于周旬，又是什么身份？难道说，还要以普通人的身份站在周旬身边，面对丛薇，淡然一笑，说一声“只是朋友“吗？
　　周旬毕竟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周旬，那时她还可以安慰甚至强迫自己说：周旬从来就未曾许诺过什么，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可是，毕竟在逝去的一年时间里，周旬给予了她爱情，他们之间有了一些叫做“情”的东西出现，又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呢。
　　苏墨轻轻向周旬和丛薇走近，她想知道周旬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想法，她想弄清楚她与周旬是否还有继续的可能，可即便强自镇定，她还是无法想象一旦答案是否定的，她该如何是好。
　　苏墨看见周旬和丛薇在说着什么，却看不出周旬的表情，而丛薇也恰好被周旬挡住了面庞，所以，苏墨不知道现在和周旬说话的丛薇，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她，苏墨就那样站在不远的地方，她本还想再靠近一些的，只是不期然听见了一些话，就那样叫她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呆呆的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那时的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她听见周旬淡淡的说道：“我与她，只是逢场作戏，一切只是为了复仇而已。”
　　她看见丛薇吁了口气，美丽的面庞重新挂上高傲的姿态，白皙的手指轻轻覆上周旬的脸，微笑开口：“阿旬，这些，我都可以帮你完成的，你再不需要出卖自己，宋华萍，已经不可能有翻身之地了。”
　　苏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这里，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大脑一片混乱，眼睛干涩生疼，果然，当一个人的心真的被狠狠戳上一刀时，眼泪是流不出来的，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曾经那么深那么真的爱过的那个人，把那个人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将那个人视作自己的一切，她以为自己的真，真的可以打动他，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却不曾想，在她真的时候，周旬却在用他的假应付自己，而自己，对他的假，居然也欲罢不能。
　　苏墨是被乔弯突然拉住的，乔弯一脸惊恐的望着她：“苏墨，你怎么了，看不见有车来了吗？”
　　苏墨呆呆的看着乔弯，乔弯的面庞在自己眼里渐渐清晰，又慢慢变得模糊。
　　乔弯轻轻晃动着苏墨，脸上写满担心，苏墨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她，傻傻的看着，乔弯的声音已经带着些许哭腔：“苏墨，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苏墨嘴角牵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现在的她，灵魂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所有的行为已经不受控制。
　　乔弯拿出手机，似乎要给什么人打电话。
　　苏墨突然一把夺过乔弯的电话，果然，乔弯拨通的是周旬的号码，她想挂断，电话却突然接通，她又听见了周旬熟悉的声音，在刚刚，就是这个声音说出了最凉薄最让她伤心欲绝的话。
　　周旬的心情听起来不错，即便只是声音，仿佛也能听到笑意似的，这一年的时间，苏墨都是通过声音来判断周旬的心情的，周旬现在的心情，应该很好，苏墨的手指覆到了挂断键上，摁了上去，周旬的声音，彻底消失。
　　乔弯吃惊的看着苏墨，苏墨把手机还给了她，乔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低低开口：“是周旬的原因吗？”
　　苏墨侧头看着她，眼里满是迷茫，她觉得很对不起乔弯，此时此刻，她的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好朋友在身边吗，可是她却做不出任何伪装来让乔弯不要如此焦急，现在的她，连伪装都觉得是一种奢望，她真的搞不懂周旬是何以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都可以把虚情假意做到那么真。
　　苏墨冲乔弯摆摆手，想挤出一个笑容，努力半天，终是不能，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轻轻咳了起来，却突然一发不可收拾，剧烈的咳了起来，乔弯呆呆的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有几滴混着唾液的血水顺着苏墨的嘴角流出，乔弯吓得大叫一声，眼泪划过脸庞：“苏墨，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苏墨蹲坐在地上，这次，眼泪终于决堤，不住的哽咽着，几近昏厥。
　　苏文赶过来时，乔弯正抱着苏墨，苏墨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乔弯在一旁也早已哭成了泪人。
　　苏文赶忙把苏墨抱进车，掉头向医院开去，叮嘱车上的乔弯扶好苏墨，乔弯听话的点点头，苏文边开车边询问乔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乔弯在一旁断断续续的陈述着，事实上，她见到苏墨时就已经这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无从得知，但苏文却好像已经明了了，叹口气，并没说什么。
　　苏墨醒过来时，看见的便是眼睛红肿的乔弯和站在窗前不发一言的苏文。
　　见苏墨醒过来了，苏文走上前去询问她要不要喝水或者是吃点什么，苏墨微微牵动嘴角，才发现自己的嘴唇早已干裂，嗓子也干涩的生疼，看着端着水杯的乔弯，笑了，点点头。那一笑，使本就干裂的嘴唇渗出了血丝，乔弯脸上写满心疼，扶起苏墨，把水杯递到她面前，苏文见苏墨已无大碍，转身出去买些吃的，并叮嘱乔弯好好照顾她。
　　苏文在走出病房的一刹那，拨通了周旬的电话，周旬似乎并不想接自己的电话，前几个电话都被他摁断了，苏文却没有放弃的意思，终于，周旬接起了电话，一贯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喂，阿文，找我什么事？”
　　“苏墨住院了。”苏文淡淡的说。
　　电话那方有一瞬间的沉默，声音再传来时，已不复刚刚的慵懒：“她，还好吗？”
　　“不如你自己来看看。”苏文说。
　　这次，周旬没有犹豫，斩钉截铁：“还是不用了，阿文，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既然要断，就得断的彻底一些。”
　　苏文笑笑：“阿旬，我知道我是无法阻止你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一旦这样做，你究竟会失去什么，我想，你这辈子真正会后悔的事情恐怕就是无情的抛弃了苏墨，还把她推向了深渊。”
　　那边又陷入了长而久的沉默当中，苏文轻轻挂断了电话。
　　苏墨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没什么大碍，不消几日便可出院，她住院的这些日子里，周旬自始至终都未出现，从最初的带着一丝奢望到最后的绝望，苏墨终于不再有任何期望，她是了解周旬的，他认定的事情，又怎会轻易改变。
　　苏墨出院后明显感觉到了苏家上下的焦灼，好像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了，苏和安甚至几次拨通了苏老爷子的电话，谈及的都是把老爷子的古董宝器变卖一些，得到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每次打完电话的苏和安都是一脸灰败，而宋华萍脸上挂着的希望也慢慢消失，最后布满绝望。
　　苏墨想，如果一场危机已经到了要变卖家产的地步，已经可想而知苏家要面临的会是什么灾难了，或许，是一场家门的浩劫，也可能，曾经繁盛的苏家会就此一蹶不振。
　　苏墨似乎想到了凡此种种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她曾经担忧的事情，曾经拼命强迫自己不要往那方面设想的事情似乎正在朝着那方面发展，周旬当年在叙述他的仇恨时应该是保留了一段的，而那一段，她似乎也想到了，但她仍然期望着，只要周旬就此罢手，不再揭起这段刻骨的往事，她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补偿他，即便周旬于她只是假，她也愿意留在周旬身边，她愿意永远疼他爱他，用自己的余生补偿他。
　　苏墨拨通了周旬的电话，她邀周旬在他第一次给她过生日的地方见面，周旬似乎有一丝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苏墨提前半小时来到那里，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这里早已没有了属于她和周旬的任何印记，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只是一草一物，经过了一年的轮回，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那时候，她与周旬，中间横亘着的是林童，现在，她们之间横亘着的，是命运。
　　周旬来的悄无声息，静静坐在苏墨身边，苏墨感觉到旁边的异动，侧头看向他，嘴角漾出一抹笑意，周旬并不看她，专注的看着远方某个地方，淡然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墨微微叹口气：“阿旬……。”苏墨话未说完，周旬打断她：“听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苏墨有些欣慰：“我很好。”
　　周旬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个人之间开始了沉默。
　　苏墨看着他，像要把他深深刻到心里似的，她说：“阿旬，把我送给你吧，用我的一生来补偿你所受到的伤害，我永远不会背弃你。”
　　周旬转头看向她，表情有些冷硬，嘴角牵起一抹忽隐忽现的笑意：“苏墨，我的伤痕恐怕已经无法抹平了。”
　　“要不要试试？”苏墨眼里流露出一丝丝期许。
　　周旬转过脸去，久久，说道：“再说吧。”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考虑吗？我，还是有一丝希望的。”苏墨问道。
　　“随便你怎么想。”周旬说完，懒懒的站起身，拂掉沾到身上的草叶，转身离开，并未再多看苏墨一眼。
　　苏墨看着周旬渐渐的走远，慢慢变成一个黑点，慢慢消失，眼里突然有一股湿热，她抬起头，生生把它逼了回去，为什么要哭泣呢，周旬不是没有拒绝自己吗？只要他没有开口说出绝情的话，自己就会留一份期盼，或许，周旬最后真的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的，这次，苏墨赌的依然是自己的“真”，在过去的某个瞬间，也曾打动过他，哪怕是周旬对她流露出一点点流连，她也会义无反顾的呆在他身边，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弃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