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旬》昔童忆

64、那段往事

　　苏墨沿着楼梯一步步艰难的向上爬去，楼梯是用一块块木板搭制的，很多地方已经松动了，有的地方甚至连木板都没有，稍不留神便会从上面掉下去。
　　苏墨走到林童身边，林童笑道：“怎么，周旬没来？呵呵，苏墨，我没说错吧，周旬果然是个懦夫。”
　　苏墨摇摇头：“是我没让他来而已。”
　　“是吗？即便如此，他就让你一个人来孤身涉险了？”林童满脸不屑。
　　苏墨不想和她在这种事情上多做纠缠，问道：“你今天应该不是来和我谈论关于阿旬是不是懦夫的问题的吧，有什么，就直说吧。”
　　林童笑笑：“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怀疑我了？”
　　苏墨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从丛薇给我看的那张照片开始的，阿旬的父亲和她的继母。”
　　林童思忖片刻，说道：“原来如此，我和姐姐，的确长得很像。”
　　“这一切应该都是预谋好的吧，接近我，包括阿旬。”苏墨看着林童，一字一顿的说道。
　　“苏墨，很多人都和我说过你软弱怯懦，可我却从不这样认为，的确，你的外表或许如此，但这看似娇弱的外表下是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恐惧的强大，从我和阿旬的事情上就可见一斑，你说的没错，的确，全都是我预谋好的，不如你来猜猜看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正式行动的呢？”林童一脸嘲讽的看向苏墨。
　　苏墨的脸上是一贯的平静，眼神里却透着坚毅和不妥协，尽管从不惹是生非，但苏墨可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脆弱的女孩儿，特别是在周旬的问题上，她像护雉的母亲般恨不得将周旬隐藏在自己的翅膀下不让他经历任何风吹雨打，不让外界纷乱伤他分毫。
　　“应该是从我们一起去活动室取运动会要用的衣服，回来的路上偶遇周旬，得知我和他住在一起之后开始策划一切的吧，苗纤纤的衣服是你换的，很多次去操场训练的时候你都借口衣服有问题去活动室退换的时候你的衣服应该是真的有问题吧，那本就属于苗纤纤的衣服你穿上自然不合身，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有多想，你知道，这样得罪苗纤纤的我会被她们孤立，而一旦我处于孤立状态后，你在以正义的一方站在我这边，以打抱不平的方式一次次激怒苗纤纤，一旦事情发展到非靠武力解决的时候，周旬就一定会出现，所以，在周旬出面将我们从苗纤纤的包围下救出去的那天，你一早就发现了周旬在那群打篮球的男生中，然后才会以嘲弄的姿态将苗纤纤彻底激怒，然后被包围，被解救，给了周旬一个认识你的契机，给了自己一个追求他的好理由，也很好的测试了当年你的姐姐在他心中是否还有不可撼动的地位，结果，你赢了，不，准确来说，是你的姐姐赢了。”苏墨话说完后，两个人之间便只剩沉默了，良久，林童突然笑了，她笑的很大声，很放肆，使得苏墨感觉不到这笑容里丝毫可以称之为情感的意味。
　　“苏墨，你说的很对，作为奖励，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林童止住了笑声，直直的瞅着苏墨，冷冷的说道。
　　然后她指着远方一个类似学校的地方对苏墨说：“看见了吗？那里，就是我们的孤儿院了，我和姐姐都是那儿的孤儿，以前，它不是这样子的，现在，里面已经都没有孩子了，孩子们一个个的都被人领养了。”
　　苏墨顺着林童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的确矗立着一排排的房子，看上去有些老旧，处处透着破败。
　　林童接着说：“我的姐姐，名叫林蔷，姐姐十岁的时候我们的父母便因为一次意外双双丧命，那时候，我还不满两岁，于是我和姐姐被人送到这里，从此相依为命。姐姐在孤儿院里人人缘儿很好，她聪明能干，心灵手巧，又善良贤惠，我想如果她没有遇见周棣远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应该只是个普通的老师，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毕竟当一名老师，是姐姐此生唯一的心愿。那时候，姐姐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所有骄傲的来源，我恨不得每天喊一百遍“我是林蔷的妹妹”，因为小伙伴们艳羡的眼神使我觉得满足。姐姐最喜欢蔷薇花，她种的蔷薇花每年一到盛开的季节，争芳斗艳，芳香扑鼻。”说到这里，林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苏墨。
　　苏墨仔细端详，照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亭亭玉立，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站在蔷薇花丛里，楚楚可人，处处透着灵动的气息，这美丽竟丝毫不比蔷薇花逊色半分。
　　苏墨这次终于明了，明白了周家的蔷薇花丛是为哪般，明白了周旬为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爱上自己的继母，她想，倘若自己生为男子，面对这样的女子，恐怕也会情不自禁。
　　林童从苏墨手里接过递回的照片，脸上溢满痛苦：“我们美好的生活，全因为一个叫周棣远的男人的出现而结束了，他是个画家，来我们这里做义工，免费教这里的孩子画画。”林童指了指他们站的地方，继续说：“这里，就是当年姐姐他们学画的地方，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无可救药的爱上这个大他很多岁的男人，况且，他还是个鳏夫，还有一个儿子，以姐姐的条件，找一个条件比他好上千倍万倍的男人都不为过，可她偏偏就爱上了周棣远，那时候，姐姐每天晚上都会对我说着关于周棣远的各种事情，脸上溢满幸福，再后来，周棣远选择姐姐当他的模特，姐姐很兴奋，兴奋地一宿都没睡觉。从那以后，她便整天跟在周棣远后面，陪着他走南踏北了。我想我就是从那时开始讨厌周棣远的，总觉得是他抢走了我最爱的姐姐，再后来，姐姐终于回来了，只是这次，她还带来了一个我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她说她要结婚了，嫁的人自然是周棣远，所有人，包括院长在内都在祝福她，说她找到了好归宿，只有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姐姐结婚就意味着我要永远的失去她了，姐姐那时候还宽慰我说她会常常回来看我，那时候我不懂事，把她送我的礼物全都扔到地上，埋怨她，愤恨她，对她说我以后不想再看见她。她嫁给周棣远三年，前两年，几乎每个月都回来看我，然而固执的我却拒绝见她，最后一年，她便再没来过，我找院长打听她的下落，院长也是摇摇头，只说不知道，最后，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周家来人通知我，说姐姐死了！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我见到的最后一面，是一盒骨灰。”林童说完，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泣不成声，苏墨站在她旁边不知如何安慰，林童现在这个样子，又能怎样安慰，什么样的慰藉可以弥补失去至亲的痛苦。
　　苏墨就那样站着，直到林童也站了起来，擦干净了眼泪，她说：“难道，我不该找周家报复吗？”
　　苏墨看着情绪稍微稳定一些的林童，苦笑一声：“林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根本就不清楚不是吗？”
　　“难道你清楚？”林童略带不屑的问道。
　　苏墨摇摇头，她说：“这世上，你最不该怨恨的就是周旬了，和你失去最爱的姐姐一样，他也失去了最爱的父亲。”
　　林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胡说，周棣远不是出国了吗？”
　　“在那样的家庭，那件事情被看做有辱门风，又怎会对外公开，所以便一直说周旬的父亲出国了，但是，周老爷子亲口告诉我说，阿旬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那又怎样，所以呢，要我不要怨恨？”
　　“你起码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怀念你的姐姐，还有姐姐留下的照片可以缅怀，可是阿旬，就连怀念父亲的权利都没有，与父亲唯一的合集还被爷爷一怒之下烧掉了，报复这样的阿旬，你真的会觉得痛快吗？”苏墨看眼里含着泪光，情绪有些激动。
　　林童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闪过一抹犹豫，转瞬即逝：“所以要我原谅他吗？”
　　“我并不觉得你会原谅他，他也没这么觉得，你的报复、你的恨、他都知道，即便如此，却还是傻傻的站在那里让你伤害，让你报复，为成全你不惜和多年的好朋友决裂，本就孤单的宿命变得更加孤单悲戚，故意让领导发现你们早恋，揽下所有罪责，将爷爷气得心脏病复发，差点也变成孤儿；他什么都知道，却傻傻的觉得亏欠你们，将所有的痛苦和磨难都加注在自己身上，甚至做好去死的准备，只为了让他觉得亏欠的人心里好过一点，可是林童，报复了他之后，你真的会好受吗？会快乐吗？”
　　林童似乎一时有些不明白苏墨的话，脸上写着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是林蔷的妹妹，周旬怎会不知，你自己不是也说和姐姐长得很像吗？你当初设下这个局，靠的，不也是那张和林蔷极为相似的脸吗？他只是，让你觉得他不知道而已，只是想成全你而已。”苏墨定定看着林童，希望着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退缩或者放弃。
　　林童似乎有一些动摇，退后几步，神情溢满痛苦，纠结着，不知所措着。
　　苏墨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你应该是想和他同归于尽吧，难道你姐姐希望你这样生活吗？”
　　林童眼里满是泪水：“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突然恨不起来了。”
　　苏墨轻轻拭去林童脸上的泪水：“你本来就不该恨他啊。”
　　林童突然再次泣不成声，苏墨陪在她旁边，或许这样哭出来，让眼泪把这一切洗涤掉，将所有的悲伤化作泪水肆虐，林童会好过一点。
　　苏墨看着林童慢慢抬起头来，慢慢看向自己：“苏墨，最后还是你赢了，我现在突然想回家了，这个点儿，距离我和周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就算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苏墨心里那颗一直悬着的石头好像一瞬间落了地，所有的神经也在那一刹那放松了下来，突然松懈下来的她反倒觉得脚步有些虚浮，或许是紧张的太久，一时间还无法适应事情的急速转变。
　　苏墨跟在林童身后离开这里，林童明显有些心神不一，过楼梯时，苏墨知道这里很多木板都已松动、损坏，所以一直提醒林童要小心。
　　林童突然转过身看向她，露出一抹笑容，背着光线，显得邪魅又恐怖。苏墨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她已经看见了林童倾斜的身体和下坠的趋势，她伸手去抓林童的手，却为时已晚，林童脚下的木板从中间断折，眼看着林童就要摔下去，苏墨大叫一声，刚要扑过去，却突然发现林童似乎被什么推了一下，正在像自己这边靠过来，苏墨伸手去接，抱住了她，两个人都重重摔倒在楼梯上，好在都没有受什么伤。
　　林童突然向身后望过去，声音急促，带着明显的不安：“周旬，周旬……。”
　　仿佛有什么重重敲击着苏墨的心一样，苏墨觉得呼吸不畅，头皮发麻，她越过林童，虚浮的脚步有些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她向下望去，绝望随着眼前的景象渐渐布满整个身体，她看见周旬倒在一堆废弃物上，满头鲜血，早已不省人事。
　　苏墨踉跄着向楼下跑去，明明只有几步阶梯而已，却感觉好艰难，好艰难，好似永远也爬不到周旬身边似的。
　　苏墨触到了地上的周旬，抱住他，嚎啕大哭，泪水肆虐，茫然、恐惧、不知所措这些虚幻的情感一瞬间充斥在苏墨的脑海，叫她甚至产生了随他而去的想法。周旬的气息在一点点变弱，苏墨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凉，她不敢想象如果周旬就这样离开自己将会是什么样子，她宁可周旬这一辈子都不要爱她，也要他不要就这样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