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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两山镇;再遇百晓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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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两山镇
一个人的旅程总归沉寂。
当眼前由三两家村户到繁闹的小镇,心情落轻。
两山镇。
拥挤的人群,朴实的微笑,放眼望去是简单的生活。
我融入人群,不时因为嬉笑回首,眼底倒映孩子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以及长辈恼怒后拉长脸的训骂;又或在老妇人耐心的哄劝声中侧目,看到童真的小孩嘴馋糖人;大多目视前方,细究琳琅满目的货物前、店老板满足的笑靥……
声色和暖。
我不觉轻笑,心中向往这般简单的生活。
突然被撞。
低头,两眼审视抱住我大腿的孩子。
牛角辫。七八岁大小的男孩,身体柔软。粗布衣裤。
仰面,孩子溜黑的眼珠子调皮打转;嘴一咧,缺少一颗门牙的小嘴可爱的笑开。
长裤在小爪子下被抓得牢固。
“大哥哥帮我,小虎欺负我。”他凑近我,全然信任我的主持公道。
“小虎已经抢走了我的泥人。”小虎牙龇出,两颊酒窝深陷。
“可是小虎说想要我的竹蜻蜓……”
“才不是!”面前又跑来的孩子大口喘气,口齿不清的反驳。
四肢浑圆,鼓起脸大声说,“才不是!你、你又骗人!”
白胖的小脸一层细汗。
我轻拍男孩的发顶。才发现两孩子忘了我的存在,他们一言一语来往争辩。
待到两孩子怒目相视,我看到两旁的长辈俱是神色无奈,并且眼中流露宠溺。想来这对孩子常在街巷吵闹。
这时候胖小孩两眼蓄上泪光。
他急得跳脚:“你!你……”
“看你再向妈妈告状。”
“可是你才是把鹅儿推倒的……”
“胡说!”
我退后一步。
眼角觑见手持扫帚的妇女。细看,那人紧盯两孩子,疾奔而来。
稍稍再退一步。果然耳边传来“死崽子”就见到两孩子一下面皮绷紧,然后他俩默契的回头,抬脚,跑。
孩子手拉手在街道乱窜,妇女其后大骂,鸡飞狗跳。
一前一后的追逐在折角消失。
我满心欢喜,心情被周遭感染了轻快。不由感慨家庭的美好,充满欢声笑语,有胡闹的孩子,有包容的父母和年迈的爷爷奶奶,面对生活的柴米油盐,他们团结一致。
当天在街尾找了一家客栈投宿,第二日天明就要雇一辆马车上路,想着不必亏待自己。
晚饭时见着店小二唯唯诺诺赔上小心,发觉这间偏僻的客栈原来住下了数名乔装的外来人,有斯文的白面书生;有穿金戴银的娇俏美女;更有跑商的生意人,三人身材高大,一人鼠嘴滑头相,前者毛发藏匿青灰色兜帽下面,一张刀削似的脸加上深邃的眼窝让人瞩目。
桌上是青葱拌豆腐、鲜鱼汤、红烧肉,油焖茄子。我细细进食,心里得出一个个结论。
百晓生装作书生;
借用宋人假装生意人的蒙古人;
其他则是武林高手。
不多时一碗米饭见底,瞥见那些人依然淡定留守桌椅,索性离座。
饭后在房里休息,又打来热水泡脚。整个人垮坐在床上。
连日的奔波终于在这一刻截止。
我木然凝望房中的桌椅板凳,一时间忆起诸多往事。
例如粉妆宫女鱼贯而入端来美食、朱瞻基愤恨扫落一桌的碗碟、和他委屈地向我诉说朱高煦的狼子野心……
【谁会知道朱高煦有胆量向皇长孙投毒?】
【又谁知道有人比朱瞻基先一步吃下有毒的糕点?以及之后朱瞻基对人的时时警惕?】
直到自己躺在床上任人施为、奄奄一息,才悟了生命的重要。
于是再不低看死亡。
水温变凉,我粗略擦过两脚就缩进被里,不理会地上的脚盆。
年幼即与朱瞻基交好,是因为自己吃下了朱瞻基递来的食物,然后中毒。是对方怀揣着愧疚伸出右手,并建立了两人的友情。
往后的是非,不过是自己决断地想回报这份感情。
当然,我不能忽略自己的立场。即放弃遗腹子的身份,站在朱瞻基的身边、守护大明江山。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的做法大多是为了自保。【说什么情谊……】
我拉高被子,蒙住脑袋。
心中,始终有愧朱瞻基的信赖。
毕竟自己不是丁豆的思维简单。怎么会不知道有人为我保驾护航?
尝试和百晓生做生意的自己,冲动。这不光是对江湖人士的挑衅,也是对朱瞻基的试探。结果我人财不失。
也该明白自己被人暗中保护。
38.再遇百晓生
我倚靠床头,思虑过多反而了无睡意。
徒睁两眼。
房内油灯未点,夜色深沉。月光朦胧,不足以教我看清四周景象。
突然有人敲门。
轻叩房门。有节奏的一下两下,又一下两下。
然后——
“赵不凡开门。”对方使用祈使语气。
我抬眼虚看帐顶,奇怪自己的名字如此大众化。
一阵悄然。接着响起“吱嘎”的推门声。
我偏过脸。
烛火照亮一张惨白的脸。百晓生一身黑裳,落脚稳健。到得床前他将烛火递送我的鼻端,眯起眼冷哼。
他问:“既然没睡,你没听见叫门声?”
我推远刺眼的烛火:“没这习惯,”身子往床内挪动,“晚上我从来耳乏。”
“起来。”
“我需要睡眠。”
“我是特意来这里的。”百晓生语气生寒,“带你去看有趣的东西。”
我皱眉,看百晓生后退一步,心中明白对方没有直接动手已经留了几分客气,于是掀了被子。
下床,穿鞋。
才整妥衣物,对方又抛来一堆衣物让我穿上。
我看手边的黑衣黑裤,再看百晓生的一身黑衣,稍有猜想对方是带上我一起去干“行侠仗义”的大事,一边顺从的换上夜行衣,然后轻手脚关合房门。之后尾随百晓生离开客栈,后者昂首挺胸,不疾不徐。
两人将小镇走去大半,一路无言,且不见他人身影。
我频频低下目光,小心着绊脚石,再一抬头,前面百晓生已经翩然落定。
眼底坐落气派官邸,石狮子左右镇守院落大门,院墙两侧延伸街道头尾。没有看门人。
百晓生掏出嫩黄手绢,门前灯笼在夜风中摆动圆滚的身子,他探出左手,五指扣上我的右臂。言语警告:
“过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准出声。”
“知道。”
这时候即便有万丈巨坑等待我的跳入,我也无可奈何。
然后领略了百晓生轻功的厉害。起,落——两脚才离开地面当即又接触青石板路面,不过是一呼一吸的功夫,这之后身体飞也似的掠向一排又一排的屋舍。
顷刻,右臂被抓得泛疼,口鼻直有冷风急窜而入。
最后一个高跃到得屋顶。
我随后被百晓生放倒在屋瓦上,匆匆吸气,对方则淡定揭开掌下的一片砖瓦。如同武侠剧中见到的,夜半窃贼最常上屋顶揭人砖瓦,然后暖黄的灯光穿透而来,即便是小小方方的视野,也让人清楚房里的一举一动。
我小心地趴好四肢,右手待要揭开一片砖瓦。然而百晓生迅疾将我向前拉拽。
葱白五指攥住我的衣领,轻易把我提走。【竟是没惹出一点声响。】
着实让人钦佩……的臂力。
我强扯了嘴角保持镇定,左眼突然眼皮乱跳。下一刻百晓生把我扔在他的坑洞面前。
我一面扒上面前透光的小坑,那边百晓生重新揭开砖瓦,不再动作。不由腹诽百晓生的“好意”实在粗鲁。一面向屋内探看。
猛然盯住身穿金飞鱼服的锦衣卫。
对方只留一个背影,腰佩秀春刀。手中长鞭嗖嗖抽打空气,“噗”、一下扑上被束缚的肉身。
没有痛呼,或是求饶声。
我张大双眼,闭口气,看清这具被“大”字型绑在刑架上的身躯还是年轻。再努力查看,角度和视野造成的一方阴影只够我看到他紧咬的双唇,和绷直的颈项。
鞭影重叠。
这名锦衣卫腕力惊人。我想象了皮开肉绽的疼痛。
眼中,年轻人双唇咬合过度,鲜血沿嘴角淌下;又用力过猛,颈间暴起青筋。
我忍不住转开脸,然后看到百晓生微挑的唇角。
一张细腻而狡诈的笑脸。
心里反感今晚的所见所闻。
“我爹……不是……”忽然声音传来,微弱。
分不清这人受刑后遭受了多少痛楚才会如此无力的嘶吼,“唔。我说我爹……”
声色粗粝。“不是勾结……恶人。”
耳畔,不知为何回响少年的喋喋抱怨,和大吼叫骂。
脑海亦是浮现少年的张牙舞爪。
明明我不感觉难过,少年却哭得难看,嘀咕不断俞师姐做事过分,把介绍给赵师兄的姑娘赶跑;我只觉平常,少年大笑开怀,嘻哈着偏要下山,说是买生辰礼物送给他的赵师兄;尚且不觉寂寞,少年偏要以行动证实我的“孤家寡人”,留饭、留灯……
少年倔强时瞪圆两眼,无言抗争时则咬紧腮帮。
莫明的,隐有不安。
此时眼皮竟也突突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