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十七岁》陆念禾

2、第二章恍如隔世的苏醒

　　“小棠还没醒吗？”

　　“刚才让黄妈叫过了。”

　　“老宅那边都知道了，若不是碰巧赶在大哥家有好消息，爸爸准少不了发顿脾气。”

　　“阿展，我，这可怎么办啊？小棠再这么闹下去肯定会出事的，昨天不是发现的早，她差点嗑药了你知不知道？”声音里已有了掩不住的哭音。

　　“我能怎么办？她就是有小烟一半好我也就不要操半分的心了。我得去公司了，今天有董事会，爸爸也会出席。”

　　“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你还去什么公司？！天天忙忙忙，累死累活的，好处还不都是老大老三家的。老头子哪里重视过你？！我们一家子跟着你受罪，那些人给过你半分好脸色吗？就说老头子，连笑都没对小棠笑过。”满腹委屈让分贝立刻提高很多，声音不自觉便大了起来。

　　唐棠被这声音吵醒，挣扎着坐起来。

　　头好痛，依稀记得她被车撞到了，留在记忆里的疼痛像是还在身体表面和血液里放肆地流动着。
　　还没有死吗？

　　岳恩那一刻脸上的表情从眼前一闪而过，她还从来没有看过他有过那种神情，像是伤悲与绝望不断交织，混合在一起，浓的化不开，脸上似乎还有他为她流的泪留下的灼烧感，唐棠伸出手轻轻抚上那一处。

　　唐棠心里是有些庆幸的，不是吗？一场车祸她不仅没有死，还知道了岳恩对她的感情，也许他爱她仍没有爱唐优多，但至少在他心里她是特别的，不知唐优看到岳恩为他流泪会有何感想。

　　一想到唐优一向如计算机精确计算设计好般的表情被打碎，唐棠心里就有种得逞般的兴奋感。唐优，枉你设计那么多，你也该知道，再也拥有不了他一颗完整的心了。

　　不过，那又如何呢？唐棠复又自嘲地一笑，她和岳恩之间早已经没有了那种叫做“可能”的东西，和他白头偕老的人只会是唐优，而她也会有自己的“良人”，至少，撇去秦耀那些头衔不算，秦耀长得不难看，不然也不会有大批的女人前仆后继地贴上去。

　　粗略看了看自己，没残废，腿和胳膊都还完整呢。

　　不过，怎么会一点伤口都没留下呢？还有，她此刻竟然在家里，她昏睡了很久了吗？

　　唐棠试着从床上下来，光着脚慢慢走到衣橱边巨大的更衣镜前面，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镜子里的自己竟然一头红发，那是她还没有认识岳恩之前，整日混迹酒吧歌厅，便染了一头红发，想显得更合群一些。

　　唐棠撩起前额的碎发，额上那道伤疤也不见了。她记的，岳恩和唐优结婚的那夜，她喝多了酒，在高速上飙车撞到了栏杆，留下一道很明显的痕迹。阿joy不只一次劝她去做手术抹去，说是影响画面，她都没有，固执地保留着。

　　可是，怎么会，都没有了呢？还有，身上的睡衣早过了时，明明早就扔掉了的，现在确实真真实实穿在她的身上。

　　唐棠一阵眩晕，怎么会？她腿一软，倒向身后的梳妆台，带落了台边的大大小小的几个化妆瓶，发出的响声不大，但已足以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

　　唐棠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急急推开。

　　“小棠，怎么了这是？怎么坐地上了，伤到哪里了吗？”陈玉心疼地又是摸她的头又是胳膊，检查有没有伤到，“哪里疼啊？告诉妈妈好不好？”

　　唐棠呆呆地看向陈玉，眼前的人是妈妈不错，似乎年轻了一点，她觉得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她轻轻闭上眼睛，伸出双臂拥住陈玉，把头靠在陈玉的肩膀，想要寻求一点依赖和真实感。

　　唐展站在门口，直觉小女儿不一样了，具体哪里说不清，但至少，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愿意和自己妻子亲近了。

　　陈玉此刻也被唐棠这个小动作软化了心，她暗暗决定，就算老宅追究起来，也还要替她挡下。这是她的女儿，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周全。

　　黄妈轻手轻脚走过来，看见先生一脸温情地注视着相拥的母子俩，实在不忍心打乱这难得的画面，可是司机已经催了好几遍。

　　“先生，该走了。”

　　“哦，好。”唐展收回视线，接过黄妈递过外套。

　　唐棠转过头，看向唐展，唐展似乎感受到了女儿的视线，也看过去，唐棠站起来，搀起半坐在地上的陈玉，走向唐展，伸手替他抚平衣角的褶皱。

　　“爸爸，路上小心。”

　　“啊？哦，好。”唐展被唐棠这一下弄的竟有些慌乱，自从他把林烟接回家，唐棠就再也没有叫过他，甚至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可今天，眼前的唐棠乖巧的让他怀疑这眼前的人是那个让自己头疼不已的女儿吗？

　　唐展不及多想，急急下楼，心里却涌动出阵阵暖流，紧绷了太久的脸色不自觉的松弛下来，脚步也轻松了不少，黄妈跟在后面。

　　“妈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好，好。”陈玉轻轻地带上门，走下楼。

　　“黄妈，你去菜场看看，买点小棠爱吃的菜，中午多做一些菜。她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呢！”
　　“是，太太。”黄妈提着菜篮走了出去。

　　陈玉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房子静悄悄的，冷清地吓人，她察觉到今天的小棠有点不对劲，担心她做出些什么，便注意听楼上有没有什么动静。往常她总是前一晚胡闹，第二天早上酒醒之后再“乒乒乓乓”乱砸一通，可今天，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楼上，唐棠走到窗台前，将厚厚的窗帘拉开，外面的阳光一下蜂拥而入，填满了这个卧室。唐棠一时受不了这刺眼的光线，忙用双手挡住，好一会儿才适应。

　　她放下手，慢慢张开眼，与记忆里完全一样的模样，楼下的草坪，白色的秋千，和大大的铁门，甚至隐隐约约传来的人声，所有的一切都和记忆吻合，所有的一切都在宣示一件事，此刻，她还是唐棠，却是十七岁时的唐棠。

　　前一晚，她还在“西城”疯闹，和一群年纪相仿同样不学无术的人拼酒唱歌，寻找刺激感。上一世，姑且这么说，她在自己的婚礼上出了车祸。那个自己，是死掉了吗？她万分确定，那不是梦，那现在看来消失了的像是不存在过的七年，她还清楚的记得，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少的可怜的幸福和多得数不清的伤痛，全都历历在目。

　　老天，是你看破我，所以给我一个机会重来么？在一切不可更改的事实发生之前，在她还有没有踏上那条无法逆转的不归路之前。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天空还是那么远，那么深不可测，所有的人都按着命运的齿轮，循规蹈矩走着，她却已经不同。
　　唐棠第一次双手合十，虔诚地跪下，向看不见的命运。

　　如果有人看见这情景，一定会移不开眼睛。

　　少女柔软姣好的身形，纤细白嫩的双手，安静的面容，蝶翼般厚密的睫毛上缀着泪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五光十色。

　　所有的过往在唐棠脑子里像是旧电影的慢镜头般重放，她不知跪了多久。

　　直到听见敲门声，唐棠才回过神来，迅速整理好自己，腿整个麻掉，她只好一手撑住床边，坐在床上。

　　“进来。”

　　“小棠，吃饭了。你胃不好，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我让黄妈给你熬了粥”是陈玉。

　　“好的，妈妈，你先去，我一会儿到。”

　　“小棠呢？”

　　“马上来。”陈玉让黄妈先给唐展先盛了碗饭。

　　好容易腿上的血液才流通，唐棠迅速到房间自带的小浴室洗涮了一遍，头发简单的绑了个马尾。
　　“小棠，快坐过来。”

　　唐棠走过去挨着陈玉坐下。

　　“爸爸，姐姐怎么没回来？”

　　饭桌上立刻安静下来。

　　唐棠想起来，她现在才升高一，林烟大她两岁，已是高三学生。她那时讨厌林烟到不行，讨厌她乖巧，没脾气，讨厌她学习认真，事事都力图完美，甚至她拿走她的东西都不会告诉爸妈，总要表现她们相处很好。她做的很多错事林烟也会担下，但谁会不知道那都是她唐棠做的呢？越这样，旁人越会说林烟好。

　　现在看来，是她一开始就把林烟当做敌人，当做入侵者。唐家谁都看不起她，她只剩爸爸妈妈了，却也要和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分享。她甚至逼她去改了姓，好在现在还没有发生“改名风波”。

　　“黄妈，麻烦你把饭菜都打包点，我去学校和姐姐一起吃。”唐棠说完，又转身对唐展夫妇道：“爸爸妈妈，你们自己吃吧，我去学校了，下午有课，晚上我会和姐姐一起回来。”

　　唐棠在夫妇两人惊讶不解的对视中蹦蹦跳跳上了楼。

　　她翻遍衣橱，不是缀着亮片，就是布料少，除了那套崭新的校服，全部太夸张。唐棠套上校服，戴上黑色的鸭舌帽，照照镜子，还不错，不看背面，都不会看出她染了红发。

　　“谢谢黄妈。”唐棠接过饭盒，坐着车去学校了。

　　“阿展，小棠好像变了。”

　　“嗯。”

　　“阿展，我还有点担心。”

　　唐展搂过陈玉，“为什么不朝好处想，咱们的女儿变乖不好么？”唐展本来因为今天的董事会受了委屈有些抑郁，此刻心情却如屋外的阳光般灿烂。

　　“玉儿，你别哭啊？这是好事，怎么倒伤心了？”唐展赶紧安慰陈玉。

　　“你懂什么？我是激动。”陈玉有些不好意思。

　　黄妈在一边，虽没看他们，嘴角却明显的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