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梦醒》萌面少女

4、第四章

　　四月探头三月缩尾间，春透帘栊，碧草如丝，桃杏满园争奇斗妍，或含苞，或绽放，或娇艳。屋梁瓦檐间虫燕低喃，青山绿水中扁舟支蒿。
　　恰好正值江南多雨季节，轻烟淡水，雨香袅袅，一抹烟林屏样展，轻花岸边柳无边。

　　难得今日放晴，蔚蓝天空，绵绵白云，骄阳似火。花音拖着连日来因烟雨而疲懒的身子穿过回廊来到大堂内，一眼望见爹爹正在来回搬动地上酒坛放置于门外的木质推车上，抬步悠悠地行走至正低头弯腰的卓汉身旁，不解道，“爹，这些酒要送去何处？”
　　卓汉抱起酒坛于怀中，站起身抬眼对面前的花音道，“隔壁镇上的赵员外要置办晚宴，所以命我送些酒去。”便要擦身向门外行去，似乎又想起些什么停下脚步回身道，“对了，今日也许会晚些回，你不必等我自个儿吃饭晓得吗？还有千万别惹事。”
　　花音回了个灿烂笑容，乖巧应声，“恩，您放心去吧。”
　　跟随卓汉来到门外推车边，花音视线扫了扫车中满满的酒罐子，漫不经心道，“隔壁镇上难道没有酒肆吗？还要劳烦爹爹你去送。”
　　卓汉边把酒摆放整齐，用缰绳稳稳裹住车身以防酒坛脱落打碎，边道，“员外是老主顾，时常授予他的关照，送些酒去也是应该的。”缓了缓接着道，“况且两个镇子不过隔了个云峰崖而已，就当作是踏青。”
　　花音不满自己爹爹的心态好，瘪嘴咕哝，“他就是看你人好，欺负你。”
　　卓汉绑好推车，揉了揉身前的小脑袋，笑意溢满眼眶，“傻孩子。”然后绕过车身来到车尾，双手持住推车两个把手，正了正身，侧首瞧了眼花音道，“好了，我走了。”
　　花音嘟着小嘴，不情不愿地抬起臂膀冲她爹爹挥了挥，望着已不再挺拔的落寞身影行远才扬着声大喊，“小心些。”然后抬腿转身回了客栈。

　　午间，瞧见不是自己爹爹准备的饭菜，花音有些食不知味，她的嘴巴实在是被卓汉给养刁了。没有自己爱吃的红烧肉还怎么咽得下去白米饭，鼓着腮帮子又如金鱼吐泡般愁眉地盯着桌子上的菜，随意用了点儿便丢下筷子起了身。
　　饭吃的不乐意，连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无精打采，踢踏漫步，右手握着腰间粉色绸带一下没一下的甩着，或向左，或向右，落于空中如舞女水袖回旋。不知不觉脚步停驻在围栏木梯口，抬首仰望，眼睛瞟向阴暗深处的那间厢房愣神，脑中划过：此刻江云常会不会推门而出。被这心思惊觉偏头，脖子一拧又昂首挺胸向前迈步离去。

　　绚烂的阳光滑过白墙黑瓦，从飞檐缝隙穿透，落于积水青石，反射出刺眼夺目的光线与行步女子发髻的珠饰交织，似烁烁星光点缀。过至晌午，小镇如酒足饭饱之后平添了几分懒散清闲，蜷缩街边儿的猫儿狗儿眼皮耷拉打盹儿。
　　连着几日来都是细雨霏霏，时而像珠帘，时而像清屏，时而像米粒。花音自那日暴雨与阿舞匆匆道别后就未再碰过面，不知道她家简陋斑驳屋顶漏雨了没？便生了心思去探望。

　　推开围栏，未行几步路就被里屋隐隐约约传至耳边的哭泣声驻足，当下愣在原地，仔细辨认却是阿舞。眉眼之间的焦虑升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屋子里，沿着声源抬手掀开左侧门前的布帘，就未再提步，手也僵在半空中。
　　只见，阿舞蜷缩于一只仅以石块为砌，灰蓝色单子覆盖两层泛黄棉花毯铺成的床边，头深深地埋在两只交叠的手臂间，弓起上下起伏的瘦弱脊背失声痛哭
　　转眼视线落于平躺在床上的人，额前细碎银丝下褶皱的眼皮紧紧合着，暗红的嘴唇抿成一直线，手臂从外面压着棉被两侧一动不动，花音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垂下酸涩的臂膀，帘布从身后缓缓恢复原来的摸样，她踉踉跄跄的走到已经泣不成声的阿舞身旁，弯曲膝盖蹲了下来，颤抖着抬起右手轻轻搭在阿舞消瘦的肩胛按了按，柔嫩的掌心似是被晃动的肩骨刺痛直至心底。
　　花音张嘴将言却又闭合，原来是滚烫泪珠顺着嘴角吃入口中，闭眼深呼吸才又轻启唇瓣道，“发生了何事？”
　　眼前埋首哭泣的阿舞并未作答，仿若察觉不到身旁的人，充耳不闻。花音有些着急起来，心想万一阿舞受不起这天大刺激从此变成痴傻了可如何是好，便双手都覆了上去，用力晃动着阿舞的肩胛，边急切道，“阿舞，阿舞，你可别吓我，醒醒啊阿舞。”
　　经过花音的这番折腾摇晃，掌下的人终是有了虚弱反应，小脑袋从臂弯中扬起迟迟的转过身来面对花音。泪水仍在红肿的眼眶中打转再似黄豆般掉落下来，顺着削尖下颚滴在花音裸粉色的衣裙上，晕染开来，如院中桃花花瓣绽放。

　　花音心里不免松下一口气，阿舞眼中虽无神智，但是看样子也并未痴呆，只不过伤心欲绝罢了。从衣襟兜里掏出一块随身携带的绣花锦帕帮阿舞轻轻地擦拭湿润的脸庞，再替她把粘住的发丝勾到耳后。
　　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脸上，双手从她肩胛至手臂来回顺抚，力度轻柔似是在安抚襁褓中哭闹的婴孩，柔声诱哄道，“阿舞，快跟我说说大娘为何会…会去？”
　　阿舞垂首，磨蹭道，“不不，奶奶她…她..并没有去，只是..只是..醒不过来。”
　　花音稍加吃惊，腾出一手探了探老妇人的腕间，指尖感受到丝丝暖意流泻，脉搏轻弹指腹仍在跳动，看来大娘不过是尚未苏醒而已，悬着的心归了位，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安慰阿舞，“没事，没事，大娘一定会醒过来的，她许是太累昏睡而已。”
　　阿舞却开始拼命摇头还甩出了几滴豆大泪水，急促着道，“不是的，不是的，若是昏睡早该醒来的，她从昨晚睡下到现在都未苏醒。”
　　花音听闻愕然，秀眉顿时聚拢，情况怎会如此蹊跷？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睡不醒呢？她转而又问，“大夫瞧过了吗？”话说出口才面露尴尬，阿舞家里的状况必定是请不起大夫的。

　　花音霍然窜起身子，掀动衣裙纷飞，未多加停留背身举步向门口走去，欲抬手撩帘布便被身后忐忑之声唤住，“花音，你去哪儿？”
　　回过身，冲也立起身子搅着玉指像只受伤小猫一样的阿舞莞尔一笑，“我去去就来。”毫不犹豫地撩开帘布走了出去。

　　不过多久，乳白布帘被一只纤手拽住，半边再次被撩开，伴着如丝竹之音，“就是这儿。“
　　阿舞眼角的期冀在看到来人时猝然转换为疑惑，先踏进屋子的并非是花音，而是一位肩挎着镌刻繁复图腾驼色药箱的五旬老者，紧随其后的才是花音。
　　“快点快点，这就是我大娘，你快瞧瞧她到底为何不醒？”花音拢着老者的褐色衣袖，急不可耐地强行把他拖至石床边上，用手指了指床上的妇人。

　　立在一边的阿舞眸光一敛，心中了然过来，想必这位老者是一名大夫。明白过来这点后，相比于花音的急躁她就显得沉稳镇定很多，从床尾处搬来一张矮凳置于床边，抬眼对大夫说，“您请坐。”便攥住花音的柔荑退开到一边，给大夫腾出了地儿。

　　老朽倾着身左手握拳背过腰间，右手抬至下巴银须处捋着，勾眼瞅了瞅妇人的面上容色，才卸下肩膀上的箱子搁在矮凳边上，曲腿坐了下去。驼着背，右手依旧停留在银须上顺捋，抬出左手轻微搭在妇人腕间脉搏，闭起深陷着的龙钟双眼便未开口。

　　与阿舞并肩靠在一起的花音歪头盯着老朽脸上左看看右看看，私以为他是在故弄玄虚，便忍不住亮嗓道，“老头儿，别装神弄鬼磨磨蹭蹭的，你到底瞧出些什么来没有？”
　　大夫眉不挑眼不睁，端坐在矮凳上维持着之前的坐姿，嘴里不疾不徐道，“诶？花音姑娘切勿心急，看病乃注重望闻问切，自然是要花些时间才能瞧出这未苏醒的原因。”
　　阿舞虽也想快些知道奶奶的病情，可是她觉得大夫说的话着实在理，毕竟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况且医理繁复多杂瞧仔细点儿也好，扯了扯花音的袖摆，低头细声道，“你就让大夫瞧瞧准确罢。”
　　花音斜眼看了眼阿舞又将目光落向那位老者，撇了撇嘴。

　　片刻之后，大夫才缓缓掀起眼皮子，满面愁云，摇头晃脑喃喃道，“古怪，古怪，古怪呐。”
　　阿舞意识到大夫的面容有异，心生不好预感，焦急道，“大夫，我奶奶到底怎么了？”
　　花音感觉到阿舞语气中的慌张害怕，伸手圈住握了握她的，这回她并未毛躁追问也跟阿舞一样盯着大夫等候他的答话。
　　“老夫也不清楚。”
　　“不清楚？你是大夫为何会不清楚？”花音憋不住，怒气冲冲地吼道。
　　“对不住，两位姑娘，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遇见如此古怪症状，恐怕…”大夫收住了话语。
　　阿舞迫不及待问道，“恐怕什么？大夫不妨直言。”
　　“想救这位老妇人，这世间上恐怕只有那江南第一公子了。”

　　花音听闻立即睁眼看向老者，昂头驳斥道，“谁不知这江南第一公子实实虚虚的，根本从未有人见到过，你这老头儿想唬弄我们不成？”
　　大夫并不恼，慢条斯理道“老夫岂敢，不知姑娘是否听闻九年前一名年轻男子撞见人影飞向那崖顶之上？”
　　花音虽对老者的问话突觉莫名，但还是挑眉横眼道“听过又如何？”
　　大夫笑了笑捋了捋须子道，“那人正是小儿，所以老夫坚信那江南第一公子必定属实。”
　　花音讶异，心中却仍是半信半疑，该不会这老头儿就是那公子吧，被这想法逗笑“噗嗤”一声，抬首瞥见大夫和阿舞两人都不解的望向自己才咳了声掩饰，随即面向阿舞，“阿舞，你信吗？”
　　阿舞低眸思索片刻，转而抬眼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我信！”
　　花音的眼睛穿透阿舞水眸，似是看到在那汪汪潭水中拍打挣扎的双臂突然被伸出的另一双大掌紧紧拽住，那种期盼之色溢于言表，不忍拒绝道，“好，我们去找那公子给奶奶治病。”

　　送走老者大夫，围栏篱笆前，花音柔声嘱咐道，“阿舞，我先回去知会一声，过会儿便来寻你。”
　　“好。”
　　身后那片黑幕无垠深蓝中，一抹银色清辉闪动，与点点星光争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