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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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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穿过谷口,驻足溪流前,一时骇然。
姜世离按住夏侯瑾轩,左前一道长罅,隆隆尚在崩塌。
流水断涸,草木枯黄,山涧阴云蔽天,五灵倒序,阵风扑面,凄寒萧索。
圣山得天独厚,盖紫气绕匝,助人兽修行,时隔半月,怎堪如此?
“姜兄,这是……?”
夏侯瑾轩方开口,姜世离眉心一蹙,勾住他手,一跃至潭边。
崖上山石崩落,百丈高翻滚直下,砸在前落脚处,洞花地表。
姜世离听声辨位,一扯夏侯瑾轩手,二人一退再退,竟回到谷口边。
前路滞碍,惟此处地动稍减,冒然前行,不知又有何变数。
姜世离探手山岩,指尖细微摩挲,石质沉厚,高不过数丈,当可一试。
着夏侯瑾轩留守,姜世离一踩岩壁,两手作攀爬,几下到半腰,又使力一蹬足,很快上到顶。
盏茶功夫,岩上抛下长藤,夏侯瑾轩顺势抓握,顷刻拽离地,一惊下忙缠紧,缓缓向上去。
到崖边,姜世离递出手,夏侯瑾轩握着,借力踏上去,堪堪立稳。
姜世离收了长藤,系在一棵老树上,指着丈余外道:“从这里过去,是上次上山的地方。”
夏侯瑾轩细察远近,崖外一道长沟,而上山路在对边。
要过去不难,夏侯瑾轩一震笔墨,遣画作桥,姜世离按住他手,摇头道:“前路不平,不要白费力气。”
言罢弯身,拾起一石子,掂在掌间。
夏侯瑾轩不解,姜世离一扬手,石子应声掷出,道:“别低头。”
一推夏侯瑾轩肩背,后者奇力顿生,冲出崖外,眨眼到半空,而两足无处着力。
着慌时,姜世离后来居上,一揽他腰,逢石子落势,一足点正,借力到对岸。
耳畔风止,二人下到地上,夏侯瑾轩一趔趄,惊魂甫定道:“姜兄……下次,好歹说一声……”
耗去个半时辰,始上到山中,一路泥石遍地,树倒林塌,似暴雨侵袭。
山体遭滑坡,湿气未散,稍不慎恐跌落,二人采平地走,一时寻不着旧路。
大地时有鼓动,继而何方倾颓,紫气溃散,嗡鸣不绝于耳,使人心震颤。
又一时辰,二人犹在兜转,而山势变化,可谓瞬息,方立足处,泥石滚滚,来路被掩,不可退。
夏侯瑾轩一抹虚汗,心道好险,姜世离一扯他手,眼下情势,半步停不得。
正前后缓行,一方巨石横贯路中,二人极目梭巡,山顶一处断岩,想是该处落下。
姜世离靠近许,土壤坚实,不致倾塌,先一步攀上,又着夏侯瑾轩进前,道:“上来。”
方把手递出,神色一凛,夏侯瑾轩一惊,道:“姜兄?”
姜世离一握他手,把人带起,而半空一道惊雷,倏然斩落。
二人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姜世离挥手阳炎,循雷声烧灼,远闻一声闷响,有物抛跌。
夏侯瑾轩凝眉四方,适才动静,引得山中震荡,有妖气逐一弥散,行至二人侧。
哗的声。
草叶响动,一兽嘶声低沉,姜世离神情一动,紧盯左上,两手拳刃祭出。
那兽蛰伏草间,一双赤睛上下打量,片晌,身形微动,渐没去影踪。
妖气愈浓,隐有数十窥看,夏侯瑾轩纵笔挥毫,骏马雁翎,呼之欲出,仙灵周而游淌,使群兽忌惮。
亦有胆大者,左右冲出,姜世离冷笑声,身中炎流暴涨,一抓夏侯瑾轩手,冲天跃起,两手觑准山石,挥舞龙蛇。
炫龙电射出,火星飞溅石身,炽焰炙烤下,把山石击碎分崩,灵火挟砂石,冲四方去,惊起妖兽成百,奔走窜逃,有力拼抵挡者,被石火击中胸廓,内外灼烧,一命呜呼。
夏侯瑾轩墨咒挥出,漆雨点成百马,足踏四方,又化作雁翅,裹挟飓风,一股股、一束束,把妖气吞灭殆尽。
巨石不堪重负,轰隆崩塌,山体不稳,顷刻泥沙倾颓下,掩去声息。
二人几个起落,掠出战圈,林间微动,一兽蓦地扑出,朝两人直奔去。
夏侯瑾轩正吁气,耳畔一声异响,心头警铃大作,姜世离一早预料,右手一擒,捏住那兽命门。
兽身震颤,血口露出长齿,照准他拇指咬去,姜世离内劲微吐,那兽如遭重击,委顿下身,不住哀呼。
夏侯瑾轩始看清它形貌,原是一条青竹蛇精,身有剧毒,常人不可碰,道:“奇怪,山中竟有这般精怪?”
姜世离不言语,手指微松,青蛇似惧怕,长尾稍晃,缓缓攀上他右臂。
蚩尤乃兽族共主,妖魔敬畏非常,此蛇道行不过百年,焉敢与后裔为敌。
青蛇渐温顺,一别适才凶残貌,缩身蟠曲,蛇信微吐,尾尖不时轻扫。
夏侯瑾轩瞧得新奇,采手去碰,青蛇一瞬弓起,展出獠牙,作势欲扑。
姜世离适时轻抚,青蛇遂低垂下身,一双赤睛凝住他额首魔纹,发出几声嘶声。
静听少顷,姜世离神情微动,沉下右臂,道:“也罢,今日事罪不在你,好自为之。”
青蛇嘶了声,弓身作答,姜世离遂不多言,由它去了。
夏侯瑾轩不通兽语,但看姜世离神情,细想下道:“姜兄之意,适才一番又是有心人作为?”
姜世离一点头,向前领路,夏侯瑾轩举步跟上,听他道:“他等受制于人,被摄去心智,奉命在此阻截你我。”
夏侯瑾轩抬眼天色,感阴云密布,林中光影渐暗,险险看不清。
姜世离稍缓步伐,待其追上,二人边走边行,夏侯瑾轩道:“依青蛇言,暗中人或在山中,一击不中,势必有埋伏,终会遇上。”
姜世离略一点头,尚有思忖,敌在暗、我在明,其对二人了若指掌,当知蚩尤威慑,非常人可及,倘为击杀,凭不成气候的小妖,有何作为?
况此次并无挂碍,不因稚童拖累,又心生戒备,早作防范,其用意究竟为何——
“这是……!”
夏侯瑾轩一滞,顿下脚步,姜世离横身在前,神色戒备。
丈许开外,渐起轻烟袅袅,细白蒙尘,滚作灰黑,驶向山岭。
二人退后步,摆开架势,夏侯瑾轩朝后一眼,环绕景致倏忽消散,来路不可见。
姜世离警惕左右,以防妖物扑出,又凝神足下,恐地裂山崩,再陷迷阵。
不多时,烟云罩顶,肉眼难辨,夏侯瑾轩摸索怀中,取出旌旗,二人背心相抵,屏息以待。
雾中湿寒,使手足发凉,口鼻呼出烟圈,方飘出几许,转而成冻霜。
僵持少顷,不闻异响,夏侯瑾轩正当奇,姜世离一扯他手,带头往前去。
二人细听动静,边留心脚下,山势崎岖,又有精怪暗藏,现迷雾重重,当真险象环生。
走不过炷香,平地渐少,而前路拔高,隐有向上态势。
姜世离远望山中,或峭壁、或峻岭,虚实俱在雾中,饶是魔族视线,亦不足穿透。
或心头沉重,左手一紧,夏侯瑾轩觉出异样,轻道:“姜兄?”
后者两眼看来,透过雾中,模糊一片,勉强是他身形,轮廓难辨。
姜世离应了声,牵人往一旁去,夏侯瑾轩触着山石,被姜世离按下,道:“坐。”
边松了握着的手,坐到夏侯瑾轩旁,道:“前路陡然拔高,想是到半腰了。”
夏侯瑾轩轻点头,风山岭绵延百里,逶迤壮美,不乏险峰绝壁,常埋云巅,愈上愈陡峭,而山雾正浓,二人并肩在行,声息可闻,分明一拳之隔,神情却看不清。
四周景致变换,高低错落,夏侯瑾轩不比姜世离,几下踉跄,视野昏暗,姜世离防他摔跌,便牵了一手。
二人亦曾掌火,却非凡火可举,火折一径燃亮,瞬息则灭,屡试不爽,后尝以灵力催发,则火势不止。
夏侯瑾轩大奇,以火驱雾,果见消弭,姜世离略一沉吟,遥望前路,着他熄去,以免耗损过盛,仍由他引路,摸索向前去。
一路无话,沿途虽留记号,然则山体不稳,多方倾塌,业因林深茂密,常兜转回原地,较平地白费气力,惟忍耐一途,盼早作出路。
姜世离拨开一丛灌木,左右平坦,稍许豁朗,遂稳步向前,另者不然,耳闻他一声吃痛,似绊住藤蔓,崴了脚。
夏侯瑾轩无奈顿下,矮身摸索,两手拾着一物,凑近来看,吃惊不小,道:“姜兄!”
这一声似惊实喜,姜世离眉心微蹙,左手举火,光影下夏侯瑾轩手拿一物,却是一柄小铲,成色亮丽,常打磨之故。
夏侯瑾轩神色振奋,道:“当日我救下姜兄,行色匆忙,那篓子与药铲便留在原处。”
言下之意,上山路十之八jiu在左近,只是山势变迁,杂草丛生,能否寻获,还看机缘。
二人不再耽搁,举火在手,以灵力消解云雾,触目所及一派乱石景象,惟一羊肠小道,由来天地间,不为外力扰,干整素洁。
夏侯瑾轩定睛细看,但见道旁老树,下倚一巨石,丈许外是当日划下风痕,药篓侧撒一旁,不觉奇道:“这……是否天助我也?”
姜世离神情淡然,按下夏侯瑾轩动作,沉吟道:“小心行事。”
有道是得来不费功夫,人便是如此,一时情切致忘乎所以,需知敌在暗,倘大意失荆州,误中副车,岂非笑话。
然则事有两面,身在此山中,再离奇亦只道寻常,虽不觉乃幻境所化,仍不可掉以轻心,需作防范。
夏侯瑾轩面上一红,情知阅历不及,行事总三分稚嫩,于目下局势,尤显天真,遂坦言道:“如此……可要一探?”
姜世离冷笑一声,道:“畏首畏尾岂是吾辈作风,却也不是逞匹夫之勇,你且跟上。”
言罢指尖微动,阳炎汇于掌间,红光烁闪,蓄力满峰,姜世离轻喝一声,向下拍出一掌,阳炎应声而动,转瞬没于土壤,夏侯瑾轩称奇,但见足下一法阵,九龙游弋,姿态纵横,威慑非常。
姜世离捻诀毕,道:“此阵与我有感,一经催发,瞬息千里,可使人尽付原处。”
夏侯瑾轩不疑有他,只暗道厉害,联想昔日净天教,果然实力雄厚,这般玄妙阵法,尚不知几何。
殊不知他只晓其一,未得其二,此阵固然厉害,然则净天教往来传送,何用魔君秘法,此阵真实意图,是为杀敌一千,而自损八百,凶险异常。
以魔血作引,幻出九龙赤炎阵,倘阵主不测,可以魔血化出分shen一二,待本尊安然撤出,则阵势发动,内中化身与敌偕亡,业因分shen出于本元,故自损三成,目下非常时刻,姜世离乃不得已为之。
夏侯瑾轩不知详由,跟上姜世离道:“若无不妥,片刻即到山顶。”
二人凝神戒备,边沿小道向上去,一路花繁叶茂,曲径通幽,虽山势陡峭,却无半分适才分崩离析貌,便是云巅雾霭,亦是霞光笼罩,紫气万千,前后两般光景,究竟怎生回事?
姜世离眉心微蹙,无心话语,目中沉思,难以捉摸,夏侯瑾轩按下惊疑,寻思前路,又行半刻,始见一方平台,似刀削斧凿,天然痕迹,静卧奇峰突兀下,如一莲台,不沾俗尘。
夏侯瑾轩轻咦一声,左右四顾,摇首道:“这……却是何处?与那日分明不同。”
当日情状,姜世离俱耳闻,夏侯瑾轩自不会诓骗,然则目下处境,景是奇景,却与冰树弦月相去甚远,若非姜世离置身于此,当真以为黄粱一梦,作不得真。
姜世离略沉吟,又抬眼四周,似有计较,探手一方岩壁,双目微阖,道:“与那日灵力相仿,不似作伪。”
夏侯瑾轩恍然,姜世离曾堪破圣山屏障,灵气若何了然于心,若是圈套,一经试探,势必显出原形,而看四下动静,一派祥和,不似幻境所致。
姜世离着夏侯瑾轩进前,不可离他三步,及二人并肩,方移至崖沿,极目远眺,虚雾中苍山叠翠,隐约视物,他心中疑虑,遂功聚双目,凝神细看。
夏侯瑾轩循他视线,亦觉出怪诞,二人绕行一周,远山景致尽收眼底,倍加诧异,而感不同寻常。
倘足下为一点,则前后各三峰,以北宸七星罗列,横贯东西二村,收阴阳之势,业因南地炽烈而极北雪寒,化两仪而生四象,暗合先天八卦,如此布局,绝非巧合可书。
二人思忖未果,毕竟处境难安,遂取道下山,夏侯瑾轩眉心紧蹙,少见寡言,姜世离一声叹,道:“但说无妨。”
夏侯瑾轩一怔,回神道:“这……姜兄莫怪,实是不知从何说起。”
适才所见,恍然至乎某种关键,又彷如镜花水月,辨不明了,故而难以作答。
姜世离颔首,亦有同感,欲速则不达,况天色渐暗,前又危机四伏,还需谨慎,不若择日再来,兴许或有斩获。
话虽如此,不免隐忧,幕后人手段通天,此番情状,会否又一精心部署,这步步为营,险死还生之局,到底像一人手笔,联想那日提及魔气,似昭然若揭,呼之欲出——
魔翳,难道还活着?
夏侯瑾轩心如擂鼓,以姜世离境况,元魂重创,肉身崩毁,断无生机,无意掉落此间,竟一息尚存,为他所救,如此奇遇,非人人可有,却亦无不可?
姜世离容色淡然,不置可否,惟留神足下,有袅袅轻雾,复缓缓蒸腾,他两指微动,将适才阵法收起,携夏侯瑾轩,往浓雾中踏去。
正走时,心头一丝异样,夏侯瑾轩轻咦一声,遥指不远处,似勾勒一人形,动作极快,不由分说向二人掠来。
姜世离冷笑一声,心道来了,左臂扬起一道魔火,刹时雾去影来,甲胄在身,持枪肃立,面容不真切,却足以认出,竟是鲁琛。
夏侯瑾轩指尖一跳,险些掷出墨咒,他虽罢手,然则神色凝重,愕然道:“缘何鲁兄在此?”
再退不及,已是两厢对峙,姜世离一按他手,沉声道:“来者不善,岂可轻忽!”
言罢竟搦战,夏侯瑾轩觉出奇妙,思忖鲁琛行径,一时难以话清,只得迎上二人,怕一场误会,引起好战,遂扬声道:“鲁兄且慢,是我与姜兄在此!”
那鲁琛浑然不觉,神情木然,惟虎目圆瞠,一身肃杀之相,直透诡谲,姜世离待迎上,忽觉不对,忙纵身后撤,横身夏侯瑾轩前,喝道:“来者何人!”
话音未落,却见烟雾笼罩,又极快逸散,倏忽成碧波之境,一人影狼狈逃窜,或奔或走,地上血渍横流,身后不远处,似有催命阎罗,步步进逼,招招狠辣,二人不及施救,耳闻一声惨叫,魂断黄泉。
夏侯瑾轩头皮发麻,五指一收,握着姜世离手一凉,惊魂未定道:“那……是……”
姜世离颔首道:“是鲁琛。”
他一生坎坷,命途多舛,于生死极淡,夏侯瑾轩不然,已为故人之死动摇,姜世离略沉吟,续道:“未必是真。”
夏侯瑾轩一怔,旋即豁然道:“姜兄之意……此乃幻境,为动摇我二人心志?”
姜世离不语,未尝说破,幻境是真,所示未必是假,以鲁琛之死,震慑是有,却不致刺正二人,比之过往,实轻如鸿毛。
夏侯瑾轩振作几分,方开口,那云雾复降下,层层叠叠、环环缭绕,回神已在一处洞穴外,往下便是登山处,长藤尚锁在老树上。
二人警铃大作,日间此处上山,分明岩壁完好,何来的洞穴?
姜世离一顿,跨出一步,似有意探查,夏侯瑾轩待跟上,见他折回道:“你留在此处。”
言下之意,若有万一,他不得折返,亦不必赔上夏侯瑾轩一命。
夏侯瑾轩知他心情,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又何来僻静之所,独善其身,姜兄莫忘了,你我皆在局中,不由自己。”
二人相峙不下,姜世离失笑一声,却是忘了,论辩才机警,几时是他对手,良久,才道:“万事谨慎。”
为防变故,恐打草惊蛇,二人不曾掌火,全凭指掌摸索,一前一后踏入洞内。
奇妙是洞内微光,间有水滴穿石,钟乳浮凸,耀光异彩,九曲十八弯,不知深浅,走过一段下坡,左右逼仄,仅容一人过。
未行数步,耳闻一声闷咳,姜世离遂止步,道:“如何?”
洞底窒闷,非常人可忍,姜世离是魔无碍,夏侯瑾轩却不善闭气,着实艰难,欲行,又恐成负累,正两难,忽的踉跄,朝前扑跌去。
姜世离眉心一蹙,扶正夏侯瑾轩,足下一踢,骨碌碌几声,滚出一物,半截尚掩在老藤下。
夏侯瑾轩正站定,定睛一看此物,讶然道:“这不是……鲁兄的枪?”
姜世离俯身细察,尚未靠近,心头一紧,右手轻抚枪身,过处魔息流淌,现出根根银丝,牵扯向里去。
联想适才幻境,二人默然,想鲁琛怕是当真,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沿途寻来,至一宽敞处,见一冻尸,倚墙而坐,大小创口,受尽折辱,半阖眼睑,不复微光。
夏侯瑾轩不忍,抬手覆眼,使他瞑目,姜世离在侧,眼神投注一处,若有所思,忽而神情一动,出手如电,掌心罩在岩壁处,咚的声,天地一震。
此举不妨,夏侯瑾轩嘶的声,胸口一滞,姜世离觉出不妙,暗道大意,道:“速速离开此地!”
情势诡谲,不容细问,二人待起身,不料洞底震荡,层层霜霾爬上冷壁,连呵出雾气亦被吸煞,将二人裹将起来。
姜世离面沉如水,掌间魔火狂飙,旋起汩汩热浪,奔走四方,浮冰柔化成水,自天地倾倒,又须臾成飞瀑,兜头照来,转瞬将二人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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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徒,受死!”
一声呼喝,惊醒夏侯瑾轩,举目四顾时,但见狼烟四起,有人挽弓射长天,箭矢雨纷纷,亦有人盘丝错节,毒蛊蛇蝎倾巢出。
夏侯瑾轩忙掩口鼻,左右不见姜世离,心头一跳,怕他与人对峙,握紧狼毫,蹑往战局,林外一处空地,几人缠斗正酣,未觉他行藏。
正极目梭巡,一人却似熟稔,面容清丽,环佩银饰,一众毒蛛众星拱月,似攻实守,素手碧甲,烁出幽寒冷芒,不是结萝却是何人。
另一人红衣罗裙,足蹬革靴,神情倨傲,使一把弯月弓,夏侯瑾轩一怔,见她形容,果与自己几分神似,倘若无错,正是堂妹,夏侯琳。
夏侯瑾轩心头苦笑,这幻境端是歹毒,竟射出覆天顶一战,只不知他与姜世离,是谁入谁的梦,目下情状,当是夏侯琳重伤欧阳倩,结萝断后时。
以毒影实力,夏侯琳原非敌手,然则此间乃幻境,当有一人乃破阵关键,因助结萝一臂之力,又恐镜像与过往相反,敌非敌,友非友,只得静观其变。
孰料战时持久,毒影力有不支,想是此前诸般争战,耗损过盛,幸身法俏丽,蛊术精湛,夏侯琳早知厉害,不曾托大,机锋暗藏,仔细试探,伺机下手。
二人往来一阵,叫夏侯琳觑准时机,一掌劈落毒蛛,采奇步箭矢催发,破空来袭,毒影功聚全身,撒开屏障,以迷瘴惑人眼,再整阵脚,岂知夏侯琳后发制人,靴中一柄短匕,挟冷芒割她咽喉,迅雷不及掩耳。
毒影不怒反笑,口中念念有词,紫雾轻吐,夏侯琳招式用老,避之不及,扑面一阵异香,继而两眼晕眩,耳鼓嗡鸣,掌中匕刃堪堪划出,被那靛衣女子轻巧夺过,抚在指尖,别样柔情。
夏侯琳委顿在地,怒视毒影,她一口咬在舌尖,冀图再战,夏侯瑾轩却知再无机会,毒影所使乃噬血咒,轻易不显,而今她实有不支,覆天顶又生死不明,送来一人助她恢复功体,何乐不为。
毒影一笑,目中讥诮,渗出寒意,勾起夏侯琳下颔,似嘲讽又怜悯,后者未及谩骂,一颗滚圆药丸没入口中,她只顾瞠大一双眼,旋即嘎嘎几声,化作痴迷不解,惟匍匐眼前人足下,乞道:“尊主人命。”
夏侯瑾轩不忍,然则古往今来,胜者王败者寇,况结萝原非善女,一则夏侯琳下手在先,再者覆天顶生死存亡,这般手段,亦为自保,无可厚非。
他心下不稳,气息微乱,以致毒影电射而至,五指淬毒直取双目,夏侯瑾轩侧身急闪,又如何能快过那蛛丝毒网,眼见横死当场,岂知毒影一震,半信半疑道:“是你?”
夏侯瑾轩亦惊奇,若是幻境中妖物,适才一击大可得手,何必故作姿态,若不是,那此时自己又身在何处,竟与二十年前之人有所关联?
毒影定睛看他,神情复杂,片晌,道:“呵,你这小少主,非但未死,尚鬼祟在此,想报灭门之仇?”
她素手一指,那夏侯琳便手挽长弓,觑准夏侯瑾轩,面容肃杀,仿若一尊雕像,但凭主人吩咐。
夏侯瑾轩一怔,苦笑道:“不论你信与否,我确与此间无关。”
毒影定然不信,以她性情,杀之以绝后患,又念及主上心思,道:“我不问你由来,亦不许你走,便由她招呼你吧。”
一个响指,夏侯琳便要动,夏侯瑾轩忙呼道:“我与你同去覆天顶,再迟不及。”
毒影眸色一冷,面如寒霜,她止住夏侯琳,欲亲自动手,夏侯瑾轩急道:“我不会害姜兄,再下去你也见不到厉兄!”
毒影大震,显见动摇,她欲追问,夏侯瑾轩已先她一步,心头疑虑丛生,且不论密林隐蔽难寻,便是一路尾xing,地道内却是机关处处,曲折兜转,饶是毒影自身,亦记不得原途,这夏侯瑾轩是如何识得,莫不是当真过目不忘?
尚有诸多行径,曾记血手言,他与主上势同水火,又为何言道不会加害,那目中藏情,绝非欺瞒,还有夏侯琳,不论如何是他夏侯门人,竟不管不顾?
夏侯瑾轩料她臆测,心中却惶惶不实,幻境也好往事也罢,倘若救得魔君,叫他合家团聚,是否便不会逼迫至深,又或将枯木计策娓娓道出,令正道早作提防,便能避免二十年后一场浩劫,然则谁会信他,人魔血债如何清算,以他今时所言,他人眼中,岂非正道叛徒,定百口莫辩,桩桩件件压迫心头,叫他进退不得,却又无法放下那人,盼他平和安乐,莫再苦痛一生。
主上——!
那一声震耳欲聋的悲怆,刀光剑影间一人拔身而起,血玉猩红的光灼灼异彩,夏侯瑾轩无暇再想,救他,只是要救他!
毒影一招魔灵渡生,抢上前去,夏侯瑾轩亦使出墨咒,姜世离被困阵中,忧心血手,却见一道熟稔灵力,尚未细看,忽觉浑体疼痛,肉身似消解般,夏侯瑾轩急待扑上,却见周身荧光烁闪,竟有一股奇力,将他推出堂外,不得已大喊道:“神农……神农鼎!去找……——土灵珠!!”
砰的一声巨响,继而一人喝道:“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茫然睁眼,却见四周寒霜浮冰,姜世离周身赤火动荡,与洞中冰雪相抵。
适才一切仿若梦境,似真似幻,他犹未站稳,却见浮冰内似有人影,步步走来,缓缓逼近,夏侯瑾轩倒抽凉气,而姜世离早已亮出兵刃,沉声道:
“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