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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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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圣山紫气暴涨,有溢出态势,人在屋中,感大地震动,立足不稳。
有人声,唱繁咒,汩汩回荡、久久不歇,使星月遮掩,穹天染色,灵光挥洒而下。
两村闭合,盘成一圆,周有轻雾缭绕,远望无物,近看成光壁,阻绝内外。
丑时,结界始成,百姓心定,太半歇下,有人家隔窗外望,见卫队轮守,也安心睡去。
五更旦明,一日晨至,闻鸡鸣报早,二人披衣起身,自梳洗番。
食过早饭,姜世离去寻曾然,夏侯瑾轩不便在旁,遂在集市兜转,置办食材。
途经一酒馆,听掌柜与小二说话,道菜贩提价,米肉也涨,商量怎办。
东村不比西村,佃户少人家多,柴米油盐均靠买卖,近日不平,商贾往来少,价格自不便宜。
昨夜道口封锁,百姓难进出,货商库存日少,时日一久,生计便成问题,恐难长久。
夏侯瑾轩正思忖,街角一行卫队行过,中间几辆牛车,上有货箱,状似沉重。
鲁琛走在最前,持枪护甲,神情凝重,远远见夏侯瑾轩,隔空点下头,算是招呼。
夏侯瑾轩想他事忙,不便叨扰,微一拱手,自去另条街上,卫队则往前走。
买了菜肉,离约定时辰尚早,夏侯瑾轩又行几条街,去买一吃食,给姜世离尝鲜。
拐过街头,迎面见鲁琛一行,正把货箱卸下,三两搬进一铺里,正是此前那铁铺。
夏侯瑾轩停在街口,铺里走出一伙计,偏头见着他,遥遥招手,把鲁琛视线也引来。
此时牛车搬空,一护卫来请示,鲁琛着他先去,自己随后便来。
护卫同伙计去后,夏侯瑾轩方不避讳,走前几步,一拱手道:“鲁兄。”
鲁琛一揖,端看他几眼,笑道:“难得瑾轩奔波几日,还有这等好气色,昨夜定睡得不错。”
夏侯瑾轩一笑,二人闲话几句,鲁琛问起姜世离,夏侯瑾轩答道:“我与姜兄分开,他去买些生活器具,许是才来不久,日常不惯,回头约在酒楼见。”
正说话,有护卫来牵牛车,方便行人走道。
二人让往一旁,夏侯瑾轩看眼时辰,问鲁琛道:“时候还早,待鲁兄忙完,可要一道?”
鲁琛听罢一摇头,苦笑道:“瑾轩好意心领,只是卫队事重,不便抽身,以后有机会,定请两位饮酒。”
夏侯瑾轩面上依旧,心中略宽,姜世离去处,愈少人知愈好。
借故相邀,乃看中鲁琛事忙,当不会应承,话题自然转向。
此时铺里出来一人,见鲁琛扬手道:“队长,过来下!”
鲁琛耽搁不得,答了句就来,拱手作别。
夏侯瑾轩着他忙,话到一半,忽的浑身一怵,通体寒凉。
不及思忖,鲁琛斜跨一步,冲铺里大喊道:“不好!里头人快出来,快——”
周围人听他喊,纷纷顿足,但见枪锋锐利,肃杀无匹,一招横扫,冷芒迭出。
行人恐伤,相形退闪,鲁琛去了顾忌,枪尖改直刺,内劲连吐,携狂飙而上。
门前护卫一怔,瞪大眼看鲁琛,口唇微张,却喊不出声,惊觉不妙,然为时晚矣。
手足似被牵引,愈挣扎愈被拖后,眼见鲁琛到近前,一道法障旋即发作。
鲁琛不妨后招,长qiang直抵阵中,气力却似被吸进,人陡然前倾,险些扑跌在地。
那护卫渐被拖至门内,人人惊起呼声,鲁琛隔空欲出一拳,法阵吸纳愈甚,似要将他抽干。
一人闪至他背后,掌心相抵,灵力不绝而入,足边又有风声起,汇入他枪影中,席卷向前。
鲁琛眼露希冀,合来人风势,把枪刃道道打进法障中,一时枪矛银刃,一时法咒萃灵,其势汹涌,揭起瓦梁飞溅,路人躲闪,法障不堪其力,哗的声碎成片,二人遂抢进屋中。
门前护卫甫脱出禁锢,尚不及反应,被鲁琛往外一推,跌撞出屋。
众人额手称庆,殊不知屋内惨状,夏侯瑾轩倒抽凉气,鲁琛亦是浑身发颤,双目赤红。
连屋内铁匠,及早一行护卫,人人口鼻渗血,两眼骇突,或站或倒,尽数遭毙。
锵的声。
鲁琛拄枪在地,牙关紧咬,手臂青筋暴起,状似疯魔。
夏侯瑾轩双眉紧锁,掩下一人眼帘,使其阖目,却难抑心头惊怒。
“这、这是——”
适才那护卫定下心神,此时奔进屋来,见满地横尸,既骇且惊。
倘鲁琛慢一步,又或夏侯瑾轩适才离去,他也难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小命。
鲁琛勉强压住杀性,深吸口气,厉声道:“……即刻封闭此间,未得令者,不得入内!”
护卫尚在怔忪,鲁琛似不耐,大吼道:“还不快去!”
“是、是!”
剩下二人,一时无言。
门外人声迭起,旁人欲窥,被护卫一径拦阻,然人力有限,风声还是传将出去。
先是妖兽袭人,村中又出命案,不光平头百姓,便是卫队也难敌,很快人心惶惶,家家闭门不出。
待姜世离闻风至,夏侯瑾轩尚在屋外,神情不忍,更有一分愧疚在内。
未防来敌潜藏,村内严加盘查,一队队护卫行过,面色抑郁,似恨意无处泄。
现场还需勘查,尸首相继抬出,上遮白布,姜世离走近几步,不顾拦阻,随手一揭,果是那日匠人之一。
伸手替他阖眼,姜世离眉心微蹙,迎上夏侯瑾轩两眼,道:“你怎样?”
夏侯瑾轩一摇头,二人让到一旁说话。
姜世离问及始末,夏侯瑾轩一一答了,肯定道:“我二人发现时已不及,那妖气来去无踪,且不论如何布下法阵,但凭其力难破,便知非一时作为,如此之近施放妖气,我与鲁兄全不觉有异,正如当日谷中冰雨,你我皆不曾察觉。”
姜世离略一思忖,视线移往铁铺外,几名护卫正看守,身后设屏障,防人进出。
区区守备不在话下,此事却非二人可管,倘若出手,于理不合,置诸不管,又恐线索尽断。
夏侯瑾轩细察左右,与几名护卫对上眼,附到姜世离耳侧,道:“姜兄,人多口杂,且先离开。”
姜世离看他眼色,一点头,先行离开,夏侯瑾轩其后跟上。
二人情状特殊,卫队多有识得,为防疑窦,使戒备加强,或走出风声,当从长计议。
有别当日门庭若市貌,此时行人罕少,店家懒散,或闭门、或趴柜上,与伙计话家常。
二人不发一语,绕至一暗巷,抬眼正对铁铺门前,夏侯瑾轩道:“姜兄可有斩获?”
姜世离着眼对街守备,摇头道:“他一族卫队,均未有人在。”
为免节外生枝,他仅在长老居外逗留片晌,又仗身法,在近处巡查。
起初以为曾然不当值,后一思忖,村中大事,护卫人人出动,怎会独独少他一支。
姜世离按下耐心,细察队中轮换,凭气息辨识,仍不见曾然一族。
到村东命案,一人现身主持大局,观形貌气度,当是长老之一,暂代管理之责。
姜世离耳闻情状,忧心夏侯瑾轩,正离去时,长老召齐卫队,整备待发,曾然一行却不在列。
夏侯瑾轩听罢,一时猜不正缘由,沉吟道:“姜兄以为,是否与近日事有关联?”
妖魔同属,溯出炎帝,气息有别,然其质类同,现妖兽异化,与曾然一族,或否影响?
姜世离正作此想,他把前后事思虑过遍,道:“事无巧合,藉此发生,总有牵扯。”
夏侯瑾轩点头,姜世离一指房檐,道:“从此处上,不妨被看见。”
言下之意,待夜深,前来一探。
夏侯瑾轩顺势望去,屋舍相连,院中几棵老树,堪堪遮掩。
思忖动静不可大,姜世离不便出手,便看他无梦眠能否奏效。
二人略加商议,定下时辰,折返准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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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打更声刚过,前后两道身影,穿进一暗巷里。
夏侯瑾轩作势攀爬,姜世离一托他身,助他上去,自己随后跟上。
二人踩上砖瓦,一路借树丛掩,避过巡查,到铁铺后墙。
日间细察时,正门两守卫,屋内院后各一人,两三时辰轮一班。
姜世离探手屏障,欲削去禁制,岂料光壁一震,发出颤声,其掌间凝起魔气,与之相抗。
夏侯瑾轩一扯他手,二人闪身树后,屋内人闻得动静,正探头向外。
光壁嗡鸣几声,恢复如初,那护卫以为多心,又留神几眼,方转回屋去。
姜世离眉心一蹙,凝神掌间,有微弱气息悬浮在侧,被他魔息巧妙卸去。
夏侯瑾轩凑近过去,姜世离一按他手,道:“……你照我方才般一试。”
夏侯瑾轩一点头,伸手向屏障,一经接触,灵力自然流转,光壁如涡旋般,内外融去。
只等洞出半人高,二人缩身向里去,夏侯瑾轩撤掌时,光壁自行补足,不虞差池。
姜世离先一步落地,耳廓微动,夏侯瑾轩看他眼色,知一人走出,遂挨到窗旁。
无梦眠弹指而出,来人两眼一花,仰头就倒,姜世离一提他手臂,将人拖远。
二人透窗看去,前屋掌灯,时机不易掌握,稍有疏漏,恐惊动门前守卫,致功亏一篑。
夏侯瑾轩灵机一动,看向倒地那人,手指他盔胄,比画自身,姜世离赞他急智,遂着手除衣。
待穿戴齐整,姜世离嘱他暗处顿下,又将盔帽下按,防人看穿,自己则先行一步,闪进屋内。
夏侯瑾轩深吸一气,持枪往里走,火烛渐亮,一人影打在地上,别头向他看来。
尚不知姜世离在何处,夏侯瑾轩不敢冒进,俯身装作拾掇,使神情掩在暗处。
屋内人以为他有事,正来相帮,耳后忽的一股热流攒动,案上烛火哗的飘大,如一泓岩泉兜头照来。
惊惧堵在嗓眼,夏侯瑾轩拔身而起,一掌按上他眉间,把无梦眠打入他身中,那人浑身一颤,自此不知人事。
姜世离收拢五指,焰芯散去,屋中一派平和,哪有适才骇人景象。
夏侯瑾轩吁出一气,卸去身上盔甲,姜世离环视一周,眉心一蹙,向一处迈去。
屋内刀枪四散,桌椅横倒,疑似人争斗,而以夏侯瑾轩言,护卫曾遭禁制,便是惊觉险情,也难以逃脱,是以痕迹从何来?
姜世离驻足一高墙前,墙面粉白,边角勾出深痕,原是放置长柜之所。
二人清楚记得,前次来时,那柄奇剑后就置于其中,而今剑在何处?
夏侯瑾轩看出姜世离疑惑,回忆道:“白天情形太乱,我隐约记得架下压着一人,那长柜委实太重,将人抬出后,卫队似乎将其置在别处。”
姜世离听罢一点头,俯身摸索阵,不见异样,又移往别处。
夏侯瑾轩左右张望,忽的觉出不对,轻咦声,道:“奇怪……”
姜世离看他眼,后者凑近道:“姜兄,还记得日间我与你说的,卫队送来的货箱么?”
此话一出,二人神情微变,似把握到某种关键,又一时难言。
眼下方寸之地,除去那长柜,样样俱在,独不见夏侯瑾轩所言之物。
莫非对方来意在此……?
姜世离继而问夏侯瑾轩道:“那箱子有何特别之处?”
夏侯瑾轩微一闭眼,仔细回忆道:“外形……并无奇特处,倒是声音实沉,哐哐作响。”
顿了顿,又道:“众人似乎特别着意,我相邀鲁兄,也被他推去,且神情凝重,像怕疏漏。”
姜世离略一思忖,叹道:“卫队持有之物,又送来铁铺,不外乎刀剑器具,你也说声音实沉,当做不了假。”
夏侯瑾轩也作此想,惟疑虑道:“我确不见守卫将其搬出,匆忙冲进屋时——”
当时情状混乱,稍一闭眼便是尸横满地,夏侯瑾轩摇头道:“抱歉,姜兄,我实是记不起……”
姜世离道句无妨,他心内有揣测,对夏侯瑾轩道:“此地不宜久留,时候不早,你且将盔甲换回,我片刻就来。”
他主意底定,夏侯瑾轩也不争辩,二人将地上守卫扶去桌边坐下,遂分头行事。
处理妥当,姜世离仍未来,夏侯瑾轩心中焦急,片刻,终于传来响动。
姜世离一跃上院墙,一扯夏侯瑾轩胳膊,把人带上,后者化去屏障内防,倚在树后说话。
“姜兄可有发现?”
姜世离不言语,摊开指掌,现出一物来,夏侯瑾轩神色一凛,道:“这是——”
正是那日林间所采蛛丝,上有浅薄魔息缠绕。
夏侯瑾轩去后,屋内只余两人,气息不致繁杂,姜世离沉入至境,比照日前经历,以静制动,遂捕捉到一丝异样,他探手一抓,睁眼便是此物。
正说话,院后一人是时醒来,以为自己轮值睡熟,拍下脑门,踱进屋去。
二人静候片晌,不闻异动,算是闯过一关,不然屋中人起疑,又是烦事一件。
姜世离催夏侯瑾轩先行,自己压后,到折返西村,天已渐亮,一夜将过。
回来途中,那蛛丝便悄然消去,倘二人晚上一步,不啻线索尽断。
夏侯瑾轩打水进来时,姜世离正行气一周,额头汗渍绵密,面色稍败。
他所料不差,姜世离劝他离屋,乃因催发魔气,恐波及他,业因魔息蓄满,方使耳目聪敏,有所斩获。
亏他忍耐至今,适才屋中满布仙灵之气,屏障也由此生,是以夏侯瑾轩一招化去,姜世离则令光壁震荡,险些与其冲撞。
又过盏茶,姜世离行气毕,血色稍返,夏侯瑾轩递来茶水,道:“怎样?”
姜世离抿了两口,摇头道:“无妨。”
他把杯子放下,续道:“今日事,你怎么看?”
夏侯瑾轩在旁坐下,叹息声,道:“那蛛丝当是关键,可惜难以追查,不过反过来想,怕是以此物做媒,施以操持之术,可令人难以动弹,也能驱使毒物——或林中那般丝结缠成刀刃,夺人性命,事后自行毁去,不虞人发现。”
姜世离点头道:“这线索未必是真,倒也不假。”
夏侯瑾轩听他言,想起一事,道:“适才姜兄叫我先离开,可是明白什么?”
姜世离略一沉吟,手指点在桌上,道:“这不过揣测,假使卫队运来当真是兵器,所要对付不过袭人妖兽,而寻常刀剑未必管用,圣山脚下却有一处,可注灵剑内,使威力倍增,人受益无穷。”
夏侯瑾轩一怔,旋即了然道:“倘若袭人妖兽与谷中相通,确是常人难以应对,村中千百年受圣山庇佑,能力出众者不过几人,曾然一行又在此时消没,不难说没有关联。”
提及曾然一众,姜世离置在桌上手一紧,道:“权且不论此事,再有几日就要进山,暂作静观其变。”
夏侯瑾轩一点头,思忖道:“也不知那法阵会否再现,其中关窍又是几何……只怕此行,仍是不易。”
姜世离听他揣度,复又阖眼,一手揉按眉心,容色稍倦。
夏侯瑾轩见他不适,也不多劝,起身到外间,道:“我去熬药,你再休息会儿。”
姜世离微一点头,闭目坐定,夏侯瑾轩把药煎来,催他喝下,扶人去休息。
其后数日,两村戒备依旧,间有妖兽作乱,幸被阻绝在外。
命案无有进展,凶徒一径逍遥,使民心不稳,人人自危,愤懑愈甚。
长老闭关,而曾然一行始终不见,又两日,二人准备停当,是时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