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台卷二 长夜未明》扶小瑶

6、第 6 章

　　入夜，若水和王安他们一同用过晚膳，正打算让他们各自去休息，前院却突然传来拍门声。
　　那声音不响，拍了三下便停，一听就知道是知礼的人士。
　　王安疑惑地皱了皱眉，边嘀咕着「是谁啊」，边走过去开门。
　　门外，深紫色的锦袍在夜色下显得有些无法分辨，来人隐约有些苍白的脸色反倒成了最显眼的存在。
　　王安不识得来人，当下眨巴着眼睛愣在了那里。
　　若水在厅里也看到了那人，心中狐疑，面上却还挂着灿烂的笑容，走出来看着来人笑道：「原来是苍王，怎么这么晚过来？王安，还不快请王爷进来。」
　　一听是个王爷，王安忙挤出笑脸，恭敬地把人迎进了门。
　　轩辕杰进门后朝若水作了个揖，淡淡开口：「惜王，多有打扰了。」
　　若水看出他是有事想说，又想起之前在街上的那一瞥，遂吩咐香儿去准备茶水和水果，带着轩辕杰简单参观了下王府，就去了书房。
　　「惜王这里倒是简单，不过悠闲自在，想必对你胃口。」进了书房，轩辕杰笑着说了一句。
　　若水挑起眉笑笑，赞同地点头，招呼他坐下后问：「苍王深夜前来，是有事要和我说吧？」
　　明日就是封王大典了，按理轩辕杰此刻应该在宫中准备明日典礼的细节，而不应该来他这惜王府闲逛。
　　所以，看来之前他的余光并没有看错，轩辕杰下午离开时确实是看了他一眼。
　　香儿在这时端上了茶水和水果，退出去时也没忘记替两人掩上书房的门。
　　轩辕杰端起茶杯轻啜了口茶，眉眼间带着深刻的无奈，「确实，我想请惜王帮我一个忙。」
　　一个忙？说实话，这句话大大出乎了若水的预料，也彻底挑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倒是想不到，他能帮轩辕杰什么。
　　「请说。」
　　「帮我保护苏柔。」
　　抬起眼，轩辕杰平静的嗓音却在若水心中投下了一颗巨石，他平静的眼眸中凝着很复杂的情绪，复杂到若水看不清晰。
　　「你与苏姑娘……」
　　若水满心疑惑，想问什么，却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问，之前便猜到他们两个已经认识，但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里面还有蹊跷。
　　轩辕杰摇了摇头，唇边泛着苦笑，轻叹口气道：「八弟虽然已经去找过殷昊，殷昊也表示会放手，但我知道以他的个性，表面答应得爽快，背地反而会做手脚。」
　　「苍王若是喜欢苏姑娘，为何不迎娶她呢？虽然你二人身份有别，可料想皇上应该也不会刻意阻挠才对。」
　　若水淡淡笑着，并不打算立刻答应轩辕杰。
　　事情既然蹊跷，他就一定要搞个清楚，免得莫名其妙的卷入什么不该卷入的事。
　　看轩辕杰这般费心，想必应该是极喜欢苏柔。
　　即使他身为皇族，在门当户对的问题上会有些麻烦，但是只要他据理力争，轩辕应该会支持他，为他压下反对的声音才对。
　　可他不去找轩辕，却反过来找自己，这事儿就怎么看怎么奇怪了。
　　听闻此言，轩辕杰的面色逐渐沉了下来，握着杯子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指节都隐隐发白了。
　　「惜王，此事涉及一个秘密，而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否答应我，绝对不再告诉别人？即便是皇上也不行。」
　　「轩辕也不可以？」若水这下更好奇了。
　　「是。」
　　轩辕杰的神色很凝重，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以若水和轩辕的关系，很难答应这样的请求。
　　但是他没有料到，若水听到这个条件，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不但答应得爽快，甚至显得有些兴奋。
　　「若是连轩辕也不能知道的秘密，那我可真是好奇得紧了。」
　　笑地眯起了眼睛，若水的反应反倒让轩辕杰愣了半晌。
　　「苍王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你了，就绝对不会毁约。」见他迟疑，若水又笑着补了一句。
　　若事情真的很复杂，也确实是轩辕无法帮轩辕杰解决的，那他倒是愿意出手相助，就当是在帮轩辕做事了。
　　至于告诉不告诉轩辕，若瞒着无伤大雅，那也就瞒了。
　　「惜王，我只想保护苏柔的安全，绝不是对皇上……」
　　「我明白的。」打断了轩辕杰企图表明心迹的话，若水随性地摆了摆手。
　　他对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向来自信，再者，这轩辕杰看起来是有头脑的人，不应该做的事，他应该不会来找自己。
　　轩辕杰深吸了口气，眉目之间带着隐忍，顿了半晌，这才缓缓道来。
　　「十五年前，十月初五的夜里，父皇不知何故独自出宫买醉，那夜，兰庭城中有一名女子被盗匪袭击，是父皇救了那名女子。当时父皇已经醉了，女子便将他带回了家中，父皇意识模糊之下，将那女子错认为另一个人，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若水听到这样一段话，绕是他再处变不惊，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后面的话不用杰说，他也能猜到个大概，那被皇帝错抱了的女子，想必就是苏柔的母亲，晓云绣庄的当家绣娘苏晓云了。
　　这么说来，那苏柔也是先帝龙种，是轩辕杰他们几个皇子的妹妹？西鎏国的公主？
　　「此事你是从何得知？」不可置信地出声问道，若水脸上惊诧未退。
　　那苏晓云既然一直没有进宫，可能先帝根本不知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既然她决定隐瞒一切，为何又会被轩辕杰知道？
　　轩辕杰自嘲地勾起了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据说当年苏晓云也是兰庭出了名的奇女子，独自带着个丫鬟来到皇城，开了晓云绣庄，生意非常兴隆。当年想娶她的男子无数，但她心高气傲，一个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女子，在知道自己被人当成替身之后，自然不愿再提此事。」
　　「所以，她就算后来发现自己怀了先帝的孩子，还是没有吭声？」
　　「是的，父皇临走之前给她留下了一块令牌，告诉她日后有任何麻烦，都可凭此令牌找他，但是苏晓云一直没有使用那块令牌。后来，因她未婚育女，声名一落千丈，晓云绣庄的生意也渐渐没落了，到现在，勉强只能糊口而已。」
　　若水沉吟着思索了片刻，顺着轩辕杰的话，很快恍然大悟。
　　「是你想向苏姑娘提亲，苏晓云才逼不得已把这一切说了出来，而且，嘱咐你不能让别人知道？」
　　轩辕杰没有答话，只是嘴角苦笑的意味更深了。
　　若水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苏晓云不愿承认当年的事，一定也不希望苏柔进宫认祖归宗，而轩辕杰是苏柔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自然不可能娶她。
　　只要苏柔一日未定婚嫁，殷昊就仍然有机会得到她。
　　而轩辕杰不能将此事告诉轩辕，恐怕也是苏晓云的坚持，她不希望被皇家知道外头还流落着一个公主。
　　理清了思路，他顿觉这皇城复杂得紧，平和的表面下，竟然还藏着这么些叫人意外的事。
　　所以，轩辕杰之前在集市上撞见他，便已经打定主意把他拉进这件事里来了吗？当时那一眼，就是因为这个？
　　「惜王，我想来想去，这皇城中既和轩辕氏无关，又有一定权位足以保护苏柔的人就只有你了，你可否帮我这个忙？」
　　轩辕杰这话说的很是诚恳，双眸直视着若水，没有半分闪躲。
　　若水盯着他看了片刻，看出他是真心相求，又思及苏柔之前拿在手上的药包，笑着点头道：「苍王放心，我这人好管闲事，此事就交给我吧。」
　　保护苏柔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何况，苏柔也是轩辕的妹妹。
　　轩辕杰倒是没有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微怔了片刻，眉眼之间浮起欣慰的笑意，朝若水感激地作了一揖。
　　半晌，他却又轻轻摇了摇头，「此事本来不应该贸然拜托惜王，不过，其实与惜王还有些牵连。」
　　「此话怎讲？」
　　「惜王可知当年父皇将苏晓云认作了谁？」
　　一句话便让若水想到了答案，他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苦笑道：「看来先帝当日确实没有骗我。」
　　那日在夜华殿，轩辕晨说他一直深爱着姐姐的话，若水本来还不觉得那话有多少真心，可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轩辕杰点了点头，叹气道：「苏晓云一直记着当年父皇抱着她时叫出的名字，若雨，那是苍王的姐姐吧？」
　　若水微微颔首，想到十五年前的十月初五，正是先帝和姐姐分开两个月的日子，也正是满心思念最泛滥的一段时间吧。
　　「如此，倒真是我君家欠苏柔一份情了。」
　　「不是欠情，而是缘分。」
　　轩辕杰的话让若水低声笑了起来，柔和的笑声打散了室内僵硬的空气，他自己的面色也缓和了下来，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苍王……」
　　半晌后，若水想说什么，轩辕杰却突然微笑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这样彼此拿王号称呼也太过疏远了，不知可否直接唤彼此的名字？」
　　若水闻言轻笑出声，揶揄地说道：「我自是欢迎你叫我若水，可苍王你是皇子，我是草民，又怎可同日而语。」
　　轩辕杰收起了笑容，眉眼间渐渐升起了无奈，许久才苦笑着开了口：「若水，你这玩笑开得可不好，你我同是天子封的王爷，又何来身份的区别？何况，若出生之命可以由自己选，我宁愿生在市井之中。再说，我既有求而来，自然是希望能和若水你交个朋友。」
　　一句话道尽了他心中所怨，若水眨了下眼睛没有接话，心里倒是明白他的话并没有错。
　　对于轩辕杰这样在宫中不得势又没有外戚支持的皇子来说，在宫中的生活想必就如同牢狱一般，会如此不快，也是情有可原。
　　纵有吃不尽的山珍海味，挥霍不尽的金银财宝又如何，其实根本没有人在乎他。
　　皇帝养一个皇子，就和宫里的嫔妃养一只鸟无甚差别。
　　「好吧，算我失言，以后我不再当你是一个皇子，如何？」
　　「如此甚好。」
　　见杰似是松了口气，若水微微笑了笑，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消失。
　　「对了，若水你方才想说什么？」杰想起了若水被自己打断的话头。
　　若水点了点头，观察了杰片刻，答话道：「看杰的脸色，似是身体有恙？我粗懂些医术，不如让我为你诊断一下？」
　　「没事，我是天生体质虚弱，并无大碍，宫中太医调理数年，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若水解了我心头大患，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
　　听闻此言，若水单手托住了脑袋，斜睨了杰一眼，毫不客气地说：「杰看来还是没有把我当朋友啊，这等小事还要千恩万谢？」
　　这话让杰的脸颊上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红晕，他求饶道：「是我错了，若水，你原谅我。」
　　「这还差不多。」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若水得意地眨了下眼睛。
　　「那今夜我便先回宫了，明日搬来苍王府后，再找若水闲聊。」杰看时辰不早了，起身告辞。
　　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前院，若水亲自将杰送出了府门，望着他所乘的马车在夜色下渐行渐远，不禁轻叹了口气。
　　这苏柔倒是个烫手山芋，如果殷家盯得紧了，他还真不知要拿什么理由去保护她，总不见得把她娶回王府吧？
　　可事到如今，他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八皇子刚刚找过殷昊，起码这阵子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思及此，他深吸了口气又舒展了下四肢，决定暂时不要烦恼此事，转身回了王府。

　　第五章

　　次日，天刚蒙蒙亮，若水就醒了过来，距离进宫还有一个时辰，他却已经毫无睡意。
　　索性起了床，推开纸窗，迎面而来的空气有些微寒，天边的云层飘得很快，风声日渐变响，怕是冬天快要到了。
　　他望着院子里种着的各类植物，心里想着该让王安给它们造个温室，以便迎接即将开始的寒霜和飞雪。
　　房门在这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他从窗户探出头去，看到是香儿站在门口。
　　「王爷，皇上来了。」香儿也很快看到了他，笑着说了一句，神色间似乎带着兴奋。
　　若水下意识地朝院子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轩辕的影子。
　　「皇上在前厅呢，刚到。」
　　香儿又补了一句，古灵精怪的样子让若水失笑地摇了摇头。
　　他忍不住好奇，莫非相处不过几日，这机灵的丫头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应该不会吧，他记得自己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看透的嘛。
　　「王爷？」香儿见他不动，再度催促。
　　若水耸了耸肩，笑着说：「你快让赵琪准备早膳，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是。」
　　等若水换完了衣服走到前厅，赵琪已经准备好了早膳，香儿正在布桌，穿着便服的轩辕就坐在厅侧的椅子上，手上端着杯热茶。
　　茶水的热气氤氲而起，那些轻薄的雾气爬到了轩辕冷峻的面容上，似乎要将那些冷漠化开。
　　若水看着这样的轩辕，不知为何突然想笑，总觉得看他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个皇帝。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轩辕，你起这么早是为了什么？」引着轩辕入座后，若水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
　　轩辕抬手指了指满桌的点心，正正经经地答话道：「为了有早膳吃。」
　　「噗——」若水喷笑而出，随即想到还好他刚才没有喝茶，不然轩辕特地来吃的早膳怕是要泡汤了。
　　「是不是封王大典有变？」笑够之后，他换了正经一点的语气。
　　「和大典无关，你几日没来中宫，我只能自己出来看你。」
　　轩辕这句话说得不响，可声音还是无比清晰地传进了整个前厅所有人的耳朵里。
　　若水微微挑了挑眉，神色挺正常，站在他们附近伺候着的香儿和王安却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整个呈现痴呆状。
　　眼前的这一个，真的是他们西鎏皇朝的当朝天子？真的是那个传言从太子时期起就冷漠自制无比威严的轩辕夜？
　　怎么他在自家王爷面前，一点皇帝的架子都没有？甚至连「朕」字都省略了？
　　「喂，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早朝有哪一日我没去的？」
　　若水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嘿嘿笑着拿起一个糕点，慢条斯理地塞进了嘴里，既然不是大典的事，那就不用担心了。
　　轩辕不接话，也拿起糕点开始吃，目光时不时掠过若水的脸。
　　这几日忙着封王大典，他没有闲暇来管若水过得怎样。
　　昨日听八弟说他看上去很好，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趁着有空，一大早过来看看。
　　如今看来，他是真的过得不错，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听说你把兰庭好吃的小吃都吃遍了？」
　　「可不是，有些市井小吃真的好好吃，等你忙得停当些我带你去，一点都不比宫里御膳房的点心差。」提起美食，若水眉开眼笑。
　　轩辕被他的笑容感染，顿觉心情好了许多，点了点头道：「也好。」
　　轩辕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东宫有回家探亲的宫女从宫外带回些市井小吃，那时候他也吃得不亦乐乎，可最后却被太后训斥了一顿。
　　「对了，封王大典之后，藩王是不是就要启程去领地了？」
　　「嗯，下午临风苑的宴请，便当是替他们践行。」
　　这次轩辕授意的封王大典，分亲王和藩王两种。
　　大皇子轩辕杰、三皇子轩辕浩、五皇子轩辕翼、八皇子轩辕明为亲王，分别授予王号苍、离、朔、静，此四人都将留在兰庭，在朝为官，辅佐轩辕。
　　而四皇子轩辕静、六皇子轩辕峰则授王号筑玥、铭齐，为藩王，封地须和、白弥两国。
　　藩王在领地内可自行决定律法，组建军队，实际上等于也是一国之主，只是原则上仍要以西鎏为主，若有异心，会遭到西鎏军的讨伐。
　　除此之外，为防藩王有异心，除皇帝召见外，藩王一般不得回到西鎏国内，且藩王之名世袭，以后继承的藩王，同样必须遵守这一点。
　　「你那四弟、六弟竟然乖乖接受了你的安排？」
　　想到这件事，若水倒觉得有些好奇。
　　封授藩王王号其实算是变相的流放，以那二人的野心，恐怕不会如此轻易接受吧。
　　「他二人倒是还好。」
　　「怎么？反对的另有其人？」
　　「两位太妃。」轩辕似是有些无奈，微微摇了摇头。
　　若水闻言，轻声笑了起来。
　　想来也是，藩王的母妃要跟着藩王去封地，而且未经允许不可回到兰庭，可毕竟其他家人都在这里，心里有怨也是正常。
　　闲聊了几句，两人用完早膳便一起离开了王府，上了轩辕来时乘坐的马车，向今日要举行封王大典的天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