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台卷二 长夜未明》扶小瑶

3、第 3 章

　　「你这是在做什么，又叹气又敲头，什么事和自己过不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却显得有些无奈的嗓音。
　　若水倏然睁大了眼睛，转头，前一瞬还在脑海中的影子，此刻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了。
　　「轩辕！你怎么来了？」伴着一声惊呼，若水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烛光下，轩辕的面色透着红光，人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在石桌边的另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照你这般出神的模样，小偷来了，还不是照样偷东西。」
　　轩辕轻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都走到他背后了他都没有察觉，这般警觉性，叫自己怎么放心。
　　「什么嘛，小偷若都有你这般功力，那天下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若水摆了摆手，显然是觉得轩辕的假设根本就不恰当。
　　「你方才在想什么？」轩辕没有深究小偷的话题，淡淡问道。
　　若水眼珠一转，换了一副坏笑的表情，偏就不回答轩辕的问题，「我才要问你在想什么，宫里不呆，跑到我这来做什么？」
　　其实是希望他来的，因为看到他的刹那，心头原本的失落在霎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可这话，却似乎不能说出口。
　　他毕竟不是女子，不能随便就暴露心底的脆弱，更不能将这样的期盼，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
　　即使对象是轩辕，即使这里没有外人，也不行，他的理智会阻止他一步步走向懦弱。
　　「中宫少了你，好像突然变得很空旷。」
　　相比若水，轩辕要坦诚不少，他神色间溢出几缕无奈，嘴角也似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从小到大，明明已习惯了一个人住一座宫殿，如今只不过是从太子东宫搬到中宫，他怎么就不习惯了呢？
　　很多事，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可却终究没有面对的勇气。
　　轩辕不知道自己能够这样强忍多久，若水在身边时，这种压抑的感情还能不去面对，可一旦分开，看着中宫的每一样物件，竟然都能想起他的身影。
　　若水轻轻握住了轩辕的手，他明白轩辕的心思，可就像他之前犹豫的那样，这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一道坎。
　　「轩辕，我们都应该习惯，毕竟也没有别的法子不是吗？」努力扬起笑容，若水含笑的脸庞看起来很坚强。
　　轩辕皱着眉，盯着他看了许久，叹道：「这对我们不公平。」
　　「人生在世，岂能尽如人意呢？习惯就好了。」
　　这一次，轩辕唇畔勾起了一抹苦笑，没有答话。
　　若水还是握着他的手，但是笑着转开了话题，「对了，怎么就这样把我的东西拿过来了，不是说我今晚会回宫，明日再派人搬来么？」
　　提起此事，轩辕沉静的面色上升起了一抹黑云，沉默了半晌才答：「是太后的意思。」
　　「啊，太后回宫了，对哦……」扬起眉梢作惊讶状，若水唇边虽然犹带笑意，但不知不觉间已变得有些勉强。
　　果然他一个男人，住在中宫，在外人眼中是不妥的吧。
　　他垂眸看向石桌上的烛光，摇曳的灯芯仿佛在舞蹈，金黄色的火舌是它飘扬的舞衣。
　　长夜幽静，却渐渐让人觉得心神不宁，前院那原本听来悦耳的淙淙水声，此刻也变得有些嘈杂了。
　　「对了，良宵美景，不如听我弹奏一曲吧。看看是这月色美，还是我的琴音美，不过我可事先说好，你不许说月色美喔。」
　　静坐了片刻，若水突然起身笑道，眉眼间的神色恢复了本来的狡黠，刚才刹那的失神已经消褪得无影无踪。
　　轩辕一怔，尚未回过神，若水已经转身去屋里取琴了。
　　不一会儿，他回到石桌边坐下，摆好了琴，纤长的十指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缓缓降到了琴面上。
　　他嘴角始终勾着一抹笑，那笑容和平时的似有些不同，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同，银月薄纱之下，硬是叫人无法看个真切。
　　轻捻慢拨，悠扬的曲调乘着夜风缓缓吹入耳中，和想象中一样美好，透过乐曲声，有什么撩拨人心的东西便渐渐冒了出来。
　　那乐声仿佛带人来到一片宁静的湖边，碧波荡漾，映着明月青空，晚风徐徐，吹过片片温柔。
　　可美虽美，却是一派孤寂之景，弦弦切切，终不得语。
　　轩辕也懂音律，他听得出若水琴声中的淡淡无奈，以及一丝似乎无法用言语明说的苦涩。
　　他猛地想起之前曾感觉到若水有事瞒着他，如今再听这曲调，他隐约意识到，若水隐瞒的事其实和他有关。
　　「如何，这一曲是否可与这美妙月色媲美？」
　　半晌后，若水停了曲调，转头看向轩辕，嘴角的笑容看起来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
　　轩辕知道他性子倔强，心里即便装了再多事，恐怕也不愿意自己为他担心。
　　更何况，很多事他们之间无法明说，因为说得再明，终究是要被这无奈的现实所困。
　　所以他也只能装傻，装出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
　　「嗯，看来你之前的说辞并未夸大，便是我宫中最好的乐师，也比不过你。」
　　若水闻言，笑得前仰后合，眨着眼毫不客气地说：「嘿嘿，那是当然，我这人说话最为实在。」
　　轩辕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他，心头闪过阵阵悸动，却最终没有表露出来。
　　沉默了半晌，他又开口：「你今日去楚府，可是遇到了楚贵妃？」
　　若水抬眼，昏暗的夜色下有些看不清轩辕的神色，「是遇到了，怎么？」
　　「她可有为难你？」
　　「你觉得她能有本事为难我？」
　　想起今日楚贵妃并不友善的询问，若水还是觉得她有趣得紧。
　　今日的事怎么看，那楚贵妃都是低估了他。
　　想他自出师门以来，好像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看轻，不过那种反击的感觉让他觉得很爽快。
　　「她回宫之后，似是去了太后那里。」
　　轩辕不如若水那般轻松，看当时楚贵妃的神色，他觉得她要和太后说的绝非什么好事。
　　果然她一走，太后就要自己命人将若水的行李都送到惜王府来。
　　若水已听出了轩辕的弦外之音，他睁着明亮的眼眸直视着轩辕，微笑地问：「轩辕，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让你骑虎难下，你打算怎么办？」
　　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轩辕来说，也许无法想象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对于什么都心知肚明的他来说，这一天却已经迫在眉睫。
　　甚至，如果要做最坏打算的话，他会带给轩辕的，不止骑虎难下那么简单。
　　「若水，你……」轩辕似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在若水一脸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下打住了话头。
　　当日在夜华殿中，父皇究竟与若水说了什么，他其实很想知道。
　　可若水从来不提那件事，而知道当日之事的丞相也缄口不语。
　　他突然意识到，父皇当初与若水说的话和若水瞒着他的事有关。
　　「轩辕，这件事就容我暂且卖个关子，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站起身，若水留下这句话，抱着琴往回走。
　　轩辕一怔，夜色下若水单薄的身影看起来仿佛要融入夜色，就此消失一般。
　　心中突地漏跳一拍，他起身跟上去，想说什么，却看到若水脸上的神色，竟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冷漠。
　　那冷漠覆着一层霜，冻结得很严实，便是他这样的性子，也觉得在那瞬间被冻了一下。
　　他几乎难以想象，那么爱笑的若水怎么也会有这样的神色。
　　一时之间，心中本想说的话，似是都无法说出口了，而本来伸出去想抱一抱若水的手，也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再也动弹不得了。
　　「对了，轩辕，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到了屋门口，若水突然回过头，眉眼间的冷漠已经褪去，换上的又是那带着揶揄的笑意。
　　轩辕轻蹙着眉，禁不住有些怀疑自己之前是否产生了错觉。
　　思索了半晌，他直视着若水，神色坚定地说：「若真有那日，我也势必做到曾答应你的话。」
　　认真的言语引得若水低声笑了起来，月色下，轩辕认真的神色让他觉得很欣慰。
　　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道：「说的好，有你这句保证，我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好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
　　留下这句话，若水也不等轩辕回话，只朝他眨了眨眼睛，又抿着唇微微笑笑，便转身进了屋。
　　两排门扉在眼前快速合上，轩辕一愣，到了嘴边的问题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在屋门口站了半晌，直到里面的烛火熄灭，他才转身离开。
　　既然若水不愿说，那他就不问，这是他给若水的最基本的尊重。
　　房中的人听着外头逐渐远离的脚步声，抱着琴的手渐渐收紧。
　　听轩辕提起太后，他就忍不住想起了姐姐。
　　手指轻轻在琴上拂过，脑中闪过的，全是幼年时姐姐教他弹琴的情景，那时君家还未发生变故，还是当地有名的书香世家。
　　可谁料到，一场突来的瘟疫几乎夺去全村人的性命，姐姐带着年幼的他离开家乡，从此相依为命。
　　那之后，姐姐没机会再教他弹琴，但生活上的照料，却样样周到。
　　他本以为遇到先皇是姐姐的好运来了，可哪里想到，结局竟会是那样的。
　　姐姐本来也应该是这宫中的嫔妃之一，可却因为先皇失信，最终早早香消玉殒。
　　思及此，他的手渐渐握紧，隐约微颤起来。
　　就算姐姐在临终前让他不要恨任何人，说那就是命，可他却不甘心就这样认命。
　　曾经发誓要杀了轩辕晨为姐姐报仇，可天意弄人，他先在路上巧遇轩辕夜，陷入这进退两难的感情，而后又看到病入膏肓的轩辕晨，甚至不用他动手，轩辕晨就自己去了。
　　他本已决定将心中的恨随着轩辕晨的逝世放下，可今夜听了轩辕的话，他却忍不住想，当年先帝未能接姐姐进宫，是否和太后也有关系？
　　他没有记错的话，先帝微服出巡时，太后是跟在身边的。
　　若事情的真相真如他所想，那么……
　　思绪进行到次，他心中隐约烧起了一把火，这把火催着他去追寻真相，去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若水沉着双眸，熠熠的光辉闪烁在那双凤眸中，乍一看之下，隐隐让人有些心惊。

　　次日早朝，轩辕宣布了择日举行封王大典的事，还有之前几道奏折的批复也都一一交代了，因为没有新的难题出现，所以便早早退了朝。
　　若水跟着群臣一起退出大殿，感觉到始终有一股并不友好的视线盯视着他。
　　侧目望去，轩辕静嘴角似噙着冷笑，正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经过昨夜，若水此刻心情并不好，接收到这般挑衅的目光，面色立时沉了几分。
　　老虎不发威，这轩辕静是把他当成病猫了不成。
　　正欲回个冷笑过去，身边却突然有人走近，他转头，看到是宫里传话的内侍。
　　那内侍朝他躬身行礼，低声道：「王爷，太后请您到御花园觐见。」
　　来的正好。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水侧头一看，轩辕已经不在殿内了。
　　原本站在最前列的丞相也消失了，看来，大概是丞相有什么事要单独说与轩辕听，两人一起离开了。
　　转头爽快地朝内侍颔首，若水淡淡道：「有劳公公带路。」
　　「王爷请。」
　　在此之前，若水也曾去过御花园，是在轩辕的陪同下去的。
　　王宫花苑，自是修葺得唯美奢华，满园鲜花争奇斗艳，假山水榭更是曼妙可人。
　　上一次，他是怀着观赏的心思，这一次，却物是人非。
　　他心头有的不再是赏花的美意，而是诸多复杂，甚至隐隐的恨意。
　　往御花园去的一路上遇到不少内侍宫女，一个个见了他都热切地打招呼，皇上面前的红人，这宫里的奴才自然都想讨好。
　　若水一一笑着回应，他这总是面带灿烂笑容的惜王在宫里人气极高，常叫一群朝臣百思不得其解。
　　进了园子，远远的听到一阵谈笑声，若水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楚贵妃。
　　走得近了，他逐渐看清了被一堆人簇拥在中间，穿着雍容华贵的宫装的女人。
　　年近四十的女人看上去风韵犹存，口鼻的轮廓隐约有轩辕的影子，端庄大气，确实配得上母仪天下四个字。
　　若水老远就将目光定在了她身上，想到姐姐早已离世，可她看起来却和十多年前没什么大变化，心中不禁更觉命运不公。
　　「太后，惜王到了。」
　　传话的内侍躬身作了通报，正谈笑风生的女人听了话头，笑意盈盈地转了过来：「太好了，哀家在去帝陵前就想见见惜王了，今日……」
　　正如若水所料，太后的话头，在目光触及他容貌的刹那，戛然而止。
　　美丽的眼眸蓦然睁大，那一瞬间，太后面上浮起了明显的惊讶，整个人更是僵住了般动弹不得。
　　那太过震惊的表情让她身边的楚贵妃掩着嘴角轻笑了起来，「太后，臣妾昨日与您说的不错吧，我们的惜王可俊俏了。」
　　若水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目光直视太后，丝毫也没有要行礼问安的意思。
　　身边的内侍太监见他这态度，顿时尖刻地开口：「王爷，见了太后怎么不行礼？即便您是先帝亲封的王爷，见了太后，礼数也不能少啊。」
　　太后此刻从僵硬的状态中回了过来，有些微颤地站了起来，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她瞪大双眸看着若水，怔怔开口：「君若水？你和若雨是什么关系？」
　　一见太后这般反应，其他嫔妃顿时都惊讶地面面相觑，只有楚贵妃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隐约透着得意。
　　便见微微勾起嘴角的若水忽然换了副神态，清丽的笑容里带起了万千柔情，微眯起的墨色眼眸甚至带上了媚色。
　　这副和平素的他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模样，竟把那满园百花怒放的盛景都比了下去。
　　「太后还记得家姐，真是家姐的荣幸，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对您感恩的。」巧笑着说出了这句话，若水眼中却浮起一丝嘲讽。
　　可他这话太过惊人，敏感的人一听，就知道他是来者不善。
　　太后脸色已变得苍白，从帝陵回来之后没少听说这惜王的传闻，她知道以若水的武功，今日便是要血洗这御花园恐怕也没多大难度。
　　「惜王这话听起来可真有些可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要来刺杀太后的呢。」楚贵妃此时突然微笑着说道。
　　御花园里的气氛本就紧张，她此话一出口，几个胆小的嫔妃顿时花容失色。
　　若水转眼看向楚贵妃，已经知道就是她在故意捣鬼，凤眸立时眯起，垂在身侧的手更是握成了拳。
　　楚贵妃见他的反应，故意惊叫起来：「保护太后！」
　　御花园中的侍卫本就如惊弓之鸟，如今乍然听到楚贵妃的叫声，以为是若水先有了什么动作，顿时都扑了上来。
　　这些侍卫虽然长年呆在宫中，但是对于上次大战中惜王的事迹也都有所耳闻，因此对他甚是忌惮，但又想到若水此刻进宫身上应该没有武器，所以也就大着胆子攻了上来。
　　一时间，一阵刀光剑影扑面而来，若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衣袖下的手掌一翻，众人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冲到他近前的两个侍卫已经被打飞了出去，倒在地上爬不起身。
　　其他人见状，脚步骤停，一个个都犹豫不决地不敢再上前。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其他人来帮忙啊！」楚贵妃瞪着眼睛，朝一边的内侍喊了一句。
　　有人反应了过来，转身朝御花园外跑。
　　「站住！谁都不许再动！」却在此刻，突然回过神的太后一声断喝，气势威严，顿时让震住了所有人。
　　若水嘴角噙着冷笑，双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太后。
　　「妹妹，这后宫现在还是哀家做主，哀家没有叫侍卫，妹妹急个什么劲！」喝停了侍卫，太后转头怒瞪向楚贵妃，再度低喝。
　　她不亏是母仪天下二十多年的女人，此刻搬出身份，那股凌厉的威势，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比。
　　楚贵妃哪里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当下脸色惨白，低头认错。
　　「都给哀家退出御花园去，哀家要单独和惜王说话。」
　　「可是，太后……」
　　「退出去！」
　　太后不容置疑的态度让众人都是一震，当下没人敢再说一句废话，一个个都沿着石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