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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君子之仇 ...

  •   小院小庭,数棵梧桐光秃的枝杈上压满落雪,松柏傲然苍翠。

      小户人家的庭院,虽小而不窄,一花一石皆蕴江南秀美灵气。

      秦思源在拭剑。

      他的脸冻得青白,但他的手依然紧紧抓住剑柄。

      那甚至不能叫剑,因为刃上锈迹斑斑,有些力气的人,都能轻易折断。

      一个身影从侧门轻盈地走进来,走到他的身旁。

      这身影似乎带起一阵风。香风。

      似乎像是这阵梅花的香风带来了一个梅花样的女人。

      那梅花模样清丽的女人握住秦思源的手。

      她虽有梅花般的模样和身段气质,但她的手温热地如同绚烂的向日葵。

      秦思源知道她来了,没有抬头,也紧紧闭着嘴巴。

      他没有说话,那梅花般的女人却开口了。

      她道:“你的手真凉。”

      秦思源冷冷道:“连我的心也是凉的。”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她垂首道:“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

      秦思源不说话,他拭剑的力气突然变大了,那极钝的锈刃竟然把布割出一道口子。

      女人握住他的手道:“你的手流血了!你别再这样了,算我求你。”她低头把秦思源流血的手指含到嘴里。

      秦思源还是冷冷地看着她。

      他冷冷地道:“那你呢?你不也是这样?”

      那头戴梅花簪的女人默默地放开他,满目凄凉。

      秦思源道:“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就叫我恶心。滚开!”

      他用带血的手指捡起那块破铜烂铁,宝贝地抱在怀里,如同几天前抱着她一样。

      女人道:“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生我的气,我知道你只是心里难过,我知道。我不怨你。”虽然这么说,但她的眼里还是泛起水光。

      秦思源忽而大怒,他握住剑的手青筋一根根地跳起,青白的脸瞬间紫红。

      他的眼睛瞪向女子,却并不是在看她。

      他神经质地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他并不需要别人的回答,因为他只是在问自己。

      “你知道傅红雪杀了我母亲——我只知道我要杀他报仇!我要去杀他!哪怕我自己死!”

      “可是——我能杀得了他?哈哈,我能吗?我能吗?”

      “我不能!你看啊,我连一把剑都举不起来,我拿什么去杀他?”

      他大笑着挥舞起手里的锈剑,继续道:“就连铁匠也给了我一把这样的废剑!我是个废人!都看不起我,都嘲笑我!”

      女子咬唇脸色煞白地立在一边,等到他说出这句话,终于忍不住上前抱住他。

      她哭道:“我没有看不起你,嘲笑你!我知道你会杀了他!你若杀不了,我也会替你杀了他!”

      她的表情混合着痛苦、自责、悲伤还有怜惜。

      女人怜惜一个男人,不是爱他爱到可以为他去死,就是把他当成孩子,一点也不爱他。

      秦思源的脸埋在女人的怀里,他像找到母亲的孩子一样哀哀哭了起来;那样宝贝的剑,又被扔在雪地里。

      他抱着的,还是几天前的那具柔软温暖的身体。

      秦思源道:“……我恨——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我连仇人都没法手刃,这样苟活世间——!”

      女人道:“总有一天你会杀了他,何必急于一时?难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吗?”

      秦思源急道:“阿涂我自然在乎你,没了母亲,我就只剩你了!”

      阿涂心下欣喜,将他搂得更紧。

      她轻声道:“我会对你好,只是你也不要太自怨自艾。我会常常来看你。”

      秦思源抬起头,血红地眼睛看着她。

      他冷冷道:“你又要走?”

      刚才他还哭得如同孩子,现在却露出凶狠的目光。

      他冷冷一笑,推开圈着他的柔软手臂,道:“你走,你现在就走!”

      阿涂急道:“恩之,你也知道我——”

      秦思源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我无权无势,连银子也快用完了,你不必来看我,我也没有银子给你!”

      阿涂凄然笑道:“是,你无权无势又没钱,我何苦跟着你?银子能买到我的身体,买不到我的心!秦思源,你真是好狠!”

      她转身欲走,秦思源突然扑上去抱住她,道:“阿涂,是我糊涂,你千万别当真!”

      阿涂狠下心道:“不必多说,你的意思我懂。”

      秦思源哀求道:“你真的忍心看我独自一人?阿涂你的心在我这儿好好地放着,我会仔细看好它,不会辜负了你!”

      阿涂拔下头上的梅花簪,故作冷淡地抛给他,道:“那你权且收着,不仔细我可要讨回来的。”

      说完不等他说话,快步从侧门离开。

      秦思源手握玉簪,痴痴出神,许久才珍之重之地收在怀里贴身带着。

      苏涂一路垂头疾行,走进小巷绕了几圈才绕到无字楼的后门,左右瞧瞧没人注意到,才出了一口气。

      “又去会你那老相好?苏涂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呀。”

      一个身着淡青洒金百褶裙的女人从门边走出来,这么冷的天,她竟露出白生生的胳膊,莹白的手上还拈着一朵梅花。

      梅花以曲为美,那朵竟生得笔直,花瓣上还带着雪,委实不像真的。

      而那天赐般的手臂就好似是技艺最精湛的匠人穷尽毕生心血所做,完美无瑕。

      那女子巧笑道:“只是不知道涂姑娘是不是又做了回娘?那种哭哭啼啼的小子我真不晓得涂姑娘图个什么。”

      苏涂冷颜道:“不劳你费心。”

      女子像被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连手里握着的梅花也要从指缝掉下去。

      她道:“不是我费心,只是——我好似听说…秦家那老母亲生前为了你这点事差点打断那小子的腿……”

      “只要有他那寡母在,你今生想要进秦家的门,痴心妄想。”

      “秦思源对你当真情深意重、情意绵绵,要说费心,也是涂姑娘才是。”

      苏涂打断她,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涂的眼睛也不再看着她,转而看着雪地。那一簇青黄的枯草没被雪掩埋,露出几点绿意。

      她不管苏涂越来越惨白的脸,将那一朵梅花斜斜插在她的鬓边。

      插在原本那支梅花簪本应在的地方。

      苏涂的脸白得与死人无异。

      她突然哑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女子回眸一笑,用美丽的手掠掠自己耳边的乱发,能瞧见她雪白的手背上一道殷红似血的划痕。

      她道:“可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想怎样。你想怎样,我本管不着,只是给你提个醒:谁也不会从这里走得太轻易。”

      她发间那蒲草般的簪子还在原处。

      她轻笑喃喃:“你以为从这里面出去的能有几个快活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簪子,忽而有些心酸,又有些羡慕。

      “只是能遇到那么个人,倒难。”

      她蓦然想起漆黑的斗篷、那张苍白的脸。

      她竟咬着嘴唇吃吃笑开了。

      “傅红雪……”

      这间屋子有着世上所有让人舒适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自然价值不菲。

      一般这样的东西,不是拿来用,而是拿来看的。

      比如说赵飞燕跳过舞的金盘,杨玉环喝酒的玉杯,貂蝉拜月的蒲团,西施亲手浣过的纱,王嫱弹过的琵琶。

      盘子装着不合时节的果子,桃红李绿,新鲜可爱;杯子装着从西域来的葡萄美酒,在黑暗中荧荧生光;细纱围在这窗户上,轻盈活泼;蒲团上歪坐着一个人,而那琵琶,就在那人手里呕哑嘲哳。

      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就这样被随意使用,而无论其中任意一件就可以买下半个城池。

      要是让别人见了,岂止是眼红而已?

      只是却没有人能看见。这间屋子没有一丝阳光,好像没有窗户一样。

      窗户自然是有的,只是围上了层层叠叠的细纱,不让那光透进来一丝一毫。

      所有的光就是夜光杯幽幽散发出来、还有炭火的暗红亮光。

      这间屋子不但黑,而且热。不但热,还有草药混合的奇异暖香味。

      这里更多的是死寂。哪怕是琵琶的响动,也如同油浮于水一般浮在这艰涩的空洞之上。

      脚步声。

      那弹着琵琶的人突然咳了几声,手里停了下来。

      “九小姐。”

      苏蒲并不进门,只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垂首敛眉,哪怕里面的人根本看不见她。

      九小姐道:“你也想走?”

      苏蒲道:“……只是来请九小姐示下。”

      九小姐慢慢道:“你当然要走,你们每个人都会走。”

      苏蒲沉默不语。

      片刻九小姐叹道:“你也知道规矩,如果他不爱你,你还是要回来的。只是不用再活着回来。”

      九小姐道:“你去过楼上吗?”

      苏蒲一惊,忙跪下道:“苏蒲不敢!”

      九小姐笑了,嗓音如边疆之地的碎沙在夜风中凄厉鸣响。

      九小姐笑着嗽道:“何必不敢?每个要离开的人都要上去看一看。看过了,你就明白……”

      苏蒲想起苏舞那小丫头从九小姐这里脸色惨白地出来,失魂落魄。

      苏蒲咬牙叩首,道:“请九小姐成全!”说完决绝起身。

      九小姐怅然道:“只要那个人能成全你就好。既然你去意已决,那便最好不要再回来。”

      那原本坚决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变得迟缓而犹豫,苏蒲胆颤心惊踩着老旧的楼梯向上。

      “只是有些时日没有打扫,积了些灰。”

      那喑哑神秘的声音如同近在耳边,苏蒲咬唇站在门前。

      她极快地伸出手,想要推门,但又颤抖地放下来。她眼里翻腾着矛盾、害怕、决心与恐惧。

      她呼吸粗重,冷汗淋漓。而这偏隅一角,无风无光。

      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终于她狠下心推开门——

      微弱的亮光星火般细碎。

      灰。

      白灰。

      这几尺厚的白灰如雪花般落满整间屋子,只有一条打扫出来的小路可勉强走人。

      十数张雕花镂空的镶金巨大盒子上铺着绣满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红缎,远看像是把那盒子包裹起来,喜庆如婚床。

      苏蒲走近三步,不由抖如筛糠,那蒲草样的簪子也要掉下来。

      她足下似有千斤,提脚迈步的气力一丝也无;嗓子似被人扼住,口不能言。

      她目眦欲裂,冷汗串串掉下来,不禁手足发冷。

      内铺红缎的金盒子正对着她的方向写着鲜红的两个大字:苏蒲。里面挤挤挨挨全部都是骷髅头骨,空空的眼窝阴狠瞪着她!

      那哪是金盒子,分明是一口口华丽的棺材,里头全是死人的头骨!而那棺材上的名字,俱是她熟悉的名字!

      甚至还有她自己!

      苏蒲踉跄后退,跌坐在灰尘里。

      她怔怔,忽然用尽全力爬起来,不顾满身的白灰,一脸惊惧。

      她突然想明白,这根本不是灰!

      骨白色的灰!

      人死之后,火烧出来的颜色——

      九小姐的手指轻轻捻着弦,落落叹息。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声音似笑似哭,飘荡在这一方天地。

      最终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听见。

      苏瑟撞见苏蒲狼狈地从楼上下来,不由蹙起眉头。等她看清淡青百褶裙上白色的灰,眼神又有些柔和。

      她甚至轻声道:“别害怕。”

      苏蒲受惊般猛地看向她,如同被吓坏的鸟儿。

      苏蒲后退一步,嗓音发紧,道:“为什么?”

      苏瑟道:“因为没那么吓人。”

      苏蒲道:“吓人?我不怕骨头,哪怕是死人的。”

      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她笑着道:“为什么没有你和苏舞的名字?”

      苏瑟点头道:“……那我会告诉你,因为我和小五不会离开九小姐和无字楼。”

      苏蒲眼带嘲讽,她尖利道:“那苏舞今天不是才跟一个男人走了?”

      “——难道她不是离开了?”

      苏瑟表情奇特。

      她突然道:“你是不是一直很不喜欢我们?是不是一直觉得这一切很不公平?是不是很不甘心?”

      苏蒲脸色难看起来。她不说话,也没动作。因为她既不想点头也不想说是。她宁愿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苏瑟轻轻笑了。她笑起来很美。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美丽的人,哪怕她不笑。她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哪怕她很少说话。

      所以她是一个很受人喜欢的人。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苏蒲才那样讨厌她。苏蒲愿意这样相信,而拒绝认为她长得太美。甚至美过自己。

      苏瑟只说了一句话。

      她淡淡道:“小五会回来。每一个走出去的人都会回来,也包括你。”

      这句话就像一个诅咒,最恶毒的诅咒!

      苏蒲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那道划痕鼓胀起来。

      苏蒲一字一顿道:“我宁愿死,也不要再回来!”

      苏瑟垂下眼帘,轻笑道:“你也看见了,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

      她的声音也很轻,但却像石头一样压在苏蒲的心里。

      “除非…你能找到一个人。”

      “——一个愿意一生陪伴你的人。”

      “你既然有这样的勇气,势必有了十足的把握。”

      “否则,你只能永远留在九小姐身边了。”

      谁可以一辈子陪在一个人的身边?

      也许是仇人,也许是爱人,更也许——是死人。

      仇人和爱人,到了最后都会成为死人。

      苏蒲骄傲地笑了。她忽然不再恐慌。

      她孤注一掷道:“我可以留下我的头给九小姐。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是要去陪他。”

      那蒲草样的玉簪在她玉般的手指上。

      如瀑的黑发散在她丰润的脸颊边,妩媚动人。

      那双天赐的手合拢,再张开的时候,簪子的碎屑从她的指缝簌簌落下。

      苏蒲道:“后会无期。”

      只是少了那支簪子,她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容光焕发。

      苏瑟微笑。

      她甚至像是赞叹道:“我也希望可以不再见你。”

      苏瑟道:“我更希望你要见的人,你很快就能见到。”

      苏蒲看着她那空灵冷淡的如画眉目,忍不住道:“难道你没有想见的人?可以为他离开这里的人?”

      她甚至对这个过分美丽的冰冷女人生出一点同情。

      因为她太过漂亮,也因为她太过寂寞。

      苏瑟深深看她一眼,带着奇怪的笑。

      她却道:“你真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不等苏蒲翻脸,她又道:“如果知道他很好,又何必相见?”

      苏蒲咯咯笑道:“如果是我,我会让他只因为我而很好。”

      苏瑟道:“这是一个好法子。只是于我太迟。”

      苏蒲道:“法子既好,不在乎早迟。”

      苏瑟叹道:“原来是我看错了。你不但是个容易心软的女人,还是个更容易狠心的女人。这样的心肠和这样的容貌,倒少见。”

      她难得说了这么多话。

      苏蒲盈盈一笑,道:“所以蛇蝎美人总是有点道理的。你虽美,但从来没爱过一个人,不晓得爱就要牢牢抓在手里。男人是最最不可靠的东西。”

      苏瑟眸光微敛,道:“抓得太牢,难道他不想逃?”

      苏蒲吃吃笑道:“那是自然。男人都爱你的脸,可是得到了又嫌弃你只有一张脸。你要迷住他,让他对你百依百顺,就要让他离不开你,哪怕只有你。”

      苏瑟摇头道:“只是我做不到。”

      苏蒲道:“所以你还留在这里。”

      苏瑟道:“难道你有了意中人?还笃定能让他离不开你?”

      苏蒲得意笑道:“我是中意他,我还要得到他!”

      苏瑟道:“那他将来必然很穷。”

      苏蒲道:“为何?”

      苏瑟嫣然道:“因为你说他只有你!”

      苏蒲大笑道:“正是!哪怕他是个小白脸,也好过有担当。有担当的男人总是心高气傲、瞧不起女人的。”

      苏蒲又叹息道:“只可惜,那人恐怕不会是个小白脸。”

      苏瑟道:“我倒好奇了。”

      苏蒲道:“傅红雪!”

      苏瑟一怔,脱口道:“他?”

      想了片刻,又无奈笑道:“只怕难。”

      苏蒲竟羞道:“我岂不知?只是……我倒觉得他很好。”

      苏瑟若有所思,道:“……他不是良人。”

      苏蒲道:“你怎知道?连你现下都和我说了好一会的话。”

      苏瑟点头道:“那是因为,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你。”

      “傅红雪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动心的。”

      “不动心,难道他竟然是死的?”

      “以前是,现在……我倒不敢说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人让他活了过来。”

      “难道那人竟然是个神医?”

      “不是。”

      “那?”

      苏瑟眼带暖意,道:“——只不过是个酒鬼罢了。”

      酒鬼都爱喝酒。

      而这偏隅江南一角的酒,也滋味各不相同。

      一般好酒,银子可以买到;而再好的酒,就要看运气。

      买得到的,你去无字楼,那整天打着算盘算账的掌柜,他自然乐得笑呵呵卖给你;买不到的,你去天涯山庄,也许看你顺眼,赏你一碗。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这天涯,竟然在江南吗?而这江南的天涯,竟没有花?

      这究竟是江南的天涯,还是天涯的江南呢?

      既然有了天涯,那海角,又在哪里呢?

      天涯山庄。

      难道这座山庄,包揽天涯海角,唯独没有一朵花?

      可是只要在江南,连空旷的田野也能长出无名野花。

      野花,也是花。

      这世上有没有不开花的树、不结籽的草?难道天涯山庄寸草不生、难见片叶?

      没有人说得清,因为没有人见过。

      这偌大的山城,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敢说这件事。

      有人知道山庄有美酒、美人,知道山庄之内的人哪怕下人也衣锦着锻,知道山庄每日钟鸣鼎食,却没有人知道山庄里有没有树。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很奇怪吗?

      这不奇怪,又很奇怪。

      江南富饶,江南的天涯山庄富可比国,因而自然和大多数有钱人家一样,这些大部分人都能想象得出来。

      但天涯山庄又被人暗地里叫做无花山庄,是不是因为没有花,无人亲眼所见,自然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天涯山庄的人自然知道。如果他们也没看过,他们难道都是瞎子吗?

      就算是瞎子,也能闻得到花开的香味,听得到蜜蜂鸣翅的声音。

      可是还是没有人知道天涯山庄是不是有花。

      也许他们竟然都是——哑巴?

      自然不可能。

      每月到了二十九这一天,天涯山庄都会开三大坛女儿红,分发给等在门外的人们。

      那真的是很大的坛子,如若放到平常人家,都可以算一口缸了。

      这个习俗,从几年前就开始;于是等在天涯山庄外的酒鬼,从二十八的半夜就开始等。

      酒是好酒,滴滴醇厚,黏稠挂碗,香飘数里。

      平日里,这天涯山庄都安静得很;到了这一天,顿时热闹起来,买不起酒喝的、想喝好酒的、慕名而来的,俱站在那蜿蜒而下的石阶上,翘首以盼。

      石阶共九十五级,陡峭坦阔,依山而起,夹道两岸怪石间杂竹林森森;站在最后一阶向上望去既高且险,站在最上一阶俯瞰四下一览无余。

      山庄建得高,容易让人心生敬畏;建得陡,树己威风、磨人斗志。

      而其山庄之内,竟然有一座山崖,名曰:断天崖!

      天涯已在山庄,为何又欲断之?

      又是何人才可以斩断?

      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傅红雪将到断天崖。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

      于是在这个月的二十九之前,人们就不禁期盼。

      天涯山庄于是好像骤然热闹了起来。

      人总是喜欢看热闹的,特别是别人的热闹;对自己的热闹,却往往避之不及。

      所以哪怕没人知道天涯山庄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就有人很好奇地着急着要去凑热闹了。

      十二月二十七,断天崖之约,最先到的,却不是当事人。

      因为,现在才二十五。

      所以傅红雪和小孟、叶开不在断天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可以在很多地方。

      比如说,无字楼。

      又比如说,一张无名的床上。

      傅红雪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刀还在他手中。他的刀必须在他手中。

      他的刀不在他手中又能在哪里?

      那柄漆黑的刀,只有在傅红雪苍白的手里,才叫傅红雪的刀。

      否则它什么也不是。

      傅红雪刚醒,可是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宛若透明,比结冰的雪还要冷硬。

      他的眼睛里,全是冰棱冻结反射的森森冷光。

      他左手有刀,右手空无一物。

      刀抓紧了就是他的;可是叶开走了,叶开还是叶开。

      叶开始终不会是他的。

      一个人,又怎么会是另一个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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