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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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吏部侍郎甄远道十五岁女甄嬛，著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莞’，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甄嬛自榻上溘然而起，仿佛又死了一遭，然而此时梦中种种却都记不分明，只有内监拖长了尖尖的调子，那决定了她后半生的简短旨意不断回旋于脑海，愈来愈响，一回又一回连绵不断。她晃了脑袋，仿佛要将这声音清出去，不明白为何会想起这样小一桩事。
轻轻呼出口浊气，甄嬛将身子挪正了，片刻流朱进来为她把披风罩上，便缓缓往屋外去。此时正是午后，哪怕阴凉地方都是醺然热气有来来回回的蒸腾着，梦魇着后的心慌非但没安稳下来，反倒更是烦闷。
这时却见浣碧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远远就在说些什么，没等传到人耳朵里来便被风吹散了。甄嬛兴致本便不高，此刻见她这样做派更是着恼，待浣碧入得近前，不待她开口便呵斥起来，“瞧你这成什么样子，叫我怎么敢带你入宫，一个不好便要丢了我的脸。这一晌午的工夫你都去了哪儿，怎么只有流朱一个在这伺候！”
她身边浣碧向来是最有脸面的一个，几乎被养成了半个小姐，此时被甄嬛教训的有些懵了，脸上便现出些委屈来，若搁在平时，她说不得便要使性子丢几句气话下来，只是此时也不知为何，她竟是丝毫不敢有所冒犯，仿佛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女子并非往日所熟悉的那个甄氏大女。
等了片刻，浣碧喘匀了气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小主，皇上给沈姑娘赐魂了，还有平阳王！”心里却想果真是要入宫人便也尊贵起来了吗？又想到自己本该也有大选的资格，并不比谁差多少，便有些自怜味道泛起来。
甄嬛却是怔了一下，“沈姑娘……眉姐姐？你说皇上给眉姐姐和平阳王赐婚了？平阳王还是个孩子呢，这可做不得玩笑。”心里却有些不痛快，仔细想来此时玄汾也是半个大人了，当年不过是没人想起他来，皇子又不似旁的宗室可以自行婚配，这才蹉跎到了老大。亲王正妃正一品的位分，倒好像一个本以为已经远远抛在身后的人突然踩在了你头上。一时间甄嬛却没想起来自己那才七岁大的妹妹甄玉娆该如何是好。
浣碧摆了摆手，努力把话讲明白了，“不是啦，皇上给沈姑娘同清河王赐了婚，给平阳王和个不晓得那家的秀女赐了婚，哎呀，沈姑娘也真是时运不济……”
浣碧再往后的话甄嬛一句也没听进去，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直劈入脑海，直炸的她整个人一片空白，外头的种种统统入不得里来，可她心中翻腾着的却也无处可以纾解，只能在五脏六腑里来回滚动，将自己一遍遍刺伤。
眉姐姐和……清？是啊，清河王不就是她的清吗？可这、怎么、怎么可能呢？太可笑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嘛！
浣碧见自己话音尚未落下，姑娘的脸已经一片惨白，只道她是在为沈眉庄忧心，心说小姐同沈姑娘倒还是一样要好。原来入宫做了主子，也只是对着她这样的奴才才会逞威风。却不晓得甄嬛如今满脑子都是那个没谁见过真容的刑克之人清河王。
恍惚眼前又是眉姐姐面如金纸，将儿子托付给自己的模样，前世里她捡了自己不要的，大家两相欢喜，如今却为何要来抢她的玄清？莫非是她怨自己将她的儿子推上了至尊之座却没有保住他吗，可异母之子，她已经尽力了啊……然后这暗淡的一幕剪影转眼便被同玄清在一起的暮暮朝朝汹汹淹没，同他相对画眉的情景依稀就在昨天，如今他却要娶了别的女子了吗？
瞬间心如刀绞。
在这般的惊涛骇澜下，安陵容的黯然辞去便如一朵小水花，根本不值一哂。无论如何安陵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自荐为妾这样的事是决计做不出来的，而眼见甄嬛就要入宫了，她却到底也没能等到那甄郎来，还能叫她如何呢？这一生最大的一场豪赌终于尴尬落幕，她再不能厚颜赖在人家家里了。
却原来在三品大员的公子眼中，她是连妾也不配做的，至于曾经误以为的种种暧昧，其实从也不曾说明白过，或者也就只是一场大梦，梦外面他待每个人都是一般妥帖温柔。
然而入宫前一夜，同家人话别时，甄嬛又是那个淡定自若的甄嬛了。玄清那性子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宁可玉碎也不肯屈就的，上一世他婚后便守身如玉，这一次既然还未寻到“一心人”，当也如此，到时候眉姐姐还是同温时初一道，便再没有什么不美。
至于玄清真的同眉姐姐圆房了的那个“万一”……她也不是全没想过的，可那又能如何呢，谁叫如今记得同他那一场相知相好的只剩她一人了呢？而在他们这一次相遇前的一切她并没有计较的权利，何况……他又何尝嫌弃过她？只是那对象是眉姐姐，这才奇怪起来。不过既然是这二人，他们便绝不可能爱上彼此的，眉姐姐并不是清中意的那样诗情画意的女子，而玄清，他既没有皇上那滔天的权势，也不像温时初爱上谁便连骨头都没有了。
翌日清晨，孤零零一顶轿子停在了贞顺门，甄嬛搀着流朱的手下了轿，这才发觉并非是与自己相熟的几个统统落选，竟是这一次选秀仅仅自己一人中选！以玄凌的好色，甄嬛简直不敢相信。穿一身暗红衣袍的内侍早早候在门外，见甄嬛到了急忙迎过来，甄嬛本还想再等上片刻看一看还有没有旁的人，这下却也只能走了，只心下后悔入宫前竟忘了打听一番。
见内侍引着自己向西去，甄嬛方才安了些心，约么一盏茶的工夫，匾额上“棠梨宫”三个赤金大字冲进眼里，甄嬛舒了口气，便步入莹心堂。
这里倒是不陌生的，小而精致，匾上有隆庆帝的御笔题字，形体清癯，语意倒很吉利，甄嬛在正间方坐下，棠梨宫内监同宫女便来叩头请安，甄嬛抬眼一看，那掌事宫女不是槿汐，登时索然不语，任由那帮子奴才诚惶诚恐的跪着，只兀自想着自己心事。
槿汐会在哪里呢？或许已经死了吧，皇后知道她是自己的心腹干将，又同苏培盛有私，哪里容得下她。而她如今离了槿汐，什么事情却都要难办的多了，想要找到一个聪慧懂事且有人脉的帮手有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呢？甄嬛仔细想着还有什么人可以一用，再看着眼前跪了一片的奴才里竟捡不出一个好用的，只觉得脑仁儿都在疼。
这边厢甄嬛为缺了槿汐而烦闷不已，那边厢这好忠仆却刚从自己的主子身边离开，去到景春殿门口提膳，来送膳的内侍迟迟不来，八月的日头低下直叫她汗湿重衫，可等到内监态度轻慢的将食盒扔在地上转身便走后，她还是要赔笑送出一程去，等到回转已是身心俱疲，揭开盖子一看，里面的菜汤泛着白油，显然放了不短的时间，便也唯有苦笑了。
去殿内那早没别人在的小厨房将饭食热过后，槿汐端着进了西暖阁，却见朱柔则正捧卷在读，这样的境遇，近十年过去了，她竟没如何变，还像个少女模样，只一双眼早没了曾几何时的清澈无忧，而是安然却疲惫的。她放下书冲着槿汐展颜而笑，柔声道，“他们又送的冷饭冷菜吧，苦了你了，槿汐，这些年若没有你我也真不知该怎样办才好。”
槿汐连道不敢，二人便一同用膳。膳毕槿汐突然提起了予沨，闻言柔则话音一滞，而后苦笑道，“我不要再被人记起，安生些老死在这长杨宫里，就是对他最好的帮助了。”
“可娘娘您就不想见皇二子一面吗？毕竟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天性啊……晚上听见您说梦话都在念着二皇子的名字，奴婢都替您难过。”槿汐劝道，“奴婢也不是全无把握便说这话的，这些天我总算同一个送膳的公公混熟了些，若您点头，奴婢便可以托他为二皇子带个话儿。”
“……同他见一面，我又要说些什么呢？说我是怎么害得他生来不足，是怎么害他成了罪妃之子，或者再早些，是怎么不知廉耻的毁了婚约入得宫来，成了个只能共富贵的女人？我哪里有脸见他。”朱柔则只是摇头，“我一生道理都通，偏耳根子软，轻易就被人教……牵着走，做错了太多事，总该坚持一回己见了。”
“可娘娘……”槿汐仍不甘心。
柔则却温柔的、也是不容置疑的截断了她的话，只笑道，“把饭菜都收下去吧，味道闻着怪腻人的。”槿汐只好听命退下。
柔则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蹙眉往槿汐退下的方向望去，片刻后叹了口气，“予沨呀……”只要不再同我这罪妃扯上关系，皇上早晚会记得怜惜这样一个生来不足的儿子的，而对于你的兄弟而言，你也只会是臂助筹码，而永远不会变成威胁。有时候柔则都快要庆幸她的予沨身体先天不足，否则宜修真的会容得下一个同样能取得承恩公府支持的皇子吗？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入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