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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过渡 ...

  •   乾元二年十二月,纯妃诞皇次子,帝赐名予沨。

      彼时纯妃朱柔则怀胎不过八月,系其心情激荡之下引动胎气而致早产,此胎又是因母体服食助孕药而坐下,故而予沨生来有不足之症,饶是日后精心调理,也不若常人。太后闻得此讯,郁郁之下病情竟又加重,所幸太医施救得当,又有帝三日衣不解带侍疾在侧,太后身体方才渐渐转好。而纯妃虽诞育皇嗣,却因自身行止失当而令皇子生来体弱,故而不功不过,并无封赏。

      却只说玄凌这里,见朱柔则腹中胎儿生来有不足之症,倒是很松了一口气。他对她到底还有些情谊在心中,况且朱柔则前世可算是因他而死,因此虽然朱柔则可能身具前朝血脉,他仍是犹疑着迟迟未做处置,待得上天替他做了安排,叫予沨纵然养护得宜亦不过一个闲王命,而朱柔则也因早产伤了身体再难成孕,自然只有庆幸的了,只是又暗自懊恼早知道就该将朱柔则的身世告知与太后。他本想的是太后如今身体有恙,若知道了朱家的一堆破事儿定又要强撑着操心了,却忘了太后对朱家嫡女这一胎的重视之深。

      眼见太后身体一日日有了起色,玄凌遍赏了颐宁宫上下,尤其是太医院几名院判,其中便有那温良意,又听说太后宫里一名宫人所呈的推拿热敷之方十分有用,更是亲自召见了,也重重褒奖了为其引荐的竹语,将这些全部做完了方才有心情准备过年。

      待到年终,太后虽未出席宫宴,之后皇帝领一干宗室的守岁宴她却并未缺席,又适逢邹婉仪于新年伊始生产,帝大喜,当场晋邹婉仪为清贵嫔,并同太后、皇后各有赏赐若干落下。清贵嫔所出皇三子名予泽,“泽”有泽润之意,从中可见皇帝对于这个元月初一生的皇子颇为喜爱。

      乾元三年就这么从一个皆大欢喜的开头毫不犹豫地奔向冥冥中已然注定的兵荒马乱。

      转眼间,已是元月十五,上元节。宫中将于此日于太液湖周围举办赏灯宴,与群臣同乐。玄凌如今已然即位三年,然而第一年因先帝新丧,第二年又适逢赫赫兵临城下,是以这还是他登基后第一次举行这样大型的庆典,自然意义非凡。而这也是皇后受封后第一次主持典礼的筹备,为防她进退失据,早前太后便特意派了身边第一信重的竹息姑姑去她身旁帮扶。

      在宫中宴饮之前,玄凌先要做的则是于傍晚时分携皇后上城楼于百姓面前亮相。上元节期间不禁夜行,龙灯花鼓,夜如白昼,笙歌星火,满城人无论贵贱一样出门赏花灯、猜诗谜,正是成就无数段好姻缘的良辰,而中元节当日更有许多人从异乡进京来只求得仰天颜,也使得京都夜市更加繁华。上元节里皇帝的现身算是京都一年一度的盛事了,不但为了彰显天威,亦是一种安定民心的象征,这仪式从隆庆末年先帝染疾中断到如今,终于又重新开始,也代表了玄凌的乾元朝终于平和地步入了正轨。

      步上城楼时,玄凌清楚的感觉到朱宜修的心境远比封后大典时候要沉稳的多,这个少女似乎在成为一国之母后就飞快的开始了属于她的成长,逐渐向玄凌记忆中那个雍容端庄的继后蜕变。或许是为母则强吧,玄凌也只希望她这一世既然未受丧子之痛,就莫要如前世一般,面上做出菩萨模样,心里却被膨胀的仇恨和权欲扭曲成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否则他绝不饶她。毕竟尽管他还记着曾几何时她为他之死真心一哭的情谊,那也只是前世不是今生,而前世里她毒杀亲姐谋害皇嗣的罪过要他不计较就已经十分吃力了。

      玄凌虽然努力要在心里将前世今生划分干净,然而登上城楼那一刻,两辈子的光景仍旧在恍惚间重合,灯火明灭,人影如织,下一瞬墙下众人纷纷跪倒,如麦子被风吹的倒伏。他听见“万岁”的欢呼,而再远些的酒楼里依稀可见不知谁家的娇客聚在一起以袖掩面含羞望来,明眸若水,然后遥远天幕烟花倏地映亮半边苍穹,再落如星雨。

      玄凌深吸一口气,微微的笑起来,略带释然,前世今生又何必执意分辨,如此反而着相,若真的全然抛开前世,他又何来如今的决心与毅力?且让旧仇写新账,让那夙愿都得偿,重活一世,乃莫大机缘,自当画百年锦绣,谱千秋盛景!

      此时宫中亦有人正同玄凌仰望同一片焰火,想象街上“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的热闹盛景,然而时移世易,她再不是那街上遍猜诗谜的女魁首,而昔日活在她光彩下的庶妹此时却正陪在她挚爱身旁享受万人瞻仰的荣光。思及此朱柔则未免觉得很没滋味,曾经她活得多么自在单纯啊,舍弃一切入宫真的是一个自在的选择吗?若是一切得偿所愿或许还好,可如今竹篮打水她再怎么安慰自己,都压不住心里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在说“不值得”,然而她偏偏还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因为母亲已经为了她死了。

      现在回想当时生产前迁怒的心情她自己都觉得可怕,她怎么会变成那样满心怨毒的人呢?或许这就是宫廷的可怕之处吧,这后宫里仿佛将一切嗔痴怨恨都放大了赤裸裸给你看,人心险恶权势地位都明白的触目惊心,全是你从未经历过的,轻易就叫你迷失本心。朱柔则想,或许姑姑是对的,她本就不适合入宫,若她当时没有被母亲的言语动摇,没有因为将军府遭难就心生退意,如今她就该是被众人艳羡的将军府女主人,有一个前途无量的丈夫,母亲也会活得好好地,而不是为了让她承孕铤而走险终被迁怒,又为了她所受的不公而口出怨言被移出府孤零零的死去。

      朱柔则越想越是失落,四周都是为了宫宴奔走的宫人,大约命妇贵女们都已经陆续到了席上,可她明明已经出了月子却还是无法自由走动,仿佛她们的热闹只为了衬出她的落寞,朱柔则悲从中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太液湖边。

      此处离宫宴所在要较远些,便被不远处那灯火通明衬得格外阴凉僻静,朱柔则只道这湖畔一角倒同自己一般,皆是失意之辈,又叹自己同这太液湖当真有缘,一生之中几个转折几乎尽在这里发生,最幸福是遇见四郎并同他相知相许,最狼狈是背信弃义设计落水以求摆脱婚约,最惨痛是……动胎气以致早产,思及予沨,朱柔则顿觉心中一紧,咬牙再不想他。

      小路两旁摆了数十盆美人蕉,绿叶红花长势极好,若非是岸旁杨柳有枝无叶,可叫人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季节。朱柔则沿途径自向前,只漫无目的地走,一时间倒忘了那回去为她取斗篷的侍女槿汐了。而当她一条小径走至尽头,看到那倚树而坐的青年时,不由得怔住了。

      那人却正是当日她早产时送她回宫的侍卫,只是穿了常服,想来今日并不当值,应是随家中长辈前来赴宴的——也是,能在宫中任侍卫的家中总不会一文不名。尽管曾经她曾在他被同僚排挤时替他解过围,之后也算是认识了,偶尔遇到彼此还会说几句话,但委实是不大熟的,而被这样一个人拥抱过之后再相见,于她心中无疑尴尬至极,可这人也确实是救了她一命。朱柔则一时不知道是该趁他尚未发觉自己的到来就及时转身离去好呢,还是过去打个招呼向他道声谢。

      不等她犹豫,那人已经看了过来,两相对视,俱是一震。朱柔则本是打算问他今日是否当值的,然而她看到他不及掩饰的炽热眼神,这一句话竟是硬生生止在舌尖,只觉心中微颤。

      这样的目光她从来不陌生,无非是爱慕罢了,她向来不缺倾慕者,待字闺中的日子里每每出门定然少不了献殷勤者,他们的眼神她从来都看在心中,只是放不到心里,在她眼中那些人都太过浅薄,冲着的也不过她一张绝色的面皮,对此尽管她心中也有些自得,但更多的还是不以为然,在她看来收获这样俗人的迷恋实在不值一提,你会为路旁一个乞丐的追捧而感动吗?然而眼前这人的目光又有不同,其中的感情是那样的深刻,仿佛已经将她放到骨髓又捧上神坛,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期然她眼前又浮现出另一双眼睛,那视线中有着审视,似乎已经将她的灵魂看透,让人不寒而栗;倏忽又换做许多失望,仿佛她是什么败坏了他兴致的劣等品一样,给她以如此耻辱……那双眼的主人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宫中了吧?正在那热闹的、喜庆的欢宴中央,而她的身边则唯有孤凄冷寂作陪。这样想来,朱柔则对于眼前这人倒有了些同病相怜之感,便走上前去在他身旁不远处也要坐下来,侍卫见她动作,急忙解下披风垫在地上,这简单的动作却引得朱柔则在坐下后脸上微微发热。

      朱柔则微微笑起来,“对了,我一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

      年岁拭若轻尘,转眼飘散,已是初春。这一段时间平静一如前生,玄凌一心稳定朝局,一要将之前科举变革所引发的种种动荡平复;二是要安定人心,避免以林顾为首的世家因林顾之变而对朝廷生出怨怼之心,对于顾珣的加封也是为此,虽然也是此举使得顾珣彻底的被世家一方厌弃了。玄凌一边对顾珣终于完全只能依靠自己的现状表示满意,一边又恼怒于已然日薄西山最近又元气大伤的世家还敢给自己重用的人下绊子。

      他却不知,许多埋藏已久的伏笔,正在风清日和的表象下蠢蠢欲动,亟待搅起骇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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