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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犹疑 ...

  •   看着如斯模样的玄凌,林天保突然开始犹豫自己是否要将这少年的回答如实转递周奕菏了。

      ——这份心思,小皇帝自己有没有察觉呢?

      他同周奕菏打了个赌,他赌玄凌并不想置周奕菏于死地,赌玄凌还需要周奕菏为他效命,若他赢了,周奕菏便要保证平安还朝。

      但其实他只是拿不准周奕菏究竟是顺势隐遁呢,还是会并不抵抗的落入某些“有心人”的阴谋算计中,他怕自己在京中真的会等来一具老友的尸身,于是他同周奕菏打了这个赌。他用这个赌激起周奕菏的求生信念,他心知自己是利用了老友对血缘亲情尚存渴慕的软处,可谁说周奕菏自己便看不透呢,不过是他自己也想要看一看这看着长大的、长年照拂的孩子对他是个什么心思罢了,谁也不是大爱无疆不求回报的圣人,投注了感情进去的同时终是存了希望的,而只要周奕菏他自己不想死——对老友的本事林天保还是极有信心的——谁就都动不了他。

      如今周奕菏趁乱“失踪”,也同放在各地的人联系上了,而无论最终得到的是何回应,周奕菏都并不是会自杀的,于是林天保最根本的目的便也达成了,至于周奕菏还朝与否,相形而下并不那么重要。的确,他林天保是个斤斤计较的俗人,私心里也想要有一个秉承先考道义的人站在这朝堂里替他看这河山万里,更何况这些年出生入死四方转战得来的尊荣华彩凭什么不去享受,却非要因了谁的猜疑便隐姓埋名过活……他替周奕菏不甘!

      小皇帝对周奕菏的依恋看重他看得真切,而也唯有手握兵权生杀予夺的老友才是真正的他,然而爱恋总归是最不稳定的感情,他虽不曾亲历,却也眼见多少人为此自伤伤人,他算不出这意料之外的、悖逆人伦的情感会引申出怎样的变数,却实在不希望……周奕菏的前半生已经被对琳妃的痴恋毁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在他看来、周奕菏对玄凌绝没有一样的情愫!

      ——而人间最苦,求而不得。尤其当那个求而不得的人是富有天下的帝王时。

      但他终究也并不曾游移多久,他始终都知道,没有谁有资格作别人的主,他也还没有卑劣到打着“为他好”的旗号用谎言去欺瞒多年相交的好友。而周奕菏会作何决定,也不过是,众缘无依、缘法无性。

      林天保有些疲惫,短短一刹那心念生灭,却耗费他许多气力,他难得笑得温厚,“在微臣想来,梁王殿下听闻皇上的回答,定会十分欣慰。也望皇上此心始终不变。”

      玄凌冷哼一声,这人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说教呢?也不过是仗着是皇叔的密友。听着他的言辞,玄凌只觉字字都化作刀剑。他们彼此信赖,他们一起猜度谈论自己的态度,他们为彼此安排后路,他理所当然代那人陈述他心中所想,再对自己道来……他们才是一个世界里的,而在那个世界,他周玄凌又算得什么呢?

      玄凌静静看着林天保的面色因久跪而愈发苍白,微宽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宽大衣袍下的身躯不自觉的轻颤……良久,他挑高视线,声音卸去怒气,淡的如冰浮水,“起来吧,朕这便回宫,你也不必送了,朕看见你便心烦。”

      有什么可怒的呢。在他不自觉对那人倾注了愈来愈多信任的时候,在他为了想要更亲近于他而小心试探的时候,在他为自己那背德的情感惊慌失措患得患失时,对那人而言,他一直都只是个需要猜疑戒备的子侄,又或者不得不保护的心爱人的儿子、他所守护的大周江山的天子。而玄凌,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啊……

      ########

      回宫后玄凌几番犹疑到底还是往颐宁宫去了,却只是不远不近的站在宫门外头,并不往里去。他实在想不出来该同她说些什么,也怕自己不自主的就说出些诛心的话来。他的一切,从性命到权柄都是她给他的,可前世今生他实在忤逆她太多。

      他就这样站着,恍惚间就想起来许多从前的事。那时候她住的还是德阳殿,而不是颐宁宫,而他陪着玄清玩耍,恰逢到玉厄夫人光明正大到愚蠢的算计,他记起她的教导,于是就像她为舒贵妃试毒那样,他也毫不犹疑的替玄清落水,待捞上来已去了半条命,烧了好几日方才醒转,而就在他睁眼那一刹,他看见她守在床边,他还记得彼时她抱着他喜极而泣,她一声一声的自责,字字都打在他心里,她说只怪她这母妃无用,而他则发誓再不会让她这般伤心……声犹在耳,怎能忘却?!

      可他又难免想起来,他一生中第二次落水却是在梁王府,他不再有曾经孤注一掷的勇气,而就在他回忆起深植心底的、寒意砭骨的恐惧的那一霎,是周奕菏抓住了他,把他从无边的惶惑里带了出来。于是他心里就好像被揉了一把苦药渣子悲寂无言。

      他不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再回来,再站在他面前笑容三分漫不经心的念他的名字,可只是这样想一想,他便仿佛已经听到了,那语调戏谑又慵懒,可他却也品出些纵容与宠溺。他也不知道母后究竟做了怎样的布置,她又是怎样做到这样身处内廷谋算千里,他不是不想问,可他怕有些事情说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只怪他这两辈子糊涂装了太多次,太习惯粉饰太平,所以总悔不当初。他只以为她退守佛堂,他答应再不见她便好,却忘了他的母后原是如何的雷霆手段……可她却也是为了保他的江山。于是似乎他总没有立场质问什么,他不清楚究竟是如今的锋芒,还是记忆中的避世,哪一个朱成璧更快活些。

      但他必须要同她说明他的想法了,他要周奕菏站在朝堂上继续帮扶他,而太后,终究还是该去看顾着后宫的。

      叹了一口气,他略活动了下站的有些僵硬的身体,缓步迈进了颐宁宫。一进去他却惊讶的看见了端妃同朱修容正在里头陪太后说话逗趣儿,问安后便笑道,“你二人倒是有心了,朕常没有时间来看太后,倒得劳烦你们多多替朕承欢膝下了。”

      二女起身行礼过后,便见端妃笑笑,答话带几分亲昵娇憨,却并不让人觉得唐突无礼,引得太后也笑了,一边把她拉到身边坐着。而一旁朱修容却因为近几次见玄凌都不曾得了好去而有些局促,两厢比较下,便是太后也不由觉得她那气度显得逊了一筹。

      太后也有些无奈了,柔则这孩子模样才学还有性子样样都好,只可惜被她那母亲教的却缺了分大气,当家主母怕都差了些手段,这也是她当初并不想她进宫的缘故,只想着宜修进宫保住朱家外戚的地位,柔则则嫁与家庭简单的实权人家,两厢帮扶着岂不正好?结果却被那愚妇……所以说妻贤则祸少,当初为了令兄长在勋贵圈子里站稳脚跟而娶了朱陶氏,真不知道是对是错。

      前些日子朱柔则过的好似见不得光的老鼠,太后也没法子,而如今她既然总算是想起了来颐宁宫奉承,太后自然要给她做足面子,说话间便将话题往朱修容的肚子上引。

      玄凌自然不会听不明白太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一边想着有这二女在怕是没法儿同太后说皇叔的事了,又隐隐松了口气。只是他在宁安侯府攒了一肚子的气,却也不想轻易便让朱柔则如了意去,只不接话。一旁端妃听着二人话里话外的打机锋,心说神仙打架吾等凡人还是闭嘴的好,于是乎很合时宜的保持了沉默。而朱柔则却是看不清这局面,若是谈论诗词她有说不完的话可讲,可看人脸色长袖善舞这便太难为她了,太后几次示意她愣是不曾领会一点,到底也没有顺势告个罪示个弱求个饶服个软,弄得端妃险些憋不住笑。

      玄凌看着朱柔则这娇羞之外事不关己的茫然也有些好笑,当年他只把她这一份沉默看做与后宫众人不同的清高疏静,却不曾想过她只是不懂也不必罢了,而待到他多历一世再回转,眼里少了迷恋多了冷静,方才发现原来她也有虚荣会算计,而这些情绪在不擅长遮掩的她脸上明显的刺目。

      没兴趣再接着绕下去,玄凌淡淡的给出话来,“朱修容使用禁药、窥伺帝踪,数罪加身,总不好不罚,朝令夕改也不可取,臣儿已经吩咐着其用度一概比照妃位时给,至于加封还是等她诞下子嗣之后再行颁布吧。”

      见他已是尘埃落定的口吻,太后便再不就这事同他计较,况且她了解玄凌是很在意骨肉亲情的,柔则到底是他的表姐,总不会真的做绝了。几人便又随意说了会儿话,只见都是温情脉脉,一片其乐融融,谁又能看出那两个年轻的妃嫔间曾经有过几多龃龉彼此若何相看两厌,而母子间又有怎样无法言诸于口却又彼此心知肚明的心结。只是年少的帝王临走时的一句话终是叫太后变了脸色。

      “对了,母后以后有什么决断总也该先同臣儿分说一下才是,就好像皇叔他啊,臣儿本是留着他有大用的,现下却是有些头疼了。”

      太后仔细看着他面色,却看不出什么来,心便愈发沉下。她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下,“罢了,皇上也大了,早该有自己的主意了,倒是我这个老婆子太自作主张。”

      玄凌抿了抿嘴唇——到底是说出来了,可他虽不曾后悔,却仍不免难过,“母后正是好年华,这说的是什么话,倒教臣儿惶恐了。”而端妃朱修容二女半懂不懂的,却也都及时应和着,他那嫌突兀的一句话便这般似是揭过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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