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求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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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后玄凌有些心不在焉的往凤仪宫走，脑海中不期然又浮现了慕容兄弟的脸。记忆里前世此时赫赫远没有这一遭来势汹汹，只劫了一座城池便退走，而驻守西北平原的抚远大将军本就已有退意，便借此因由卸了兵权回京养老。彼时他急于抬举慕容世家压制摄政王在军中大权，却不想不几日摄政王便被太后使计诛杀，这一来反倒成全了慕容氏在军中的一家独大。
这一次玄凌可不想再犯傻了，前世里他年少看不清局势，低估了慕容这式微了的名将世家，这一回他却绝不会再让西北军权轻易的悉数被慕容家吃下。
想起抚远大将军，他不由又想起此去宫墙里那位朱姓娇客，一些前世里未及觉察的事实脉络越发清晰。
抚远大将军季宁是标准的帝党，隆庆末年西南匪类流窜，先帝将原本驻守边关的梁王周奕菏调走平乱，而那留在西北的兵权便交予了季宁。玄凌清楚这是先帝提防西北军被梁王养的熟了，而能将兵权交给季宁无疑也是先帝对其的信任表现，只是玄凌清楚未必其他人也清楚，而在有些人看来恐怕季宁实在好似是被发配了一般。
于是朱家大女儿的婚事便无限期的拖了下来，直至妹妹宜修已嫁，她尚还待字闺中。
季宁大抵也清楚如今新帝登基自己处境尴尬，他也乖觉，主动便把这位子空了出来，而如此一来，他却是完全失了实权。
然后朱柔则一身荣华，太液湖一记回眸，他就此魂牵梦萦，不顾一切娶她为后。
有时候看得太清楚也是一种悲哀，你会怀疑是否记忆里的一切美好皆是梦幻泡影，命运一双翻云覆雨手手下多少阴谋算计，而你一无所觉尤活在谎言里自鸣得意。前世里到最后他告诉自己糊涂些吧，何必纠缠到底不留余地，可到头来死不瞑目恨毒无限，方晓得原来还是清醒的痛苦着要好些，醉生梦死放浪荒唐，不过自误而已。
在殿里坐下不过片刻，便正逢朱家姐姐来探望妹妹，少女今日一袭烟粉色长裙，身披如雪外袍，上以银丝绣作莲花图样，日光下光芒浮动，整个人如撒了宝石粉一般熠熠生辉，由不得人不多看一眼。她见了玄凌似乎一愣，便有些惊慌的要行礼，动作匆忙间臻首低垂，从玄凌角度只见她一截粉颈，衬着颈侧浑圆的珍珠耳坠一晃一晃，似乎下一秒便要滴落下去。
如斯动人的绝色，饶是玄凌心下对她已有些抵触，见此还是目光一凝。
见到自己的夫君痴痴凝视着自己的姐姐，宜修看一看姐姐艳光逼人的扮相，复对比自己怀孕后周身浮肿不着脂粉的模样，也觉得怪不得玄凌。说到底，一个女人若是爱着某个男人，自然会想尽办法为他开脱，可不怪他又该怪谁呢？宜修看着柔则的目光便冷了冷。
不再去想前世柔则与自己初识时究竟几分真心几分逢迎，玄凌叫起并赐座，只冷眼看她如今行止做派如何。玄凌握着宜修的手，继续之前柔则未至时的说话，柔声问她今日可有不适，孕吐可还那么重，有没有感觉到孩子动过云云，宜修一一作答，也有些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搡一把玄凌肩膀，“我才三个多月，那里能觉得这个？！”
玄凌也只是笑。他日日都往昭阳殿来一趟，一来是因为这里有个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朱柔则，玄凌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求个什么结果了，若是放弃，他不舍得，可就如了朱家的算计，他也同样不愿；二来也是觉得自己前世太过亏欠这母子，当时他只顾着同柔则谈情说爱，竟是全然忽视了他们。而且他从未如这般关心过哪一个孩子，日日过问事事操心，竟奇异的也不觉得烦，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感，令他在处理政事之余也得以放松，于是也越发愿意过来坐坐。
玄凌再侧眼，便正好对上柔则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几分失落几分黯然，盈盈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仿佛在谴责着玄凌竟在她面前同宜修如此亲密。前世里分明最见不得的委屈眼神，却看得玄凌心里莫名一阵厌烦，别开脸同宜修又说了几句便抽身走了。
玄凌一走似乎也抽走了昭阳殿里所有温软的气氛，那颜色庄重也晦暗的厅中，只余冷寂与疏离。宜修看着柔则那自玄凌走后便兴致缺缺心不在焉的表情，心下又是气苦又是冷笑。
出了凤仪宫，玄凌径直往外走，却突然身形一晃，险些跌下阶去。站定稳了稳精神，玄凌深吸口气，吩咐备轿，他待要出宫。
对于派往支援西北缺口的将领人选，玄凌的确早有想法，说到底不管顾誉如何教的御下之道而他又学了多少，玄凌骨子里还是多疑的，那么比起其他不可预知的人选，他更愿意把兵权交予周奕菏，毕竟周奕菏曾经以身相护救过他的命，毕竟周奕菏已经放弃过一次皇位了，毕竟……周奕菏恋慕太后以至于甘心背负污名、慨然赴死。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先去确定了周奕菏的态度，以那人的脾气抗旨也是什么稀奇事，他可不想下一道圣旨白白打了自己脸，还得把苦楚都咽下去陪着笑脸儿。而且，他也不觉得说服那人是什么难事，毕竟他如今可是握着一把杀手锏呢。
这一回倒是再没人敢拦他了，灰衣管事很快便迎出来直接将玄凌引到了正厅。玄凌进去一看之下也不由笑了，但见好威严庄重的正厅里那人只穿着一身雪白中衣软绵绵歪在个摆在多余地方的长椅上，见了他进来也不行礼，只懒洋洋笑道，“哟，小玄凌你来了。”
只能说被不敬多了也就习惯了，玄凌浑没觉得这人太无礼简直藐视皇权，只心下一摇头便罢，然后就似笑非笑的问他，“怎么，皇叔早料到朕会来？”
“也只不过一半把握，没想到陛下竟真的来了。”说这话时周奕菏语气竟有些欷歔，坐的也直了些，却是多了几分严正。
“那皇叔当也晓得朕为何而来了。”见周奕菏没有请他坐下的打算，玄凌索性自顾自找了把椅子拖出坐了，然后语气一肃，“玄凌请皇叔为国为民再战赫赫！”
周奕菏收了笑意，没什么表情，厅子里算不得亮堂，他眼窝便也显得愈发深，而那目光深处也愈发的冰寒，“周奕菏何德何能当得起陛下一声‘请’字，我的想法上一次呈与陛下的小笺上便已言明，天下可用之人何其多也，陛下又何必强求我一个？”
玄凌皱紧眉头，“皇叔娴熟战事，当比朕明白得多，此事不能拖，朕哪里有功夫选旁人出来？！”
周奕菏哼了一声，不言语。
玄凌便紧紧盯着他，良久一叹，神色反而就放松了起来，“那皇叔你说，如果朕愿意替林钰、你的恩师翻案呢？朕不信皇叔你不希望恩师一家可以沉冤昭雪。”
周奕菏霍然抬首，“哦？那陛下就不怕担了不孝的名头，地下无颜得见太宗？”
“朕相信太宗心中江山定比什么都重要，朕妄活着若不能守住天下，那才真的是……无颜得见祖先英灵。”说到最后，玄凌心中无限沉重，面上也带了几分惨淡自嘲。
周奕菏见他这神情，也微一怔，再仔细一瞧，却见玄凌眼下两抹青痕，想来这几日夙夜难寐，原本要说的一句刻薄话儿便哽在了嗓眼儿，可顿了顿，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那若是我说，要等你平反了我才愿意领兵呢？你要怎么做。”
玄凌收拾心情，答他，“皇叔这边是强人所难了，要翻案从复审到查证不知要耗费多久，怕是赫赫已然兵临城下，若你定要等到那时，我……我要说的怕绝不是你愿意听的。”
“那我倒是好奇了，我就是坚持如此小玄凌你要说什么呢？”周奕菏突然起身，站到玄凌身旁，俯身看他，笑。
“譬如……”玄凌也笑了，“逆贼林钰第六子林天保……”
周奕菏神色不动，眼睛微微睁大，抚了抚玄凌黑亮的鬓发，“啧，皇叔倒是小看了你。”
他直起身又坐回长椅上，依旧是玄凌一进来时看到的那个懒懒散散的姿态，“明日我会上朝请战，陛下且放心吧。”
玄凌勾起嘴角，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面对这人时占了上风。他却没发现自己对这人的无与伦比的信重，仿佛只消这人轻描淡写一句承诺，便是战无不胜。他又看了这人片刻，走过去，弯下腰，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皇叔……”
感觉到手臂下的肩颈一僵，玄凌却也不肯放手，反而揽得更紧了些，然后在他耳边撂下一句，“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被搂住得人笑起来，是少有的欢喜的豪爽的发自内心的大笑，玄凌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鸣。玄凌瞥了一眼他莹洁圆润的耳垂，终于松开了手，转身离去。而那人的笑声还在他身后继续。
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屋外灿金的日光里，周奕菏难得的抬手抚了抚耳垂，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少年呼出的热气儿。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求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