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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师徒 ...

  •   病既然好了,自然要恢复之前念书的生活。玄凌起的时候,天色微凉,远方天际是幽幽的一抹琉璃蓝。他端坐椅上,脊背挺得很直,却不显得拘谨,很是大气,这般威仪自然不是一个十余岁孩子所能拥有的——只是一个人若坐了三十年龙椅,说一不二、唯我独尊,自然坐的什么都有龙椅范儿了。

      柳瑟为这样的玄凌束发,心中莫名便很有些敬畏,她跟着琳妃也有些年头,是琳妃还只是一女官时培养的心腹,也算是眼看着玄凌长到现在的,可是如今,这少年身上似乎多了些无可言说的什么,阴晦而高高在上,像是从身体的深处渗出了一大团墨色的雾气,将少年整个的裹了进去。

      少年似乎在短短的几天里长大了,甚至没人听见麦子拔节的声响,一切已成定局。柳瑟觉得不安,又觉得自己的不安实在是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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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点好衣装,离开课也还有些时候。玄凌便先温了温书,距离他学习这些也有些年头了,好在当初学得认真,只大略看看,心里便有数了。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玄凌便孤身往书房走去。之前的书童因他中暑一事被母妃发作,已经打发了,新的还要细细挑选,玄凌也不乐意不通事儿的粗使太监来管理他的文墨,至于柳瑟,一女子听圣人教诲,未免太不成体统,况玄凌因着甄嬛,是再不愿女子参合自己的正事了。于是一时间,玄凌身边竟是空下了。

      此时尚没有皇子一同念书的规矩,可以抚养皇子的皆是一宫主位,宫内各设有书房,皇帝指定老师来此授课。琳妃处的书房名作逸水轩,那三字乃皇帝手书,秀逸清癯,却失之凌厉,一如皇帝本人,过分执著风月。此刻玄凌看着这三字,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一梦三十载,再世拥愁怀。
      谁能解我意,不复彼时哀。

      强压住心下感慨,玄凌一甩衣摆,提步而入。便见老人已侯立在里。

      玄凌的老师是顾誉,四十年前名噪一时的探花郎,传说中出门时满城惊动、掷果盈车的探花郎。可也正是这人,窝在翰林院四十年无升迁,至今不过一个三品。

      年少时人总免不了轻狂,一腔热血只得在骑射剑术上面泼洒,自然重武轻文。便是年少老成的玄凌也不外如是。是以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当年虽面上不显,心下却很看不起自己的这位师傅,四十年,便只是熬资历也不至于还只是一三品吧。

      当年如此自以为是,却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呢。林顾两族经历几朝而不衰,所靠的不过两个字“清贵”,“清贵”在于其在士林的名声也在于其在士林里只有名声,因着这一份名声,皇室方才容许它带着自己丰厚的底蕴低调的过活。而如今那些依靠家族某几人在朝势力而张牙舞爪的所谓世家在这两家面前,不过笑话。如此家族早不需在朝堂之中找存在感,每代遣一子弟入朝为官也不过是表明自己个儿对于当今皇室的臣服,又何必闹腾着升官儿?顾誉的安分,只代表他是个聪明人,看得清局势。

      “天地君亲师”,“君”在“师”前,皇子只需在师傅行礼后回半礼以示尊敬即可,甚至师傅还需站着讲课。玄凌行过礼后,顾誉道,“五殿下身体可大好了?”

      玄凌略笑笑,“劳顾师担心,已大好了,”又道,“顾师授课辛苦,凌从前不晓事,多有怠慢,还请顾师原谅则个。”

      便亲自去搬了把椅子来,欠身示意顾誉落座。

      顾誉心内玩味,却依旧是那一张和气恭谨的老脸。在他素日观感,皇帝那几个儿子要么不甚成器,要么一团孩气。这玄凌看似自负实则自卑,心思复杂因而失之大气,狠辣有余。却不知今日作这恭敬状又是为什。但他也颇无所谓,顾家立家之本在于中立,在朝堂而游离于朝堂,皇帝看在顾家懂事儿,只要自己不出甚大错处也必是平安的,管他玄凌心下作何打算,自己只要做好本分,还怕他怎么?

      其实他还真想多了。玄凌可不是不晓事的孩子不懂天高地厚,皇帝会安排顾家人做事正看在他不会为任何人拉拢的缘故,他玄凌一稚童,又何德何能,敢叫这老牌世家为他所用。玄凌不过是想要结个善缘,不说指望着这老狐狸为他出谋划策,只求他对自己观感好些,在自己涉危机而不自知时,此君可略作提醒——旁观者清,不是么?

      顾誉“臣不敢”一遍后也就坐下了,可见他其实对于所谓天家无甚敬畏之情。“四殿下大病初愈,想来身体也要虚弱些,今日便只温故而不知新,如何?”

      “顾师体谅,凌先谢过,不过倒也不必这般,原非什么大事,我一男儿哪有这么娇气了,顾师只管照之前进度往下讲便是,无碍的。”

      “既然五殿下坚持,臣从命便是。上一回讲到《左传》宣公十八年,臣且先就这一篇考校一二,再向下讲……”

      当下你问我答一番来往,玄凌反应虽时有些慢了,答得倒甚有条理,容色矜然,谈吐自在,比起以往那急于表现自己的德行要强得多,更难得是他言语中观点多了些新意,常有些自己的抱负,观点皆言之有物切实可行,而少一分照本宣科之嫌,引经据典时也多有涉及尚未说过的典籍。

      莫不是病一场还能开了窍?顾誉这般思忖,不自觉问话便也超出现在所教的范畴了。

      玄凌这边则是渐入佳境。距他想念书时候已是三十余年,哪里能记得如今都讲了那些,况一成年人不说学识,但是见识也要强少年时不知凡几,况玄凌又是人间帝王,阅历更多,故而他的答话虽已刻意向少时靠近,仍掩不尽锋芒。

      “答得好!凌儿进益颇多啊,可见顾卿教的用心!”一管男音陡然插进,令得这师徒二人俱是一愣。

      玄凌给那声“凌儿”弄得一激灵,反映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那一身明黄,急忙行礼,“玄凌见过父皇。”

      这厢顾誉也悠悠拜下。

      皇帝着常服,面上带笑,当得起一句丰神俊朗。挥手免了二人的礼,他看着玄凌,心下也有些感慨。这孩子自己素不大用心,此时仔细打量着,竟是有些陌生的,仿佛他一下子便长得这样大了,言谈间许多观点连在门外听着的自己也不由心生激赏——这竟是个胸有丘壑的少年人了!不由又道,“凌儿也长大了啊!”

      玄凌作孺慕模样,然心内另一个玄凌却在冷眼旁观皇帝的这一副慈父作态——您早干什么去了,真不好意思啊,您已经错过了我的成长,也就只能这么感慨一句了。若是以前的玄凌,听见这话可不知道有多激动,可现在的玄凌满心都是又要向许多人行礼的不耐。

      谁会当够皇帝呢?权利实在是个好东西。

      玄凌心下细想父皇究竟为何而来。再世为人,玄凌对于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有了清醒的认知,自不会再去自作多情以为皇帝是为己而来,除非皇帝是抽了,那么……就是顾誉了吧。

      顾誉则笑道,“五殿下不愧天子之子,天资非凡,悟性绝佳,举一反三,许多臣尚未讲到的道理殿下自己都明白了,臣实在汗颜,当不得陛下夸奖。”

      “那里,顾卿的本事朕心里有数,这孩子今后还要多劳烦卿家呐。”皇帝环顾,突然皱眉,“凌儿这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我皇家子弟也是奴才怠慢得了的吗!你母妃是怎么一回事!”

      玄凌急忙行礼道,“父皇不知,三日前凌暑期侵体,母妃恼了那些奴才伺候不周,都打发了,新的还未挑选。”

      “哦?那你身子可大好了?”皇帝一挑眉,做了迟来的关心。

      玄凌心下一冷,他果然是不知自己生病,可笑少年玄凌这般辛苦习文练剑一番心意。

      皇上又道,“凌儿左右也没个人,未免太孤单了,嗯……朕记得顾卿你幼子也是十来岁年纪,便带进宫里给我这四儿子做个伴读如何?”

      重头戏来了!玄凌急忙留心顾誉反应。

      “这……陛下看重乃是犬子之幸,只是犬子天性顽劣,很不晓事,恐难当此任。”却见顾誉眸光一冷,急忙拜辞。

      “唉,顾卿何必自谦,汝这般人品,教出的儿子定也是个好的,这时便定下了。”

      见再没有置喙的余地,顾誉心下一叹,也不知这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只打定主意待回府要好好问问,顾家又有什么动作,让皇室又惦记上了。

      玄凌心下也是一样怀疑,只是这事于他有益无害,他含笑谢过皇帝,做足了一个期待新玩伴的孩子模样。只是皇家,又哪有孩子。

      午时,玄凌回自己的偏殿用膳。一边走着,玄凌不由感慨,父皇到底也是个皇帝啊,这事做得……很漂亮,也很绝。

      皇帝先是因为玄凌左右没有伺候的发作一番,如此过后又提出要顾家的孩子做伴读,这便是隐隐的将顾家子弟与伺候的奴才放在同一层次上,既把顾家的孩子弄进宫里这一个大染缸中来,这也是在敲打顾家——你怎么清高也是我的奴才,奴才就该守本分。

      啧啧。

      不知午膳母妃准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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