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神英城》寻逍

3、生杀

　　尚昊阁议事堂内，坐在大堂正中居左位的老者一手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一手按在青花瓷茶杯上，蓦然片刻，似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神英城支持陆皓白一系的年轻一派分坐在左右两侧，他们不安地静默等待，时而彼此对望，眼神中有莫名的深意。
　　突然间，老者抬眼看着坐在右侧的青年男子，沉声道：“皓白，大伯年纪大了，很多事没力气更没心思管了，我一家人不想再趟这当浑水，无论日后你们有什么决定，我这把老骨头都不会碍你们的事。”言毕，老人从袖中套出一方虎形铜印，推至桌案正中。在场诸人无不眼前一亮，这枚可调动离神英最近的珈莲翼城所有力量的印信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得到了。而老人目光淡然，眼中是阅尽千帆的释然，这江湖的纷争他早已看得厌了。
　　陆皓白起身恭立于老人身前，立时堂内所有人都跟着站起，气氛一时凝重起来。“大伯，此番实为无奈，神英城不能毁在我二人内斗上，不如早作决断。请大伯出山说服几位伯伯不插手我与青翼之战，非常手段还望大伯见谅，日后神英城上下绝不再扰。”
　　老者一一打量着堂内神英城这一代的青年翘楚，有的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子侄辈，有的是后来投奔到神英城的，这一群年轻人的手上掌控了神英城日后的命运，如同二十几年的他们。这江湖总有人留下疲惫的背影离去，也从来不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少年热血。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身上，道：“皓白，自小你就是聪明的孩子，事到如今你和青翼之间再论是非已没有必要，同室操戈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人之立世，但求心安无愧，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时候不早了，你伯母还在等我回去，先告辞了。”
　　老人起身欲行，堂中诸人恭立相送。快出门时，老者突然在一位身着蓝衣的少女面前停住了脚步。
　　“枫绮，最让大伯意外的是你居然参与了他们的行动，青翼对你也算不薄……”老人有些心痛，皓白和青翼之间必有一战，这一点他很多年前便想到了，城中子侄辈为了自己的利益纷纷站队，各自结派他也不意外，但枫绮为何有这么大的野心襄助陆皓白，她犯不上冒着谋逆的风险兵行险招。
　　那名叫枫绮的少女闻言一震，随即单膝跪地，“侄女让大伯失望了，只是父亲已经老了，城中事务已无力插手，弟弟们还年幼，云府一脉不能就此衰微，侄女要承继我父的权力不得不出此下策……”
　　老人听着她坚决无一丝悔意，知道再劝无用，“罢了，只盼你日后能不后悔今日的选择”说完便出门离去。他说的选择并不是青翼和皓白之间她认谁为主，而是这孩子凭着一腔热血与过重的家族责任感为自己选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抛弃了安逸稳定选择了一条荣耀非凡却血腥杀戮的路。

　　确认老人走远了，堂内才回复他们平日议事的气氛。陆皓白坐在上首，手里把玩着那枚铜印，继而转头，问道：“青翼如何了？”
　　“还是不肯说出老城主留下的暗卫名单和调令，他是认定了只要那帮人还在他就有东山再起的本钱，死咬着不松口”说话的是此次专门负责追查暗卫名单的詹御天。
　　“落在你手上还有不吐真话的人？”旁边林远说道。
　　云枫绮听出林远话中的深意，说道“青翼伤重，御天哥哥投鼠忌器，不能放手施为，问不出结果也正常。”
　　詹御天点了点头，补充道：“齐青翼那日的伤得不轻，我不敢下重手拷问，万一掌握不好把人给弄死了，名单和调令的线索就断了。他一死那些人藏在暗处全力复仇，非搅得咱们日夜不得安生”
　　陆皓白眉头不自觉地蹙起，眼下的局面着实难办。“那其他人呢？”
　　“王慕遥倒是硬骨头，受尽酷刑仍旧什么都不说，这样的人跟了齐青翼倒真是可惜了。”詹御天摇了摇头，王慕遥是齐青翼心腹，对齐青翼忠心耿耿，即便招了也是死路一条……
　　堂中的气氛瞬间凝重了，齐青翼也没有那么不得人心啊。
　　“皓白，别审了，下令处死吧……”此语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里最年长的吴浩身上，没有人明白他为何要急着处死王慕遥。吴浩的神情有些倦怠，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低地说：“慕遥能熬到现在，酷刑撬不开他的嘴，好歹是一起长大的，给个痛快吧”
　　云枫绮道：“吴大哥说的对，士可杀不可辱，自小就在一起，他什么脾气还不知道吗，再问下去也没用”她看了一眼陆皓白，轻声说，“当时要是咱们败了，我也只求速死……”她没有再说下去，詹御天同林远一样，是后来加入他们的，不是和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人，下手当然不会顾情。与其在他手上给折磨得不成人形，还不如早死落个痛快。
　　陆皓白显然理解吴浩的意图，无言地看向詹御天，点了点头。詹御天略有些惊愕，喃喃道：“我以为你们会留他一命……”说罢他又自嘲似的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是他一时疏忽了。像王慕遥那样的硬骨头只要活着一天就随时有可能会反扑，不能招降，不能驱使，便也留不得了。即便是云枫绮那样的小姑娘，在起事之前都做好了死的准备，神英城年轻一辈那一起长大结下的情谊只怕早就被两方势力多年的内斗消磨殆尽了。

　　“既然暂时不能让齐青翼开口，不如从另一个人下手”马上开林远突然开口，打破僵局。
　　“谁？”詹御天负责追查此事，马上开口问道。
　　林远也不回答，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陆皓白，他眯起眼睛的样子活像只狡猾的狐狸。
　　“你说凝姐？”他当然知道林远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不是因为他聪明，只是因为那些念头早就在他心中转过无数次了。而他倒现在都没有采取行动不是心里不着急名单和调令的下落，只是在他心里有些东西就像一个禁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去碰触。
　　“齐青凝只有这一个弟弟，用这条命去换，我不信她扛得住，名单调令再宝贝，齐青翼死了那些力量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林远仍旧那样盯着陆皓白。
　　“如果她交出了名单和调令又如何呢？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留不得。”詹御天沉声道。
　　“不是做交易，用齐青翼残部换她弟弟的命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所以即便得到了调令，齐青翼也留不得，只怪她自己异想天开，怨不得别人。”
　　陆皓白还在思量着，投鼠忌器，他要顾忌的实在太多了。“林远，驻守飞花阁的守卫从明天起换成你的人，这件事你去安排，放出点风声即可。”顿了顿，他不放心地补充道：“切记不能硬来。”
　　“呵呵”林远轻笑一声，道：“放心，我还没有打女人的癖好。”
　　这或许是最后的途径了，凝姐是不能不顾惜青翼生死的，慕遥一直不说未必是死扛，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如果连他都不知道那么或许只能从凝姐身上入手了，无论是用青翼来威胁她，抑或是用她来威胁青翼。陆皓白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愿她卷进来，但这一次却不得不让她深陷这场权力角逐之中。
　　“若是没有其他事今日便散了吧”他的目光扫向堂中每个人，众人点了点头，起身告退。云枫绮却坐在原位没有动，脸色沉沉的，阴云密布。
　　“你还有事？”陆皓白问道。
　　一向快人快语的她此刻似是有些踌躇，终于，她说道：“我杀了慕遥，还会杀青翼，这些天我和吴大哥追剿青翼残部，手上沾满了自己人的血，以后……一定会下地狱的，连大伯都对我失望极了……”她越说越激动，一双玉手紧紧攥拳，硬生生攥的青筋暴起，显得有几分可怖。
　　陆皓白一愣，心中不由苦笑，本来还觉得枫绮办事愈发沉稳果决，已经长大了，原来仍旧是孩子心性，迈不过自己心里的坎儿。他走到她旁边坐下，“既然知道死亡有时会是解脱就别为慕遥的死内疚，这不过是咱们的命，情势迫人，许多事不得不做。咱们都不是从前了，有各自的立场，譬如慕遥选择了青翼，你选择了我，而我和青翼都选择了去争这神英城里最高的，也唯一的权力。没有对错，如果要怪，也只怪造化弄人，我们都曾是过命的兄弟……”他轻声叹了叹气，不知是在安慰枫绮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不一样的，你起事夺权多半是自卫，他不容你功高震主，你也不愿屈居人下，这样下去不是他杀你就是你杀他，你们之间确是断不出对错的。但我不是，青翼掌权只不过是不会重用我，并不会害我性命。我才是真正为权力疯狂的人，我怕云府后继无人，失去在神英城的尊荣，我不甘心自己像个平凡的女孩子那样度过一生，于是跟随你起事，乱世才有舞台，可我的手本来可以不染上自己人的血，我真怕自己以后会后悔。”她烦躁地拿手捶着桌案，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杀人时都没这么多顾虑。
　　陆皓白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在杀人时会想些什么？”
　　云枫绮怔住，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想了想说：“什么也不想，没时间，稍不留神死的就是自己了”
　　“这就是了，生死一线间的时候，杀人只是本能，没有任何罪恶感，求生的欲望每个人都有，所以会竭尽全力排除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这几乎是每个人的本能，除非你足够强大，强大到当危险成为事实时再解决也来得及。但问题是达到这样境界的人实在太少了，所以我们自小被教导的就是斩草要除根，以绝后患。”陆皓白看出她似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说道：“你面对不了的不是杀人本身，而是在可杀可放之间做决断。而且，追逐权力本身并没有错，你的对手也是这样的人，谁也不比谁高尚，假使你不作为任由云府没落，万一局势有变，谁能保证不会牵连到你老父幼弟呢，真有那么一天你肯定比现在会更加后悔。与其那样，不如现在抓住机会，握在自己手心的权力才是实实在在的。”见她似乎被自己说服，陆皓白一笑，道：“你说是不是，我未来的霁云堂主？”
　　云枫绮正认真地听他说话，心中舒了口气，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拳捶在他肩头，道：“你笑话我？以后再不和你说这些了！”
　　见她如小时候般的神情，陆皓白知道这算是没事了，也不愿再重回刚才的话题，只是故作惊诧道：“莫非这霁云堂主的位子你不要了？我难道说错了？”
　　“谁说不要的，你许我的东西可不许耍赖！”云枫绮赶紧否认，气鼓鼓地瞪着他。
　　陆皓白本是句玩笑话，逗逗她而已，只道：“放心，局势稳定了我就正式封你为霁云堂主，只是你资历太浅，日后下属面前定要稳重，别一副小丫头样儿不能服人……”
　　“知道了知道了”云枫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资历浅混几年不就成了，你要是因为我年纪小不给我立功的机会才真是不能服人呢，这话你也说，吴大哥也说，连林远都说，从你们心里就不拿我当一起共事的同伴，时间久了下面的人知道你们轻看我才让我没法立威呢”她嘀嘀咕咕地，越说越烦，翻了个白眼，索性起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