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终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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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承让了”舒荻烈淡淡地说，眼睛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对面妻子的神情。舒荻鹤闻言快步走过去，愣愣地杵在那里，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即便已经在心中无数次分析了局势的不利，但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他不知所措。
一直围在周围观战的众人不觉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为了一场已预知结果的无聊赌局，耽误了他们一整个下午的宝贵光阴。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仍是特立独行的城主夫人的反应。白灵溪脸色惨白，汗珠大滴大滴地从额头、发隙间沁出。仿佛没有听见舒荻烈的话，依旧死死地盯着棋盘，只是她指尖的颤抖再也无法掩饰她内心的慌乱不安。即便已经知道自己落了下风，她还是要亲眼确认自己的失败，但无数思绪纷杂涌入，一个个鲜血淋漓的场景在脑海中翻滚，无法思考，她的心从未有过这么慌乱的时候，一切都不由自主，任思绪翻飞却无法静心凝神。“啊……”一声低低的痛呼，白灵溪一只手无力的撑在石桌上，一只手痛苦地捂住头，她面色惨白如纸，整个身体完全失去控制地剧烈颤抖。
“嫂子”舒荻鹤上前一步，来到白灵溪身侧，却不知如何是好，求救般地看向对面的舒荻烈。舒荻烈凝视着崩溃般地妻子，神色复杂，似是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这个场合说什么也不会有作用的。
见哥哥沉默不语，对嫂子一反常态地不闻不问，舒荻鹤急得跳脚，却无可奈何，慑于大哥的威势他一向不敢理直气壮地对独断专行的哥哥说出自己的想法，何况又当着这么多下属。“哥……”舒荻鹤轻声唤道，眼睛却不住地扫向濒于崩溃的女子。
出乎意料地，舒荻烈没有正面回应，却侧过了头，避开了弟弟质询的目光，城主反常的沉默使周围人更加不敢询问下一步该如何，紧张的气氛笼罩着夕影中的舞虞台上，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已经凝固，连天上的流云似乎也已静止。
“老四，送她回去吧”舒荻烈开口吩咐，有些沙哑的声音难掩无尽的倦怠，看着她在众人面前崩溃失态，他也有些后悔心疼，只是事已至此，他说出去的话断无收回的道理，这是他作为凌霄城主的威仪所在，不容他人触犯，也自然不许自己因情破例。
舒荻鹤紧紧地咬着嘴唇，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握拳，指甲嵌进了手心却浑然不知。压抑着心中汹涌激荡的情感，舒荻鹤俯下身去，在白灵溪身边温言劝道：“嫂子，你累了，回去休息吧……”他实在不知该怎样宽慰这个可敬的女子，只是希望能尽早把她带离这里，那即将发生的惨烈一幕，这个女子竭尽心力要避免的，不要让她亲眼看到，那实在太过残酷。
白灵溪仿佛失魂一般不曾听到舒荻鹤的话，只是僵在那里，眼睛茫然失去焦点，静静地失去了点点生气。“嫂子……”舒荻鹤担忧地开口唤她，却碍于众人在前不好多说什么。
正当众人僵持，一片寂静之时，突然，台下的广场上一声声惨叫刺破了夜幕将临的寂静。一抹抹鲜血流淌在广场上，哀嚎声、哭喊声、咒骂声回荡在这个人间修罗场上。失神落魄的女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就往台下跑去，然而不等她走到广场上，只一起身，便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映入眼帘的是无边血色，死者狰狞的面孔与惨不忍睹的屠杀惨状。她很想跑下去阻止那些冷酷的杀手，但此刻面临那惨绝人寰的暴行她只觉两腿有如铅铸，一步也迈不开，她声嘶力竭地朝台下喊：“住手啊！快住手……”然而却无人理会，消散在一片垂死的哀嚎声里，无人在意一个女子绝望的呼喊……
“是谁下令动的手？”凌霄城主一声厉喝，如刀般犀利的眼光扫过每一位在场的下属。暴怒的舒荻烈厉声喝问，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他之前动手，这一幕他到底不想让她亲眼目睹。
“回禀城主，是个暗部的杀手提前动了手，其他人以为得了令，也开始了祭典……”东方守护使洛昀玄单膝跪地，抱拳回禀道“属下监管暗部不力，请城主降罚。”洛昀玄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等待盛怒的城主下一步的处罚。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舒荻烈既没有追究洛昀玄的过失，也没有再过问此事。他起身走向歇斯底里的妻子，看着她大失风度地叫喊哭泣渐渐变成声嘶力竭地悲鸣。她发簪掉落，长发散乱，面色惨白，宛若含恨而终的怨灵。舒荻鹤忍不住跑过去，挡在她面前阻隔住她的视线，然而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见他来了，疯狂的女子死命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急促地哀求：“救救他们……”他从来没有见过大嫂如此失态，关于这个女子的一切记忆都是她从容优雅的仪态，举手投足间浓浓的书卷气总是一股别样风情。然而此刻她是如此无助……他努力使自己忽略广场上正在发生的杀戮，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像白灵溪一样失态疯狂，他不是白灵溪，他不可以在自己根基未稳时与凌霄城整个高层决裂，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想维护住这无尽黑暗中的一线纯白。
他无法回应她的请求，只是抬起头恳求般地注视着伫立在不远处的兄长，他知道现在只有大哥下令，否则绝杀令会继续执行，直到下面血流成河，一个不剩。舒荻烈完全没有注意到弟弟急切的目光，他犹豫着是否上前，奇怪的是他舒荻烈也居然有这样忐忑的时候。白灵溪的视线随着舒荻鹤转向了一直沉默的男人，她身体又开始剧烈地颤抖，她缓缓抬起手臂，虚弱地指着自己的丈夫，“你……”似乎已是没有话语可表达她此刻的心情，她绝望地盯着他，突然身子一倾，一口鲜血吐出来，染红了她如雪的长裙。
“嫂子！”“灵溪……”那一瞬间，舒氏兄弟脱口惊呼。舒荻烈疾步上前抱住昏迷中的妻子，把手搭在她脉门之上，确认只是急火攻心加之疲劳过度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即便是在无意识的昏迷之中，白灵溪仍旧眉头紧蹙，脸上还残留着最后一刻地表情，绝望、无助、愤怒甚至还有些许恨意。舒荻烈将妻子紧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自身的热度能融化他们之间已筑起的冰墙。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厌倦了妻子谈起事情来的针锋相对，以虚无缥缈的侠道古风对他说教，今日他的确是有意当众折折她的性子，但也仅此而已了。那局对她而言事关生死的棋其实不过是他的一个游戏罢了，全了她救人的心思，尽了全力信守承诺，知难而退也就算了。直到绝杀令因为一个荒诞的意外而在她面前血淋淋地执行时他第一次意识到或许已是不可挽回了。那残酷的一幕他不可能从她的记忆中消去，她昏倒前的眼神里他读出了太多东西，她恨他，刻骨铭心得恨他，不再是婉言规劝或是犀利讥讽，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也或许已经无话可说。他以现实向她证明了强者为王的江湖规则，以权力嘲弄了她的信仰，他一步步施压逼她收敛锋芒的同时折辱了她的尊严与骄傲。这一局的博弈，他赢得彻彻底底，却也输得一败涂地。江湖中以前有，现在有，以后也会有像他这样的一方霸主，他的规则手段早已被整个江湖接受。但他的妻子白灵溪却只有一个，她诗情画意的生活情调，她不切实际的少女幻梦，她幼稚得可笑的书卷气，他与她本就是两类人，她与他的不同，他曾经欣然迁就包容。舒荻烈凝视着她惨白的面颊，后悔莫及。他只是较真了一回，但他们之间的鸿沟已然无可弥补。
不顾众人的惊异的目光，凌霄城主轻轻地将怀中昏死的女子拦腰横抱，仿佛呵护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缓缓走下舞虞台，撂下一干下属，抱着他心爱的女人渐渐隐没在融融夜色中 。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主远去，任谁也想不到今日的闹剧这样收场，谁也想不到向来冷静寡情的凌霄城主心中到底深藏着怎样炽烈的情感。一时的好奇总会消散在日后血雨腥风的攻伐之中。但不知有几人还记得那个血色黄昏中的种种细节。更没有人知道，那个冷清的月夜，城主夫妇的卧室始终燃着暖暖的烛火，望着妻子憔悴的容颜，叱咤风云的凌霄城主黯然神伤，彻夜未眠；廖清居畔的竹林里，压抑许久的四公子荻鹤咆哮着舞了一夜的剑，当次日的曙光洒在他疲倦的身体上时，那双沉静的眼眸恢复如常但却无声地宣告了主人内心的转变。
三日后的崇威殿上，四公子荻鹤一反往日低调的姿态，以身家性命作保力荐牧野戡乱时得力下属成为牧野城新一任的城主。至此，真正属于四公子舒荻鹤的嫡系力量开始形成。凌霄城的势力格局也无形中变化。
一个月后，城主夫人白灵溪病愈，移居幽篁馆，从此闭门不出，不问世事。茂林修竹，幽幽绿意挽不回她凋零的心境。石板青苔生，野径荒草盛。幽居避世的白灵溪仿佛已被世人遗忘，凌霄城现任的城主夫人在轰动一时的传闻过后重归于寂静。除了舒荻烈还不时去幽篁馆看望，然而历此风波，心寂如死，白灵溪已是无爱无恨，冷颜相对，恍若路人。
半年后，舒荻鹤踏雪而至，幽篁馆的主人照例温酒以待，虽言不问世事，四公子舒荻鹤却意外发现白灵溪改惯用的娟秀小楷为豪放狂草，字间墨迹有高崖坠石之势，鹤立云松之姿。与世隔绝或许只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但那寂静如死的女子心里掩藏了多少爱恨已无人知晓。只有她画笔下白眼望天的不羁苍鹰与傲临风雪的凄艳红梅无声地诉说着她的不甘与骄傲。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终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