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灵溪泣血》寻逍

4、荻鹤

　　落日镕金，夕阳的金色余辉中交杂着惨淡的血色，投在漫天翻滚的流云之间，无尽天光将余辉散落的每一寸土地映照。寂静的舞虞台上，只有黑白子落在碧玉棋盘上的声音。这一盘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杀局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了，但没有人知道它还会僵持多久，又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舒荻烈下令让十二分城的主人观战，所以无论他们懂不懂棋艺都得留下见证这一旷世杀局。这些人中极少数人还能跟上路数，从迷乱的棋局中判断究竟是谁占上风。但即便对此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出了，从开局到现在，两人落子的速度是越来越慢，往往苦思许久，每落一子仿佛便有千斤重。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白灵溪以这样的方式去拯救牧野城的逆贼，江湖传言汝南白氏的女儿不习武艺，但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无一不精，原来所言非虚。只是如此有才情的女子却像个泥古不化的书呆子般执拗不识时务。
　　瞥了一眼已如石像般静止的对弈者，倚栏而立的雪衣公子俯视着台下密密麻麻被捆绑好的人，他们一个个如待宰的羔羊般，只是或许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命运，惊恐的在无数面无表情的杀手细微举动中去猜测着什么。这些都是牧野城叛乱者的亲属，只有这些被牵连的人以他们的逻辑还想着能够侥幸存活，而广场上冷酷的杀手们其实以一种看待死人的眼光扫过每一个求生者的面孔。
　　舒荻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表情，眼里露出失望的神情，十二分城的主人都立下过赫赫功劳，这功劳当然是建立在无数鲜血之上，或许历经过太多生死的人会变得冷漠，生命的逝去已然司空见惯，死掉一个人和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们也可以置身事外来欣赏这一盘以人命为赌注的棋局，也可以在心里嘲笑着一个女子执著的守护。舒荻鹤的视线透过围在一旁的观局者，落在凝视着棋盘苦思地女子身上，她光洁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落子的手已经开始迟疑。这意味着现在的白灵溪正一点点失去必胜的自信，舒荻鹤不由得担心。他熟悉白灵溪下棋时的姿态，每落一子，都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一点其实和舒荻烈的做事方式很像。她落子优雅一贯从容，那双纤细的手在与人对弈时仿佛蕴含了无尽的力量。其实在听到嫂子提出这个赌局时，不管其他人是什么感觉他的确松了一口气。悬在心里的重负一下子放下了，他不用再为自己的懦弱将会造成的后果而自责，因为他相信嫂子不会输，就如其他人相信大哥一定赢。这种信心源自于平日里嫂子与大哥对弈胜多败少的战绩。可是此刻他为白灵溪的状态担忧，无论是谁，以他人的生命为赌注都不可能心态平和如常，只要她还在意这些人的命。舒荻鹤意识到这一点时突然觉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一生死杀局，白灵溪输不得，输了就是无数人血溅当场。背负着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她怎么可能像往常一样从容不迫，落子越是慎重越证明她心上的负荷已压得她无法敏捷地思考，或者说即便她在第一时间反应出落子的最佳位置，她都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斟酌再三，耗费了更多的心力却未必真的有效果。舒荻鹤不曾面对过这样的场景，但他习武多年，深知心里牵挂越多越是给自己平添障碍。当年他十五岁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之中闭关苦修，一年之中将旭日朝阳心法连破三重，面对秋日木叶萧萧了然参悟，将杀气凛冽的“残光千叠”演化成了优雅大气的“流云回雪剑”。然而自回凌霄城之后，他每年依旧寻清静旷远之处闭关，奈何心里装下了无尽的尘世之事，失去了当年纯澈简单的心境，多年来虽略有小成却并无真正的进境。
　　舒荻鹤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朝着中央的对弈者走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不想靠得太近，但从他的角度依旧可以清楚的看到两人的一举一动。他的大哥，向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凌霄城主舒荻烈，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点在棋盘上，力道虽不重，却自然而频率稳定，每一下的间隔几乎都是一样的。他不时抬眼看看苦思中的妻子，继而瞥一眼台下的待宰羔羊。舒荻鹤见哥哥这样一番姿态，感到一种被人生生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大哥虽然常输给嫂子，但说起来两人的棋艺也就在伯仲之间，所谓高手过招，生死不过一线之间。但照现在的态势发展下去，白灵溪很难把握住那一线的生机。舒荻鹤越想越觉得可怕，不过一局棋，已然从上午下到了傍晚，中间自然没有停下来休息用膳，城主不曾发话，于是这一干人也就陪着不吃不喝了大半天。持续的脑力活动，高度的精神紧张，严重的体力透□□个纤弱的女子苦苦支撑至此已是不易，舒荻鹤遥望着漫天绯色云霞，那惨淡血光之中即便有些暖意也经不住暗云凝重的吞噬。偌大江湖，坚守着古风侠道，并为此抗争的居然是个文弱女子，一个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女人。而所谓的以鲜血铸就自身荣誉的男人们却冷眼旁观，甘心为强权者充当刽子手……白灵溪真真是个痴人，不懂变通，不屑权谋，却敢不顾后果的以近乎决裂的方式挽救一群不相干的人，而他舒荻鹤虽有不甘之心，却不敢当众拂逆兄长的命令。心如刀绞，为自己的懦弱与未泯的良知。夕阳中的雪衣公子闭上了眼睛，他不忍再看那孤立无援的女子，每看一眼对他而言都像利刃划过心间。这种感觉后来经常出现，没有人知道外表风光无限，极尽荣宠的四公子舒荻鹤心里是怎样纠结痛苦，为很多人已经淡漠的东西。直到很多年以后，真正以自己的作为名满江湖的舒荻鹤回忆起这一日的一切，才意识到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开始以他自己的角度去看待江湖上的种种，才开始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有些莫名的东西逐渐坚定，潜移默化地渗透在他的心中，直到有一日喷薄而出，无畏前行。

作者有话说

　　荻鹤是正传的主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