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八-非关他物》洛叶生

2、第二章

　　酒足饭饱之后，就是理所当然的留宿。

　　当八田问出“谁先洗澡？”这个问题时，伏见短得只剩一毫米的反射弧让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先洗。”

　　很多时候，别人全不在意的细节，我们自己却会在做、或做完之后胆战心惊，生怕会因为这点蛛丝马迹而暴露了真正的内心所想。伏见刚一说完，就有几分后悔的意思。回答的太快了，美咲不会发现了什么吧？要不要解释一下才行，我……

　　八田已经在他踌躇的这段时间里拿好了换洗衣服，分毫未觉有哪里不对劲：“那我先。今天出了很多汗，总觉得浑身黏黏的好难受。”滑板是个让人出汗的运动。他抱着衣服边往外走边说，“你上次留在我这里的衣服放在椅子上了，等会儿直接拿就可以，我先去了！”

　　黏、黏黏的！

　　伏见才回过神似的：“啊——恩……好。”

　　他松了一口气，看来没有被察觉到什么。
　　话说回来，黏黏的……

　　身上会因为出汗而黏黏的美咲，如果抱住的话——
　　（停止！你在想什么呢？）
　　如果是直接接触，肌肤贴着肌肤，这种粘腻会不会成为一种强力的胶水？
　　（我现在这样……）
　　把我和美咲紧紧地粘在一起。
　　（就像个变态色狼。）
　　面对面相拥，极致的亲密，美咲的眼睛里就只有我了，他就只能看到我了。
　　（……糟透了。）

　　现在的伏见就是这样的状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唯一的好友八田美咲怀抱了不能诉诸的见不得人的情感。并且总是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自己都唾弃的变态行为和恶意幻想，更糟糕的是，有时候即使脑袋察觉到了，他也没有克制自己的行为。身体上的渴望没有停止过，他也在放任自己找尽一切机会地寻求更亲近的方法。但这时候的他还不是那个他，还不是未来那个将压抑的东西爆发之后完全自暴自弃地做着偏执行径的他，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像个变态，像个……像个痴汉。但就如刚才那样，他在心里不耻自己，但无法停止，甚至对这种因无法得到而产生的自我幻想津津有味。

　　很多次很多次，看着八田不掺杂质的笑颜，他都想恶劣地告诉他：

　　呐，mi→sa↗ki↘……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早就被我侵犯了无数次了。
　　是什么样的侵犯呢？把你摁倒在床上，爱抚你、欺负你，看着你的笑容被我的阴暗龌龊的心思玷污，变成了无法克制的啜泣。你的身上有我的吻痕，脸上则全部都是我的味道，眼泪混着jing液，好悲惨的样子，真狼狈啊~mi↗sa↘ki↗↘~

　　我真是个恶心的家伙。伏见把脸埋在手里，散碎的头发遮住了脸，这样一来倒完全不能从表情来推测他的所想了，因为全部都被藏在了阴影里。

　　呆在这个满是八田的痕迹、八田的味道的房间里，似乎更能引起他龌龊的遐想，以至于时间竟然在独自意淫的过程中淌过得无比迅速，他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表情——OK，不是痴汉脸；行为——OK，不会把意淫化作行动的那种程度还是可以克制的；语言——反正，都是美咲说话比较多，只要听着就好了吧……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意淫对象擦着湿头发进来。八田不喜欢用浴巾、不喜欢穿浴袍，也没有专门的睡衣。睡觉的衣服就是一件宽松的上衣和一条松垮的短裤，短裤到膝盖以上，漂亮的小腿一眼就能看到。

　　八田走过来坐到床上，用毛巾胡乱搓揉着自己的头发，距离伏见刚好半臂，伏见听到他的声音含糊地传来：“去洗吧猴子。今天想早点睡觉，明天早起练滑板……”

　　后面说什么，他居然有点听不到了。

　　好在他装模作样的演技是一流，除非他已经破罐子破摔完全不想掩饰。他“恩”了一声，拿起刚才准备好的衣服去洗澡。

　　现在的天气处于秋末向冬过渡，已经开始转凉，夜晚走在街上都要加一件外套，是一种带着寒意，但是睡觉的时候会很舒服的天气。这种天气自然不会再用凉水冲澡，所以，伏见一打开浴室的门，里面还没有消散的水蒸气和沐浴露香就铺天盖地的朝他涌来。伏见轻轻关上门，怕自己惊动这里的气氛似的。浴霸还开着，白茫的水汽在橙黄色暖光的照耀下飘淌，空气里的香蠢蠢欲动地钻进伏见的鼻息。

　　这里是深海。海面乍看去平静无波，海面之下，内心之中，是波涛汹涌还是翻天覆地，只能说是滋味自知。

　　怀着复杂又微妙的心情洗完了这盘澡，伏见刚打开门，就看到八田在客厅这方并不大的空间里折腾起了滑板。他出来的时候，八田刚好踩着滑板和他面对面，他还没反应过来，八田就先指着他哈哈大笑：“猴子，你这样真像落水猴子！哈哈！”

　　“难道你以为自己就是出水芙蓉了吗？Misaki的自我感觉也不要太好了吧。”他立刻尖酸地反唇相讥。

　　八田突然脸红：“不许叫我的名字！还有，什、什么出水芙蓉啊！臭猴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那种东西是形容女人的吧！”他说完这句脸更红了。

　　伏见刚从高温的浴室里出来，眼镜上附着一层雾气，这种隔雾看花的感觉让八田此刻的脸红莫名添上几分旖旎，他勾起唇角笑得堪称不怀好意：“mi~sa~ki~脸红成这样，该不会是想到女人刚洗完澡的样子了吧……哦对了，我忘了你是个DT呢，别说女人洗完澡的样子，连和他们对视都会害羞的mi→sa↗ki↘该不会只是随口说一下就不好意思吧，真是~童真呢~”

　　“可恶！！臭猴子我要杀了你！！”八田咆哮着扑了上去。

　　现在是打闹时间。

　　八田借着滑板的冲力扑到伏见身上，个子小的优势在这里充分发挥，他整个人都挂在伏见身上，树袋熊似的把体重全部压给伏见。伏见晃荡两下，摇摇欲坠。然后八田开始攻击，故意用毛巾对伏见的头发实行惨无人道的鸡窝头报复计划，伏见要扯，扯不开，还被缠的更紧。期间伴随着八田无数声“你这个臭猴子！”的怒吼和谩骂——虽然其中恼羞成怒的成分偏多。

　　伏见一路不稳一路带着挂在身上的八田回到房间，咂嘴抢过毛巾：“啧，快给我下来！”
　　“不！”八田带着胜利者的笑容挂在伏见身上。

　　你一定不知道现在这样有多犯规和多危险。内心为着毫无自觉的八田叹了口气，伏见却笑了：“你可别后悔。”

　　八田预见了危机感，但嘴上还是逞强：“臭猴子你想怎样？我才不会怕你呢！啊——！可恶啊你！！”

　　俗话说的好，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可恶。
　　伏见侧了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的八田就背对着床，压制住八田不安分的手脚快走几步，顺势倒在床上——风水轮流转，伏见也用自己的体重把八田压在了自己和床铺之间，被克制住的八田怎么扑腾也无力回天，从后面只看到伏见的背部和八田胡乱挥舞的四肢，八田像只被摁住而炸毛的猫。
　　伏见阴谋得逞，挂在脸上的弧度在八田看来简直不是“可恶”这种词汇能形容的可恶程度。

　　八田手脚并用：“臭猴子你要压死我了！混蛋，平时都没看出来你这家伙居然有这么重！！”
　　伏见刻意又不经意地抚摸他，一开始还担心被发现，但是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八田的侧腰游移两下之后，发现他只是控制不住地发抖，脸上是又想笑又痛苦的表情……啊啊，一边还深恶痛绝地骂着他“臭猴子”，让他停手呢。
　　如果能停下来就好了，连带着这份快要让我失控的感情，但是……我停不下来啊，misaki。“现在是位高者胜，你该不会以为刚才在我身上做的那些事我会一点都不介意吧？Misaki不仅是个童真，还超~天真呢！”
　　“小心眼！卑鄙！！混蛋臭猴子！！！”八田也只有嘴巴能逞能了。伏见知道有一个办法能让他连嘴巴都安静下来，但……这不是现在的他能做的。亲上去的话，侵犯他的话，会被讨厌吧？我现在还不想被他讨厌，感觉到他在我身边，是我此刻最幸福的事情。如果失去了，我会变成什么样？
　　一个武力挣扎，一个暴力镇压，每个动作之间都有无可避免的肢体接触，再借机摸个小腰，贴个小脸，感受一下美咲皮肤的触感和温度……八田快被气炸了，伏见却觉得自己快幸福死了。

　　肆意玩闹过后的结果就是一片狼藉。床上也好，两个人自身也好，都被搅的乱七八糟。他们平摊着躺在床上，侧过头就能清晰地瞧见对方侧脸的距离。不约而同地都在干着同一件事，大口呼喘以平复运动后过快的心率。

　　“又出汗了……”八田摸摸自己的额头。
　　伏见呼出一口气：“我也是，都是misaki搞得我白洗澡了。”
　　八田没力气再冲上去揍他了，只有嘴上逞强：“谁让你说那种话的，再说……你站着不动被我揍就不会出汗了！还有别叫我名字！”
　　“啧。”伏见懒得理他了。

　　接着是好一会儿的沉默，久到伏见都闭上了眼睛依稀有了睡意，他突然听到八田的声音，大脑处于似醒非醒的混沌，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穿过时空、穿过重重阻碍到他耳里。

　　“猴子，还醒着吗？”
　　“恩……”伏见撑起一点眼皮子，眯着的眼睛像透开的一条缝。
　　“我们，会一直这样吧？”
　　“什么？”伏见似乎清醒了一点。
　　“一直这样在一起。”八田说，“因为现在觉得，没有猴子的生活无法想象。”
　　伏见的意识回笼了大半，却开始怀疑自己身在梦中。现实当中……他想，现实当中，美咲会说这种话吗。
　　八田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以对：“这个世界让我无聊，但是，总觉得和伏见在一起，能干出特别的事情。打游戏也好打架也好，一起毁灭世界说不定都可能。就算世界不是因为我们而被毁灭了，只要一直和猴子在一起，就算死了，也会觉得不同常人吧？至少……不会是孤独一个人。”
　　“会一直在一起吗，我们。”八田再一次抛出了这个问题。
　　伏见已经彻底清醒。他垂下眼睑，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了能掩映情绪的帘幕。他勾了勾嘴角低低地说：“当然啦，会一直在一起的。”
　　八田轻轻地“恩”了一声，然后侧了个身子背对着伏见，轻声说：“我睡了。”
　　“晚安。”伏见偏过头看他纤细的颈子和削瘦的背脊。

　　八田入睡很快，没多久伏见就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但是……糟糕啊，自己却睡不着了。伏见弯了弯手臂，抬起，伸向八田，却又在半当中生硬地转折，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一直在一起。”他小声说，“也一直看着我，misaki，不要有别人。”

　　-

　　上课时间，教师在讲台上或一板一眼、或激情澎湃地传道授业解惑时，底下总有些学生不配合。有些人教师适时提醒，有些人却是被完全放任自流的。

　　伏见和八田属于第二类。对同学间的交往不感兴趣，甚至在某些行为上的特立独行让他们始终保持着前后桌的关系，并且固定在最后几排。与其说那是教室一角，那更像是一个被隔离开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生活着两个人，被同学孤立、被教师无视这种事情比今天的午餐要吃什么更加微不足道。

　　伏见对此安于现状。

　　八田撑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操场上的学生正极富活力和朝气地在上着体育课。从八田的视角来看，一群学生围着操场跑圈的样子就和蚂蚁硬要搬动比自身体积大无数倍的东西一样可笑。而且稀稀落落的队伍和慢得要死的步伐，让他不禁想到，要是现在突然发生什么重大灾难事故：譬如世界毁灭、太平洋海啸、地震、富士山突然火山爆发……这些家伙肯定逃不掉，跑的真慢。

　　他无趣地收回了视线，刚有点儿在教师的朗诵中催生出的几许睡意时，坐在他后面的伏见戳了他一下。他完全不惧老师会突然叫到他就明目张胆地回过头。伏见也是一脸无聊的样子：“怎么样，等一下逃课吧？”

　　八田眯眼笑，露八颗牙，标准的：“正合我意。”

　　然后——然后就是两个无心课堂的少年在下课的时候相携翻过了学校的高墙，落地的时候默契击掌，阳光下的灿烂笑容传递着只有自己知道的默契。

　　但很快，八田发现逃课也并不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人总会有这样一种状态，明明今天和平时的每天都是一样的——无差别的平淡日常，但那种无聊和无事可干的焦躁却一直在心底叫嚣。

　　无聊——他目不斜视地走过一家店铺。
　　无聊——他踹开脚边的石头继续走。
　　无聊——他停下脚步。
　　无聊——他转过身，伏见也停了下来。

　　伏见：“恩？”
　　八田对着空气踢了一下腿，好像这样就能把无聊和焦躁从身旁踢走似的，他“切”一声：“无聊，无聊死了！”
　　“唔……来点喝的？”伏见提议。
　　八田撇过头：“我不感兴趣，你自己去买吧。”
　　伏见吞了口唾沫，刚才跟在八田后面走，不自觉地又看着好友的背影想了一些让人口干舌燥的东西，现在是真有点渴。他点点头：“等我一下。”
　　八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又看他面朝自己小跑过来，其实伏见用的时间并不长，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抱怨道：“慢死了。”（←撒娇？）
　　伏见对此的反应是仰头灌了一口可乐。

　　因为伏见买的是玻璃瓶装，喝完了要还给店铺，所以他们并不能走远。八田对此又抱怨了一声“麻烦”，就在街上靠着电线杆坐下开始打游戏。

　　伏见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也坐在他旁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渴感与其说是生理上的，倒不如说是心理上的更多。他喝了一大口之后就已经解了大半，现在还剩下大半瓶，一下子倒也喝不完了。时不时喝一小口，用余光去瞄一瞄八田。今天尤其烦躁啊，他想。

　　八田发泄一样用力摁着游戏机上的按键，那副凶恶的嘴脸一点没有平时沉浸在游戏中的样子。伏见刚仰头喝了一口，八田突然大叫了一声。老天爷今天存心和他作对，无聊的课程无聊的逃课，现在连游戏都和他过不去，居然输掉了。

　　燥热成了一熄火，在喉咙口烧着。八田一把抢过伏见手上的可乐，伏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好友灌了两大口后用力把瓶子向前抛去——与其说是抛，倒不如说是发泄一样的丢弃，伴一句发泄：“无聊死了！”
　　伏见还没来得及对两人共饮一瓶可乐的事实产生些遐思，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发生了——瓶子被接住了。被一个男人，红发的，身边跟着几个人，像个王一样被簇拥着在中间。

　　伏见和八田皆是一愣。那群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伏见比八田想的更快，他担心这些人会冲上来找茬，到时候……虽然美咲很能打我知道，他想，但是他们人数多太多了，而且……

　　而且，事情没有朝他理所当然的想象中发展。

　　离男人最近的两人之一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调侃地道：“尊，可别去吓中学生啊。”
　　伏见和八田一愣，八田不服气地道：“谁被吓到了！”
　　啊……伏见内心扶额，好像要坏事了呢……

　　那个男人侧过身，仰头把剩下的可乐全部喝尽之后，甩手把瓶子往八田扔回去，力道掌控的很好，没有砸到八田，伴着红色的灼烧着的火焰，玻璃瓶融成一滩。

　　红发男人没有再看他们，自顾走开的样子很傲慢，同样是那个劝说他“不要吓坏中学生”的男人对他们说：“在这里发霉，不如来加入我们这里，中学生们。心里不爽的话，我给你提供地方发泄。”

　　伏见和八田对视一眼。

　　伏见以为这就是结束了。一个平淡无奇却又别出心裁的小插曲，有惊无险地过去之后就无伤大雅。至于那个金发男人的话，他从没有放在心上过，帮派拉拢的客套话吧，全然不用在意。
　　但……八田不这么想。

　　那之后，八田沉默地站起来，盯着地上的那滩玻璃看了一会儿，对同样站了起来正拍灰尘的伏见说：“走吧。”
　　“啊？恩……”伏见还没答应完，八田就留给他一个背影。
　　走是可以啦，伏见看着橘发少年想，不过要去哪里呢？在哪里都会觉得无聊吧？

　　没有目的地。
　　八田在街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即使干着比刚才无聊百倍的事情，“无聊”这个词语却再也没有从他口里出现过。
　　伏见的心跳渐渐加快，在天光渐暗而八田仍没有停止这种举动的时候快到了极限，他几乎觉得心脏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他的唇色不知不觉变得苍白，虽然皮肤白皙一副病弱样子的他也从没有唇色红润过；四肢发冷，连视野都在变得混沌。
　　糟糕的感觉，他想，会发生什么事情。一件非常、非常、非常令人厌恶的事情会发生……我有这个预感。

　　但其实，那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八田只是走着，重复这个动作不停地走着，从阳光普洒的午后走到天光暗遍，走到伏见以为他会无止境地走一个晚上的时候，停了下来。
　　伏见听到他说：“饿死了，猴子，去吃东西吧。”
　　他莫名就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轻松地呼气之后笑着点头：“恩。”

　　果然是错觉吧，因为，一切正常啊。
　　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