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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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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婶婶矛盾的爆发来得很快,就在我发现端倪的一个月后。
这天周五上完下午的选修课,陈仲旭和我一起回家。他们家也在这栋别墅群。
他在B大医科2+2项目组,七月份就要去加拿大麦吉尔大学进行为期两年的学习。这四年来,他一直都在我身边。我突然有些害怕面对这个变故多多的世界。
家里客厅没有开灯,楼下的主卧室掩着的门缝里透出点昏黄的灯光。
我在玄关处换了鞋子,把书包搁在衣架上,开了客厅的灯。“婶婶,我回来了。”我又喊了声“婶婶--”,没人应答。气氛很不对劲。
卧室里没人。主卧的浴室也开着灯,推开虚掩着的门,婶婶瘫倒在地板上,血流从她的腕部缓慢地流出,顺着砖缝蜿蜒开来,沾到我脚尖,像黑色藤萝般攀爬着,白色的拖鞋瞬间变成玫瑰的黑红色。
我心底霎时冰凉透底,蹲下僵硬的身子来,手指颤抖着凑近去试她的鼻息,像四年前去触碰妈妈存在的痕迹一样。
那游丝般的气息一下子让思绪里残留的一丝清明扩散开来,我跑到卧室打急救电话,又打陈仲旭的手机,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对那11个数字记得这样清楚。“仲……仲旭,”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发抖,含混不清地扯着嗓子,“婶婶…割…割腕了”,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带着哭腔喊道,“好……好多血……怎么办?…”
“晓芒,晓芒!”陈仲旭打断我胆怯的絮语,“听我说。用干净的纱布覆盖住伤口,手指用力按住手臂上方。先止血!我马上回去。”
我从客厅抽屉里手忙脚乱地找出药箱拿出纱布来。汩汩的血液浸透一层层的白色纱布,血迹逐渐减少。生平第一次切实感到,手腕的切口就像拧开了水龙头,红色的汁水缓慢平稳地流出来。血液没我想得粘稠,我甚至连血腥的气味都闻不到。婶婶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手臂也越来越冷,脆弱如游丝的鼻息,仿佛这秒钟还在,下一秒就要逃离,尽量保持的平静又被打破了,我双腿无力地颤抖着跌坐在地上。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去给陈仲旭开门,连救护车鸣笛的声音都觉得恍如隔世,也听不见赶回来的叔叔对我说的是什么,只是任由陈仲旭抱着,听他一遍遍地说,“没事了,没事了。婶婶是静脉出血,没你想得那么严重。而且你的急救措施很到位。”
我不想哭,可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让我感到悲哀的是,妈妈下得了狠心吞药,婶婶下得了死心割腕。而我不明白我生命里最亲近的两个女人为什么活得都是如此的绝望。
喧闹过后,家里恢复平静,我瘫坐在客厅里,双手满是晃眼的鲜血。仲旭把浴室整理干净,端了个脸盆过来,一声不响地帮我洗手。眼泪无声无息地簌簌落着,他拿着湿毛巾帮我擦脸上的血迹,把我嘴角的乱发一根根挽到耳后。
我握住他徘徊在耳畔的手,顺势倚着他的胳膊,沉沉地埋着头。在混乱过后的寂静夜里,恐惧销骨蚀魂,胆怯高歌猛进,而我真想闭上眼睛,就这样永远睡下去。
婶婶接受疗养时,我正处于考试周,却比任何时候都能往校外跑。提着家政阿姨煮的骨头汤去看她时,她正坐在阳台上看杂志,见我进来笑道,“往常都是你考试时候我给你煲汤,现在倒成晓芒照顾我了。”
我一边舀汤,一边笑嘻嘻地说,“我可不敢居功,我正跟着家政阿姨学呢,下次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她笑了,“往常你叔叔让请几个佣人我总拦着,总共不过三个人吃饭,找个外人来家里还不够麻烦的。住院这几天,我想明白了。请几个佣人打扫收拾,我闲着没事弄弄院子里的花草,看看闲书,跟其他太太们打打牌。再做几年饭,都成黄脸婆了。”
“您是该享享清福了。”我小瓷碗端给她,看她心情不错,便又填道,“婶婶以后别做傻事了。”
她喝汤的动作一停,抬头看我,“放血让我舒服点。那天吓到你了。”
“放血舒服?您这么说更吓人。要是再出什么事,我可就跟艺馨姐说了。她今天还发email问您是不是出事了,往家里连打了四天电话也没人接。”
她立马服软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你可别跟你姐乱说。”果真郑艺馨是她软肋。我满意地答应了。
出电梯时,听到有人喊我名字,原来等电梯的一群人里有简滢。
“晓芒,你怎么在这里?”她问道。
“过来看一个亲戚。你呢?”
“我们社团过来看杨艾。她是我们话剧社的。大家的师姐么,一起去看看吧。”
我虽然急着回学校,可就几步路的事情,也不好拒绝,便跟着他们又一起上了电梯。
这边电梯厢里十几个人都是话剧社的成员。他们正在议论着杨艾的事情。
“募捐了十一万。这数目挺不错了。”一个女生说。
“也就够前期疗养的。还得看她妹妹的骨髓配型,如果全相合或者半相合,过两天做了手术还好。不然再等骨髓库的配型,三年五年的,小艾姐可真耗不起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
“叶子不愧是写剧的,就是小百科。”
“我表舅就是得的这病……”叫叶子的男生没再往下说下去,大家却都心领神会了。电梯里瞬间平静下来,静寂得有点尴尬。
杨艾住在血液内科的重症监护病房,由于免疫力低易发生感染,医生不允许进去探视,大家都站在走廊上,隔着透明玻璃看着那个虚弱的女孩子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安详地闭着眼睛。
杨艾的母亲正坐着跟一个穿正装的年轻女人交谈,见我们一行人过来,忙起身招呼。她旁边站着的男生帮忙接过话剧社带来的水果篮。简滢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那个应该是杨艾的男友。帮忙募捐现在又来医院帮忙照顾。”
我看了他一眼,正是那天图书馆募捐时对我说谢谢的男生。
身后的叶子撇撇嘴不满地说,“什么啊,人家是杨艾的班主任。人好得没话说,听说自己就掏出几万块,还帮忙联系了基金会。不然光靠募捐那十几万哪能撑到现在。”
简滢咋咋舌,“看起来好青涩,原谅我如此八卦……可是我又看到一位帅哥……”
我正感慨人间自有真情在,看简滢一脸花痴难耐的样子,一回头正跟来人四目相对。
我对人脸孔的记忆并不深刻,可以说是个标准脸盲,脑筋转的又没到融会贯通的地步,所以常常发生尴尬的场景。
比如前几天在博学路上拦住我打招呼的男生,“Hi,晓芒,有早课吗?”
我并不觉得认识他,迟疑地答道,“呃,早课,是啊。你呢?”
他凑近了看我,又好笑又沮丧地问道,“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我尴尬地回,“还好吧。脸熟,忘记在哪见过。”
他耸耸肩,“我是赵东宇的舍友孟飞啊。”见我没想起来,他也有点尴尬边做手势边说,“上次跟语言大学的球赛我们校队赢了一起庆祝……记起来了吗?”
我点点头,“哦哦,孟飞!一回生二回熟,下次绝对记得了。”原来又是通过陈仲旭认识的。可他自我介绍的方式就不对,什么叫“我是赵东宇的舍友”,我都不知道赵东宇是谁……
眼前的这个人剑眉星目,面容精致,脸部线条刚毅,清俊的模样像是鬼斧神工的杰作又经了后天的雕琢打磨,不着半点瑕疵,深湖蓝色衬衣灰西裤显得身形颀长,风度翩翩地走来。简直是悖论,他完美得让一部分人窒息,让另一部分人尖叫。在简滢连连发出发出“极品”的赞叹声里,我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是档案馆的超大码帅哥!
他在我面前停下,嘴角轻勾,抿着笑意,“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