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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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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劲歌热舞,一片暄腾。选手上场的间歇,颇知名的音乐人亲自献唱。双胞胎姐妹长相可人,声音甜美,很是讨喜;男女搭档深情对唱,激情拥吻,掀起高^潮;黑人交换生唱青藏高原,演绎高调,愈飙愈勇;叶子依旧抱了把吉他,坐在高凳下,缓慢而痴情地唱那首《小指》……
我拍你肩膀说暧昧不清的情话
你倚着座位漫不经心听我的牵挂
说完情话我加一句别当真啊
听完唠叨你推我额头骂我很傻
尴尬微笑的淡定是我的爱
隔岸观火的嫉妒是我的悲哀
进退维谷的绝路我还在徘徊
你追随他的目光我在等待
感情有或无不要讲配不配的对白
你攥我小指的感觉仍在
你什么时候回来自己安排
很久以前,世界还干净,我也能开口唱歌。我喜欢那时候自己的装扮,蓝色的丝带扎起两只长长的辫子,白色上衣黑色中裙,白色球鞋前额一抹鲜红的颜色。在新侨上中学,得到老师的喜爱,连续三年当选校合唱队领唱,固然有叔叔身份的原因,也因自己性子乖巧讨喜。
初三那年,中学的尾声,新侨五十周年校庆演出,诸多家长前来观演。喧闹的后台,各色角色初初接触化妆品,一群人嬉闹着,粉刷抹了腮红涂得眼睑上都是。我很喜欢的音乐老师冯心艺兴致盎然地帮我化妆。妆毕,她喜滋滋欣赏着“作品”,帮我理了一下头发,我觉得自己跟儿时裁衣盘发任意摆弄的芭比娃娃一般。
“晓芒加油!”她右臂微屈做了个加油的姿势,笑容粲然。
我点点头,“谢谢老师。”
冯心艺走后,徐恬负着手跟同看着镜子的我相视一笑,晃着脑袋,语气活泼地点评道,“淡妆浓抹总相宜。”
“能看出来是我吗?”我眨巴着大眼睛,瞧着焕然一新的自己。
许是我表情太虔诚,她噗嗤一笑,“化妆术又不是易容术。不过你这样子,”她退后一步,“猛地一看,估计连阿姨也认不出来。”
虽然马上就要上场,我还是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那我去验证一下。”
观众席上人满为患,我一眼就看到了妈妈的背影,这并非我视力好或者心有灵犀,只因她很显眼站起身来要往外走,座位靠外的人站起身来让路。我猫着腰绕到过道,走近时她正跟旁边的男人悄声说话,叔叔的司机不知说了句什么,她脸色猝然阴沉下来,转过身来往我这边走了两步,似是发觉方向不对又迅疾转了脚步,朝着礼堂门外跑去,心不在焉,差点被阶梯绊倒。
她明明看到我了,却没当真没认出来。虽然有些惊诧,但沉浸在新奇与兴奋中,对她神色里的不对劲并未留心,我猫着腰小跑回后台,站在队列最后。
舞台上灯光全灭,合唱队排列整齐有条不紊地入场。紧跟着我跑过来的江月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凑到我耳边,“晓芒,刚才有个人跟你妈妈说……你爸爸出车祸了……”
那天,站在话筒前,我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极少尝到悲伤的滋味,这种悲痛失声的情况像电视剧里通俗的桥段,却如此真实如此残酷地贴合在我身上。事后想想,有时候真感谢老天写这剧本,未让我成为一个哑巴。
见我表情异样,维c推了推我胳膊,“神游天外,想什么呢。”
我咧咧嘴,那日在凯悦一行人问我要不要唱歌时屡屡推辞,维c也道从未听过我唱歌,念及此,“我不是五音不全”这句话脱口而出。
维c眼神停滞一下,随即拍拍我肩膀,凑过来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人么,总不能十全十美。不会唱歌也不是什么过失。”
我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疲惫地仰靠在座椅上。
“别这么不耐烦,东宇下个就上场。”
话音刚落,整个会场蓦地灯光全灭,良久才悬起一盏幽蓝的玻璃吊灯,垂坠的立方菱体像是棱角分明的钻石串成的水晶葡萄,干净得不掺一厘渣滓,各个切面折射着纯粹璀璨的光。轻松舒缓的前奏响起,入场的男生依旧是一件平展整齐的白色衬衣,只在肩头加了些碎钻点缀,搭了一条英伦裤,年轻帅气,俊朗清逸。
他开口唱歌时,我耳朵里突然现出一个声音,“那个法院的长得太帅了,看网上视频,英文歌……嗷嗷……我不行了……”入场时排在我后面的女生们交换着关于选手的意见,最后话题锁定在法院帅哥身上,彼时神思不定,现在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们谈论的是赵东宇。
思绪一旦清明,回想便控制不住地愈来愈清晰。两个声音像是表演相声,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此起彼伏地应和起来。
软绵绵的声音道,“个子高高,戴眼镜的那个吗?他是咱们院的,怎么没见过啊。”
尖细细的声音答,“大四的师兄啊,校会活动还经常参加的。”
软绵绵轻“哦”一声,“我又不在校会。”
尖细细提起八卦的兴趣,“师兄前女友是隔壁语言大学的校花,学德语的,人超级漂亮。去年咱们学校跟语大合办的圣诞舞会,两个人现场教交谊舞,可般配了。”
软绵绵“啊”了一声,“那为什么分了?”
尖细细略微不耐烦,“那我哪知道。我就是有次碰巧看到那女生挽着别的男生。”她声音突地一转,又来了兴趣,“哎,传说师兄很有背景。你知道B省书记还有J市副市长都姓赵吧。”
软绵绵嘟囔,“我还真不知道。”
尖细细有点扫兴,“那GREEN这个衣服牌子你总知道了吧,GREEN的执行董事赵滢梓是他堂姐!上移届服饰大赛的赞助就是它们出的。”
这么一回想,赵东宇倒真是大有来头,可他平日里不露锋芒,谨言慎行,一身质直正气,我一直以为他是跟自己同等小康家庭出身。我一向注重门当户对,只跟差不多同等家庭出身、平凡而不平庸的人往来,女朋友如此,比如徐恬,男朋友亦是如此,比如梁译。打个并不十分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跟同等身高的人交流,保持舒服的角度就好,无需长时间仰视或者俯视,以至脖子发酸疼痛。
赵东宇唱的是首粤语歌,我听不懂歌词,听旋律时都有些提心吊胆。想起他那句进了前三做他女朋友,我真怕他在台上搞什么幺蛾子。尤其是现在贵宾席上还坐着一位并非善茬的人。
男生总喜欢将当众表白作为惊喜,却单单忘记自以为之的惊喜很多时候有惊无喜。我在高中时就遇到过几位这样的表白者。
说起高中,那真是我桃花最盛的年代。在新侨中学读初中时,是个人都知道跟校长的侄女谈恋爱,简直是自寻死路地向枪口上撞。是以,在花季雨季,眼睁睁看着徐恬两月换一个牵手对象,自诩长相不错性子乖巧的我却始终无人问津。而在B大念书这两年,是个稍稍相熟的人,都将寸步不离的陈仲旭当成我的护花使者。是以,前些日子抱着吉他在女生宿舍楼下唱情歌的叶子,近乎于我大学时代第一个追求者,可笑的是这个追求者告白时我未曾见他一面,等见面时,他俨然已经转而对我亲爱的舍友进行示爱轰炸。
而说起高中时期的烂桃花,我简直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之痛,尤其是对人生第一朵灼灼桃花。
这朵桃花降落在高中入学的第一天,上午报到结束,下午开班会。九月依然炎热,静寂的教室里能听到空调吹冷气的声音,讲台上中年女人一脸寒霜,表情严肃,滔滔不绝,偶尔停顿一下,轻敲两下讲桌,以示强调。
就在某个停顿的间歇里,外面走廊上传来一声呼喊,“郑晓芒——”。这声音并不嘹亮,由空旷的过道传进来却似幽谷传音,清冷得让我不由一震。
班里同学皆屏气凝神,噤若寒蝉,毫无动静,对这捣乱现象并无反应,以至于我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可紧接着,又一声扬声怪气的叫唤传了过来,“郑晓芒——”。我扣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想看讲台上班主任老师是何反应,结果一抬头正对上她那双清亮严厉的眼睛。
这个停顿的间隙过于延滞,外面似乎没了声音,她轻咳了一声,准备说点什么。还未及开口,又是一声“郑晓芒——”,这回是五六个男生齐声喊的,轻微的回声之后还带着并不悦耳的狼嚎,“啊哦——”有个男声迅捷而清脆地接道,“我们老大喜欢你——”,一阵嬉笑过后像是捏着鼻子的阴腔怪调,“晓芒,我好爱你哦哦~~”
像是霎时被搁到油锅里烹炸,脖颈和耳后火辣辣的滋味涌了上来。我低垂着脑袋,又羞又恼,双手翻来覆去搅动着。
讲台上的身影猛地闪到门外,冷厉的女声问道,“你们是哪个班的?”
只听得似是谁揍了谁小腹一拳,走廊上传来痛苦的闷声哀嚎,一群男生嬉笑怒骂全然不顾女教师的威严,脚步凌乱地从教室前面吹着口哨呼啸而过。
由是,高中的第一天,我以非同寻常百年难遇的方式给全班乃至全楼层的师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事后,班主任老师冷着脸找我谈话,尽管她不厌其烦地做了一番坦白从宽的循循诱导,然而,“不守本分”的我终究还是没有交待几位闹事者的名字。
这位“老大”以雁过不留名、事后人间蒸发的潇洒大度,留下这番令我刻骨铭心没齿难忘的不靠谱告白。后来,我找到了一个恰当的词形容这种卑琐行为,就是——高端黑。
我的回忆并没有顺势延续下去,口袋里手机不停震动,来电显示是沈希孟。乍一抬头,他已然不在贵宾席的行列。我挪了挪身子,猫低身子沿着内场外围跑了出去,直到来到室外,清凉的空气驱赶着满身燥热。我定了定神,按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