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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借尸还魂(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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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场高烧, 让文意在床上至少躺了五天不得安身, 时时如油条寝枕煎锅, 身不由己地辗转反侧, 身煎神炸, 一时汗出若浆, 一时又烧干若裂土枯柴.
神思方定, 便惊觉自己身体竟如此怪异的柔弱, 柔弱而 “娇美” --- 娇生惯养, 精美无瑕.
文意略微清醒后, 就不能克制地一遍遍将手臂指掌伸直在眼前, 迷惑地细细端详: 第一次明白书中形容的冰肌玉骨是怎一般形像, 那病重略显苍白的肌肤, 真正滑若美玉, 腻若羊脂, 泽比珍珠. 微青的筋脉若隐若现, 更衬得皮肤灵润皎洁, 弱不盛衣. 美至如此, 也已无心计较付出正常人所有的健康做代价了吧?
隐隐地, 文?始终以为这是一场略长的梦, 也许因为其中的不实际, 也许因为自己总处于神志恍惚迷混中.
不过梦中触觉色彩及形像都真实得罕见.
若真是一场梦, 如此久梦不醒, 说不担心是假的. 毕竟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免要细追忆. 可越想越慌, 也不知是病是梦, 自己的记忆忽然越变越淡, 竟渐渐不可追寻.
她隐约觉得自己生来不是这样的, 这地方也古怪, 不是她日日生活的地方. 可脑中记忆日淡, 渐渐只剩一些扑朔迷离的影像.
仿佛一只巨大的虫子住在脑子里, 贪婪地吞噬脑里的一切. 逐渐连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 更不用提自己到底来自哪里, 以什么为生, 认识些什么人, 经历过什么事.
惊慌至极度, 又无力补救挽回快速失去的记忆, 她竟生了一股放松之情.
反正已至如此, 既无能改变什么, 不如索性坦然承受下来. 尤其暗中觉得自己似乎因为这些忘记而松了口气, 不由得想, 可见忘记的不是什么快乐事, 既如此, 何必记得?
这一场病得虽重, 好在得十数人随身伺候, 细心照顾, 又有名医良药养治着, 真是病去如抽丝, 几日下来以大好转了.
虽能对失去的记忆释怀, 却不能免除活人都得面对的忧虑 ---如何生存.
思索多时, 想不起自己以什么为生, 在哪儿生活, 可有家人亲友, \\\\\\\"想不起\\\\\\\"这件事本身倒没什么, 可怕的是如果不知道这些, 以后将怎么生活, 何处寄居?
几番下来, 极度的不安.
到处是生人, 到处是神情空茫的陌生面孔, 她总觉得睁眼醒来很难面对. 尤其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一副副奇怪的面孔, 惊异如看疯子一般看她, 却又周到恭敬地照顾她, 却又不肯正面回答她一个简单问题的女子们.
一句“请问, 这是哪里?” 问了数十遍, 也没能得个确实答案.
只得再问: “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到底怎么了?”
来往房间的人那么多, 奇异地全是女子, 相貌虽都不同, 回答她的话却又共通之妙, 那就是托辞敷衍.
最终有好心的说话了, “夫人, 您病了, 高烧伤了心神, 御医嘱咐要多将养.”
见终於有人答了句像样话, 她惊喜下连忙套交情, 欲知更多.
於是问道:“您贵姓?”
“夫…夫人是跟奴婢开玩笑吗?”
她不知如何回答, 想道谢总没错了, 忙诚意道:“ 快别这么叫, 还烦劳你们这些日子精心照顾我, 救我一命, 我感激都来不急了. 怎敢拿您当奴婢使看?”
却吓得那答话女子连带一干人等都跪地连连求告, “夫人恕罪, 夫人恕罪……”
她吓了一跳, 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 弄得场面如此尴尬.
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 伸手去拉跪得最近的姑娘, 忙忙道: “快起来.”
哪知手指刚碰到对方, 对方已跪爬着倒退了好几步, 头贴得更低, 声音也抖了, “夫…夫…夫人…饶命…”
她连吓带急, 只觉得该扶起对方的, 想下床, 身子却不听使唤, 一着急间身子往前一撑, 竟平衡不稳, 往床下跌去.
“啊!” 一声叫, 眼见脸就要砸在地上了, 忙忙闭了眼, 暗叫一声惨!
哪知却落在一双紧称结实的臂膀里.
心脏有些不堪负荷地扑簌着, 无力挪动分毫. 那人索性锁了双臂, 将她半抱回床上. 她这会儿整个人埋在对方怀里, 喘着气, 一时说不得话.
四周陆续有人低呼: “王爷.”
自他怀里侧了头, 待要说什么, 却见他轻挥了挥手腕, 一地跪的女子们都跪垂了头, 半蹲半跪地退了下去, 却奇怪地都没有转身, 尽是面朝着他们退到门外去, 最后一人恭敬地把门小心地关上了.
她挣扎了要起来, 身子无力, 手撑下去借力, 慌忙间却发现撑在对方的大腿上, 如着蛇咬, 总觉得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身体反映快过大脑思维, 已忙松了手, 险险跌到, 惊觉此时也不该松手的.
也一时狐疑, 自己为何对男女戒嫌如此苛刻, 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仿佛是沿袭了一些别人的旧习惯.
慌乱中手忙脚乱, 还亏的他伸手握扶住了她无处摆放的手.
几番动作下来, 她已出了一身汗, 喘息微急, 双颊泛红, 闷咳嗽两声.
模糊地道: “谢谢.”
半依半靠, 借了他的力坐定身子, 这才有机会抬头好好看对方一眼.
一看之下, 却是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甚是惊喜, 脱口道:“原来是你!” , 心已安了一半.
也没在意对方面上表情如何沉转, 已忙恳求: “拜托, 可不可以跟我聊聊? 我有很多事不清楚, 也找不着个能问的人.”
说完也觉出自己此话不着头尾, 又带笑尴尬地解释: “你知道, 人发烧太厉害会伤脑子.” 自己心里已完全接受了高烧大病导致失忆的解释.
他狭长阴沉的眼微眯, 带着估量, 过一会, 才缓缓道 : “你想知道什么?”
她一股脑倒出自己的疑问, “譬如说我姓什么叫什么, 家住何方, 有什么亲友, 以何为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想起那浑身冰凉湿冷, 不得呼吸的感觉, 脑子一痛, 喘了口气, 斟酌了字句, 犹犹豫豫地道: “而且……, 我为什么会得病?”
其实她想问的是, 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也不知是因为记忆不清, 还是暗有顾虑, 竟没直接问出口, 仿佛直觉里有什么警醒她如此小心用词. 直觉的,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 似乎不该问.
他盯着她, 手指抚上她的太阳穴, 慢慢揉动, 似乎在缓解她急切的思维施加在发涨的脑子里造成的压力.
可那狭长, 阴沉, 看不明白的眼眸, 却又让她奇怪地遍体生寒.
而那双狭长的眼似乎一道有魔力的神秘深渊, 让她无法躲避, 引她踱前深望, 身体未落, 魂魄神智已先自眼瞳里被那深渊里神秘的东西捕捉吸坠了下去.
空荡荡的, 反映也变得迟缓, 迷茫, 木然了些.
幽冥中, 她听他问: “怀玉,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
柔缓却阴冷的声音如催眠的魔曲, 忽长忽短的气息扑缩触摸着她的脸孔肌肤.
“怀玉, 真的都忘了吗? 御史台方家…, 阳关飞雪…, 玉碎琴毁…, 还有郭元丰……, 都忘了?”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
“我, .” 才说了一个字, 却觉得牵心的悸楚, 却再也续不下去了.
恰好此时, 嗓眼微麻, 她忍不住一阵咳嗽, 伸手握拳掩口的时候, 躲开了他的眼神的制缚, 匆匆敛了心神. 深喘了几口气, 病容带倦地哑声问: “怀玉? 是我的名字吗?”
面孔一凉, 已被他长指拖颚, 挑起了头, 那一抹冷光倾注入她眸里, 她只觉得动弹不得.
他盯凝着她, 似带了嘲讽之意道:“ 可不是. 御史中丞方廉独女, 方怀玉. 才貌双绝, 目下无尘的京城独秀, 冰清玉洁的方怀玉. 谁能忘了呢?”
对他如此不吝夸奖的美言, 她只觉得尴尬. 尤其是那浓浓的嘲讽, 挖苦, 刺探, 调笑的意味, 让她怪异地觉得自己是他指间玩弄的毫无灵气的玉配, 饰物, 小玩意儿.
可那一双阴冷微挑的长眸却极多情地盯着自己, 只让人觉得温和而懒洋洋的暖意, 一时又让她觉得自己想法的无稽.
她的眼眸惶惑不定地闪烁了, 他紧紧盯着, 却只发现其中的迷惑无措.
而她思虑三番, 总觉得这陌生环境里, 这看似陌生却救过她的男子, 言语间仿佛与她又些牵扯不尽的瓜葛.
她猜他是认识她的, 而他的眼神举动还有不避嫌疑的举动告诉她, 他们一度可能极熟悉. 至少不是点头之交.
这想法难免引起她的期待, 现在, 她真的极需极需一个知道她过往的, 且肯帮她的熟人. 可这种期待里, 似有隐隐有些不妥, 让她想避免, 也有些想逃的忐忑.
可眼前她似乎没有确保完全的余地.
她不能为了一点无法确察的怀疑而放弃一切可能的希望.
是的, 她不能. 何况, 她又想, 她孤家寡人一个, 而他看起来高贵富有, 她有什么可让他图的? 她实在也奇怪自己哪来的这么重的防心, 何时养成这么小心翼翼的性子? 直觉的, 她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谨慎小心精打细算的人, 似乎, 似乎还有点粗心, 有点实际…… 只是心底似总有一抹捉不定, 摸不清的东西每每晃动, 总让她躲避他. 是因为这捉摸不定的情况, 还有他冷峻深沉威严却仿佛多变的性子里带的些不定因子吧?
总之, 这是无稽的.
现在只有他愿坐下来回答她的一些疑问, 她也只见了他一个似乎知道她过去的人, 而他, 看起来是可以依靠的. 至少让她在他家养病(应该是他家吧?), 已可看出他是乐意相帮, 也有能力相帮的人.
所以, 她张嘴, 微微尴尬地小心谴词用句问道: “可不可以问一下, 我们……之间, 是什么关系?”
问完觉得这么问实在太暧昧了, 有点窘迫地慌乱解释, “呃, 我是说, 我是说, 你认识我?”
他峻冷的面孔忽然勾起一抹笑, 连狭长的眼也含了笑, 逐渐习惯了他强大得让人难以旁视其它的气势, 她这才得以机会注意他的长相. 这才地发觉对方有一副俊美无俦, 冷酷却摄人心魂的五官, 那一张脸, 无端地让人害怕靠近, 却又不能拒绝.
他缓缓对她说: “不管你记不记得, 我娶了你. 方怀玉, 你是我的人了.”
她心头蓦然一跳, 总觉那笑容有些让人心惊.
她主动将此归结为自己此时大病失忆后的反常表现, 无论如何, 对方救了她呢. 暗暗里连她自己也不敢承认的事实是, 此时她实在害怕也无心力猜疑这个似乎是自己唯一可信可依靠的人, 所以自动选择忽略.
而隐隐觉得, 自己无能也无力反抗对方, 所以聪明也是懦弱地选择完全的相信.
更何况, 她只是有点怕他吧? 并不表示他会害她, 毕竟, 毕竟, 他救过她, 不是吗? 何况他们还是夫妻. 她完全相信了他, 带点被迫, 也是全然自愿的.
方怀玉吗? 那就是方怀玉吧.
怀玉松了口气, 忍不住小声抱怨: “真怕你说和我全没关系, 不然病这一场, 成了个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无名氏, 总觉着活着倒比死了还惶恐.”
只觉他揽她的手臂更紧了些, 她靠在他怀里, 长长出了口气, 安心地道: “好在还有你依靠.”
仿佛有点不放心, 随即又抬头看着他, 七分担忧, 三分乞求地问: “你…确实可以让我依靠吧?”
他看着她娇小脆弱的脸, 盈波闪烁的眼眸, 万分招人怜惜的样子, 一时情动, 垂头吻了下去.
哪知这一接近, 忽然让她觉得不适, 什么东西涌上心口, 有些烦恶, 一时很不自在, 偏垂下头躲了过去.
因这一躲闪, 她没有看见他突然乖戾的神情.
他揽在她背后的手拖捏住她的脖颈, 硬使得她仰起了头. 她颈子刺痛, 不急挣扎, 已被他牢牢吻住. 他吻得极狠, 也吻得极深, 而且吻得也极有技巧. 她身子有点酥软无力, 无端端觉得, 他是很擅长此道的. 因这想法突然红了脸, 正对上他一双幽冷霸道的眼, 她羞窘也是惊悸地慌忙闭上了眼, 无处可放的手贴上他胸前.
那姿态看在他眼里, 欲迎还拒, 娇羞带怯, 这让他心情大好. 松了口, 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随手将她扣在胸前, 姿势充满了宣张主权的霸占欲.
一面语带调笑地打趣道: “这样就害羞了? 你是我的妾, 即便现在我要你,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听见一个 “妾” 字, 她眉头不自觉地打了个结.
心下有点反感.
一面觉得 “妾” 这种说法很正常, 一面又觉得其简直十恶不赦.
脑里浮现一个熟悉的字眼, “沙猪!”
却直觉这不是这里常用的字眼, 也觉得他这样的人是不容如此被人斥骂的.
也是倦累无力, 也是弄不清状况不好大方阙词, 索性聪明地保持沉默.
只是搁在他胸前的手忍不住捏成了拳.
耳孔里游钻着他似暖微凉的气息, 整个人麻酥酥的, 动弹不得, 却听他带磁性的嗓音, 低沉而轻软地在耳边噫语:“本王既然娶你入了王府, 你生, 便是我青王萧剡的人, 死, 也是我青王府的鬼.”
浑身一冷, 握在他胸前的拳头更牢, 身子缩得越紧, 不知是怕, 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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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平十一年初, 新皇继位, 以摄政王为首的七公五卿乘乱篡权, 事败.
摄政王一族共计二百六十七人, 尽数夷族.
随下七公五卿, 大小官员宦臣, 御前护卫数百人, 尽诛.
新皇立政, 欲施仁德之心, 赐免所涉官员九族死罪, 只抄其家, 以镇济灾民, 所余尽数纳入国库.
一时京都慌乱, 逆党余亲无数, 流离失所, 女眷籍没无数, 略具才貌者, 尽征为宫妓官妓,
其中尤以京城三美为最.
同年四月, 新皇胞弟因平叛有功, 封青王, 世袭王位, 御赐京都王府, 赏万金, 以右丞之女妻之, 又赐美貌宫女数名为姬妾, 以供驭使.
所赐女子中, 青王尤爱素来名冠京城的叛臣方廉遗女方怀玉, 亲名玉姬, 宠爱有加, 特行嫁娶之礼, 以正其名.
婚后三日, 方姓女子抱石投湖自尽, 救起已气绝, 王命医以千年老参为汤灌之, 又以金针渡, 数时后女竟还魂……
御医王国璋, 自此得名\"回春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