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一城终老]》茉上舞

30、第十二回：锦衣还乡（中）

　　“放我下来。”贝小北仰首，泪眼笑望，轻轻地说。
　　抱着她的人不作反应，亦没有松手，微蓝的眼睛映着她的面孔。她冲着他眸光中的自己微笑。“没事的，帮我拿件大衣就好。”
　　莫向南轻轻将她放下，伸手将她身上的薄被裹仔细了，再三确认她能站得住后，才离开去外面的更衣间拿大衣。他进来的时候，贝小北正伸手去触摸他想要她看的东西。
　　听到声响 ，她回眸看他，眼睛比那倾了一身的珍珠还要光亮。她在笑，笑得真好看，失了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合，“真好看。是我的嫁衣？三书六礼，你果然一样不落地给我置办好了。”
　　莫向南给她穿上大衣，穿好了从她身后抱住束在怀里说：“等你好了，穿给我看？”
　　“相信吗？我曾经梦到过这件衣服，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这么多珍珠。我穿着它去教堂，你却挽着秦月走到我面前说：你们要带走贝南，肚子里的这个留下来陪我。我想，你怎么会狠得下心对我说这些？明明那天，你要在教堂迎娶我的。”
　　莫向南皱眉，试着问：“就是我们登记那天早上，你一身冷汗喊着我的名字醒来？”
　　“嗯。”贝小北点点头，“然后，你拿着戒指和茉莉花向我求婚。莫向南，我拆花枝别在你襟上是真心的，这个孩子，虽然没有机会出生，可我谢谢她。因为她给了我一个台阶，顺理成章地嫁给你。”
　　穿着白色大衣，像只熊的女人转身抱住那个男子。“谢谢你，莫向南，你给我的，都是我珍惜又坚持守护的，千金不换。在秦月面前，我也是这么说的。”
　　莫向南无言，弯腰把人抱起来往外走，回到卧室安排她睡下，低头在她唇上浅浅一啄，捻了她一缕长发在掌心端看，说：“我知道，过了十二点，已经是新的一天了。再糟糕的事情，也只是昨天发生的，都过去了。”
　　“好。”贝小北点点头，理解人的话。“你坐了很久的飞机，落地后没休息也该累了，我有炖鸡汤，洗个澡去喝一碗！我先睡了。”
　　莫向南点头，待他洗完澡回来也没味口再喝鸡汤，便小心在她身边躺下。
　　她侧身向外躺着。大概已经习惯背对着他睡。月份渐大腹部挺起的时候，孩子隔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他再不方便面对面将她抱个满怀，只能自她身后拥进怀里。现在，哪怕孩子已经不在了，她一时间也还是改不过来。
　　手探上她单薄的肩头，轻轻地问：“睡着了吗？”
　　贝小北身未动，只摇摇头。
　　他俯身抱住她，“小北，你疼不疼？若是疼得不厉害，转个身，让我抱着你好不好？”
　　话声落，瘦小的身子在她怀里转了身，靠近他胸口找到那个久违的姿势。“莫向南，你唯一还在世的亲人是外婆吧？她若是知道这个重孙女没了，会不会也很难过？”
　　莫向南大手落在她背后，轻轻地拍。“会吧！总是催着我带你们回去。贝南的护照下来了，也定了圣诞节的机票，本想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
　　怀中的呼吸深重了些，贝小北淡淡地说：“我让她失望了。”
　　莫向南勾起她的下颔，双眸对视，表情异常认真。“她经历的事情比这件事沉重的也不知有多少，她承受得住。光是你和贝南已经足够让她欢喜。”
　　贝小北点点头，复又靠回去。“我原本想，贝南是个男孩子，你回来了他迟早是要跟你认祖归宗换了姓氏，由你带出去看这大千世界。留个小女儿在我身边，与我作伴，想着都觉得美满。可偏偏，事不如愿。”
　　原本有规律拍抚她肩背的手，失了片刻节奏，很快又恢复原状。“贝南一直会陪着你，跟你姓。贝壳儿，这一页我们就此翻过去，永不再提了。你养好身体，等你出了月子，就着春节的假期，带你们回英国，锦衣还乡。”
　　贝小北应了声，前额抵着他胸前，因为辛苦而很快沉沉地睡去。而他在暗夜里，身心俱疲却神志异常清醒。这个状态，他之前也曾有过一回，亦是在经历一场重创之后，同样也是与她息息相关。
　　双手收拢，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些。这个人，是他全部的欢喜悲伤。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走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平坦的腹部，顿时心墙坍塌，那手颤抖得厉害，抖得不得不离开她的身体，生怕弄醒了她，叫她知道自己的瞬间的崩溃。
　　其实，这样也好，你又完整地在我怀里了。
　　最后，他沉默了许久，才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亲爱的孩子……
　　对不起，亲爱的你……

　　江南的阴雨的冬天，空气里像藏了细密的针，绵绵地就给一记，叫人措手不及。昨日还是暖阳氲氤，一夜梦醒，寒风吹了落叶满满铺了一地。连素来热闹的西湖之上，也再无轻舟龙船，只余整整一季的萧瑟。
　　同样身形萧瑟的身体窝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虽然室内恒□□，却依旧被人拿羊毛毯盖着。那个寸步不移守了她三天，再重要的文件都要拿家里来签的男人，终因为司机不在，不得不亲自送替她看诊的安姨离开。走的时候，念念叨叨，不许起床，不许看书，不许外出。她一声声地应，只待他一离开，便起来四处走走。却忌惮他的关心则乱，不敢步出房门一步。
　　安姨的医术确实了得，不过三天功夫，她便已好得差不多。加上莫向南整日与她说各种有趣的话题，不容她胡思乱想，于是，渐渐的，她也看淡了，或者说没有毕要再固执。这是挽不回的事情，她难过，孩子也不会回来。她康复得好，他心里的难过和自责才会变少。
　　所以，她想让他安心，就必须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康健起来。那是让他脱离痛苦最好的办法。每个晚上，他抱着她，手探到小腹上的颤抖，她并非感觉不到。失去的那个小姑娘，伤在了他的心上。
　　她对着湖上的冬雨笑了笑，推开薄毯，站起身来。
　　莫向南开车回来，从车库走上来，衣服都来不及换，便上楼来看她。空空如也的床上，那个承诺他不下床的人不在。找到时，她正在换衣服，看样子想下楼。
　　突然间，他开始怀念几年前，想对她摆脸就摆脸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想对她好，便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博她微微一笑。惹他生气了，冷她一两个月，甚至不顾她的感觉对她施暴都有过，哪怕到最后痛不欲生的是他自己，但当时，仍旧觉得酣畅淋漓。
　　女人，果然是宠不得的。这么多年岁的分离，他再做不到那般对她。
　　人生有限，他还能陪她多久。疼宠都嫌不够，哪里还有时间去凶她。
　　莫向南无奈，将又已经穿小白熊的人束在怀里，搂得紧紧地问她：衣装整齐要去哪儿？
　　贝小北歪头抵在他的肩窝，低笑两声，蹭了蹭才说：“我记得花房里那株东亚兰快开了吧！我想去看看。”
　　心已被她蹭乱蹭软的人，哪里还能说出个“不”字，弯腰就要抱人。却被她躲开，亮亮的眼睛笑得弯弯，依稀当年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许抱，阿姨看了会笑话我的。”
　　莫向南难辨笑容的真假，仅仅就是这个样子，便足叫他心得意满。搂着她，长臂环在纤细的腰肢上，满足地并肩走出去。
　　玻璃温室有两个门，一个是从花园里走进，另一处是从客厅偏门下地下室，再绕过车库，上旋转楼梯进到温房的中央。她虽失去了孩子，却是实打实经历一次生产，正在月子中，此时户外，冬雨绵绵，莫向南哪能让她吹风淋雨，自然是带着她从绕过车库，避过风雨。
　　下客厅楼梯的时候，她怔了片刻，眼里的笑意瞬间淡了许多。微微低了头，说了一句：“换了也好。”
　　短短三天，客厅就已经变了模样。原先那一组简约的英式沙发和大理石桌几都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组弧线完美的法式洛可可风沙发，和一张乳白色大理石的桌几，精致又优雅，是他一贯喜欢的格调。
　　她感动于他的心意。有些事情，他来不及挽回，却总能将伤害减到最低，然后再将她的伤口慢慢地治愈。他的用心，一如她想让他安心而欢笑，一样的道理。

　　雨天里的玻璃花房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赏雨。
　　李阿姨知道她下楼去了花房，不肖片刻功夫便端了两杯牛奶和一盘蛋糕上来。贝小北端过一杯刚好温度的牛奶，刚想问他要不要喝，便见他已自行端过一杯至嘴边啜了一口。
　　贝小北趴在小沙发的背上看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再蜿蜒而下，流进草地里。她哪里是来看花的，其实就是看雨。
　　“莫向南？”她喊了一声。
　　“嗯？”他应。
　　贝小北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指着大门外的幽静小路。“你看，有人已经等你很久了。”她停顿片刻，回眸望着他一笑，道：“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才能完整地将这一页翻过去。连你儿子都跟她照过面了，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她在等你。”
　　莫向南喝完了牛奶放下杯子，沉思了片刻道：“你要下楼，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吧！”
　　“嗯。”她笑着点头，大方地承认。“你看，你抵触牛奶，只是对它有阴影，未见得就再喝不得。人也一样，有些事总要彻底解决，才能焕然一新。”
　　莫向南点头，站起身来，牵着她的手拉起来。“我先送你回房。”
　　那双明亮的眼睛又弯起来，“我要去厨房看看菜式。要解决的事情就一并都解决了吧！叶氏夫妇下午会来看我，一起吃饭。你开车出去，在车里谈，江南的阴冷，她哪里受得了！最好再送她离开。”
　　莫向南皱着眉头，有些不悦，也不表露，冷冷地哼了一句，“你倒是大方。”
　　贝小北往他身边靠近，伸手去揉他皱着的眉，敛了笑容，认真道：“不能因为是她的原由让我们失去了女儿，就把自己变得和她一样。我和她一样，你还喜欢我作什么？”她刚狡辩完，就被人堵了口。他极不温柔地啃吻她的唇，却在唇舌来回间被她一点点的化解，渐渐转化为缠绵的深吻。
　　许久，他放开她，盯着她红润地面孔，伸手将粘在唇上的一根发丝拨开。“在这里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