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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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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一切回归平静,若不是雷诺身上的伤,我甚至会以为那只是个恶梦。梦醒了就好。
可是,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存在的。
我必须瞪大眼睛,看清楚。
那晚以后,我便开始在“梦之烟花”上班。去了才知道,收入的确不薄,甚至比我预料中的要好很多。这些日子的平凡人生活,我已经充分了解柴米油盐医疗交通,甚至银行利率,诸如此类的市场行情。所以,我很清楚的知道我的待遇比起工薪阶层,已超出许多。而且,我的薪水比雷诺高。因为他是兼职,而我是全职。
“梦之烟花”是全天营业场所,而且几乎就是24小时营业。所以,我们是轮班制上班。我选了白天上班,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这样,刚好可以配合雷诺的时间,只是少了些夜班补贴。但分红提成奖金,加起来也不少。这份薪水,供应我和雷诺的日常生活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他的学费,还有,他借的钱……
他始终没有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数目。
我知道,他不是不信任我,而是不想我担心。
可是,我很想,能和他一起分担。
“你回来了?”
我推开门,看着满室昏黄,温暖的灯光衬着整个屋子柔和而安详。这简陋的屋子立刻生动起来,我心理泛起一阵感动,“嗯,我回来了。”
“忙吗?”雷诺坐在桌前看书,他快要考试了。
“不忙,”我把肩上的包包放好,“药吃了吗?”
“吃了。”我知道他不爱吃药,吃来吃去就是消炎药抗生素。
“那我帮你上药。”
“好。”
我从抽屉里拿出软膏,走到他背后。他把衬衣脱下,露出坚实后背。上面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有些只剩下一条淡淡的印子。曾经的红肿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青紫色的淤青。
“打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我说,我把药膏抹在自己指尖,顺着他伤痕的位置慢慢抹匀。我明显感到他颤了一下,我缩回手,“我的手太凉了,我去用热水洗洗手。”
“不用。”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站起身抓住我的手腕。目光与我平视。
“怎么了?”我问。
“你的眉头皱得好紧。”他说。
“有吗?”我笑。
“有。”他伸出另一只手,抚上我眉间,“即使你在笑,这里,也是紧紧皱着的。”
“没有……”我忽然无力,我觉得自己一直掩饰的很好,甚至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为何……
他这么轻易就把我看透?
“唉……”他些些叹了口气,松开我,转身坐下,继续看摊在桌上的书。
那一声叹息,轻微的好似呼吸,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可是,我却被镇住了。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雷诺……
我洗漱完出来,看到雷诺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本书,嘴里在喃喃自语。床头的灯光,洒在他脸上,以鼻梁为分界,半明半暗,他的睫毛很长,此刻正在微微颤动,投在眼睛下方的阴影也跟着不断晃动。
我走过去,“该睡觉了。”已经十一点,他明天还要上课。
“嗯,”他睁开眼,“你先睡,我背完这章。”
“嗯。”我越过他爬上床,掀开被子躺下,被窝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暖和和,我满足的闭上眼,蜷着身子睡去。
迷朦中,我觉得有人抓住我的手,手指挤进我手掌,与我的手指交叉,那人掌心的温度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觉得有一丝微笑爬上我嘴角,很甜呢……
这样的梦,多做做就好了……
※※※
“今天有什么好新闻?”今天周一,我轮休,难得的休息,可以和雷诺一起吃饭。自从我开始上班,能一起吃的,便只有早餐了。平日他都在学校吃,只有周末回家做,说实话他做饭比我好多了。
“没有,也就是那些。”他坐在床沿看报纸。
他有每天看报的习惯,关心国家大事是好事吧,可是,我却对不感兴趣。
“吃饭。”
“嗯。”他走过来,自然还带着他的报纸。
“什么这么好看?”我手里捧着碗,有些好奇。
“招聘广告。”他说。
“想找工作?”
“随便看看。”他顿了一下,放下手中报纸,抬头看我。“你……”
“什么?”我奇怪他的欲言又止,觉得自己也跟着辛苦。
“你真的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我垂下眼睛,不说话,我能说什么?难道告诉他,不是的,我没忘,我通通记得,我不过是个被家人出卖的可怜虫,我可以这么说吗?可以吗?
“你应该跟我差不多大,那么,还在读书吗?学什么呢?”他说,但语气似乎只是喃喃自语,而不是询问。
“不知道啊……”我闷闷的说,我不喜欢读书,即使上学,也是打发时间,敷衍别人,而自己,还真的什么也没有学到,我对学校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唯一喜欢的,又不可能当成工作。
“没关系,总会想起来的,即使想不起来,也没事。”他故作轻松的说道。
“嗯。”我的视线慢慢往下移,会想起来?可是,我却宁愿自己真的把一切都忘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把报纸翻了一面,我的视线正好停留在上面,哪里……
我脑中忽然一片空白,那一刻,一切静止……
我慢慢放下碗,抽过那张报纸。
那是一张照片。一张整副版面的照片。
照片上的两个人穿着正式礼服,笑容灿烂,形态亲昵。
“江樊集团正式成立--江氏集团董事长江绪言不日将迎娶樊家大小姐樊家如……”。这些鲜红大字,印入我眼帘……
他们……
家如,你终于要嫁了吗?带着整个家,陪嫁过去?
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家如……
你还记得我们名字的意思吗?
樊家如,樊家意,就是樊家如意……
可是,没有我,樊家如何如意?
哦,对,以后,也没有樊家了,以后就是江樊集团了。
姐姐,虽然,我们只差五分钟,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是你带大的,我的世界里,一直只有你,直到父母意外过世,我们搬去他家……
在这之前,我们一直都过得很好,不是吗?
那么,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对劲了?
是因为他吗?
还是因为家族危机?
所以,我成了祭品,成了牺牲品……
但我不怪你,姐姐,真的,是我拖累了你……
而现在,你终于要追寻自己的生活了……
姐姐,你终于摆脱我这个负累了……
“是挺漂亮……”雷诺看过来,“不过还是没有你漂亮……”
“很漂亮吧……”我说,“本人比照片更漂亮……”我怎么可能有姐姐漂亮……
“咦?你怎么知道?”
“啊?”我忽然醒悟,“我猜的,你看这报纸,这样的油墨,这种印刷……本人一定更漂亮……”
“是吗?”他狐疑的看我一眼,再看看报纸,“可能吧……”
我心里长长舒了口气,撒谎,真是门高明的学问。
“可是,她弟弟失踪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倒是有心情结婚。”
“什么?”我心里一惊,雷诺怎么知道?
“喏,报纸上写的呀,说什么,樊家二公子,行踪不明,樊家对外声称,他出国游学,但据知情人士透露,他目前下落不明……”
出国游学?我么?为什么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呢?
“有人声称,江樊集团的建立并没有得到樊家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应允,有关人士透露,不久的将来或许会上演家族财产争夺大战……”
第一顺位继承人?是说我吗?不是,应该是姐姐,她才是樊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算什么?附属品?
“有钱人就是复杂。”雷诺放下报纸,恹恹的说。
“嗯……”我随意答应一声,不发表任何言论,心里乱成一团。
“雷逝……”他忽然大喝一声,我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干吗?”
他盯着我看,目不转睛。
“怎么了?”我被他看的心里发毛。
“你和这个人有些像……”他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说。
“不可能!”我坚定出声,我从来不觉得我和姐姐长得像,即使,我们是双胞胎。
“雷逝……”他看我的眼神,多了些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垂下眼睛,不敢看他,低低应了一句,“嗯。”
然后,便是沉默的各自吃饭。
心已乱,一切看不清楚。
※※※※
“雷逝,你想什么呢?”
“呃?”我转过头,看了看用胳膊顶我的阿杰。
“你手里的杯子就快被你洗烂了。”
“啊?”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玻璃杯,赶紧打开水龙头冲掉上面的泡沫,放进了消毒柜。
“有心事?”阿杰凑过来问我?
“没有。”我摇摇头,把水池周围打扫干净。
“是为了那笔钱?”他不死心。
“不是。”我转过头,朝他笑。
“那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客人要喜力你给雪碧。”
“啊?”是客人口齿不清,不是我“魂不守舍”吧。
“上班专心点,这里的客人,每一个都比三哥难对付。”
“嗯。”我点头。
“爵士。”有客人坐上我对面的吧台椅。
“好。”我转身拿过一瓶爵士加入柠檬递给他。
“有跳棋吗?”他问。
“有。”我找出跳棋给他。
“陪我下两盘?”
我终于抬头向他看去,“端木先生。”
他露出吃惊表情,“还记得我?”
我点头,“上次的事谢谢你。”还好遇见他,急时找到雷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真要谢我就陪我下棋吧。”
我看看空荡的吧台,点点头,“好。”
我心里很奇怪,今天不是周末,这样的下午,不是应该都在上班吗?他看起来,也是个生意人,难道不必上班?或者就是如同从前的我,整天游手好闲,不是生产?
我看着电梯的指示灯一格一格往下跳,我抚了抚鼻梁,好累。
心里好累。
自从看到那张报纸,就止不住的疲倦。
浓浓的包裹了全身,密不透风……
“叮”,电梯到了,我迈开步子,走了出去。迎面而来的冷风,争相挤进我单薄的外衣,我裹了裹领子,往公车站走去。
“雷逝……”
我听见有人喊我,我抬眼望去,那个人,骑着他那破旧的脚踏车,正靠在路灯下,向我挥手。昏黄的光泽打在他身上,形成一层薄雾,感觉暖暖的……
我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接你啊。”他理直气壮。
“你不用复习功课吗?”
“看的我头昏眼花,也需要体力劳动调剂么。”他笑,水润的嘴唇泛起晶莹光泽,“上来。”
我坐上后座,他飞快的蹬起来。我们向着回家的方向,前进!
但我却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黑暗处看着我。
※※※
“雷逝,我总是觉得你很面熟。”
“不可能。”我笑着摇头,端木先生坐在我对面,这阵子,他总是会出现在同一时间,点瓶同样的酒,与我下一个小时的跳棋。而他选的时间,是我下班前,店里最空的一个小时。
“也许,似如故人。”他笑,嘴角微微扬起,很温和的笑。他,很儒雅。我觉得他一点也不似商人,倒是像个书生,书卷气浓厚。
“是吗?”
“嗯……”他点头,“却也是模糊了,只是感觉。”
“嗯。”我不知道说什么,似故人吗?什么样的故人?
他看了看表,“我该走了。”
“再见。”我朝他点头。看着他拉门离开。
这个人,不大说话,总是淡淡笑容,语气也是云淡风清,似乎没有任何可以乱他心绪,他身上的感觉令人很安心。不像……
有些客人看着我的眼神,让我直觉厌恶,这也是我选白班的原因,薪水相对少些,可是安全。或许,这也只是我的心里作用,不过,雷诺倒是很支持。
“喂,端木又来找你下棋?”接班的阿杰走到我旁比,用胳膊扛扛我。
“嗯。”我低头擦杯子。
“他,该不是对你有意思吧……”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在我耳边说道。
“胡说什么呢!”我微微皱眉,我不喜欢这个话题。
“你别装蒜,我都被人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了……”
“问什么?”
“价呗。”
“什么价?”
“你是真笨还是装笨啊?”他斜斜看我一眼,“当然是你……”
我翻然醒悟,“别,我明白了,你别说了。”我转身收拾料理台,不去搭理他的话题。
“所以啊,你可得小心。”
“我又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可是别人不知道啊,即使知道,也可以当作不知道啊。”
什么知道不知道,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他纠缠,便干脆闭上嘴,默不做声。现代社会,总不会那么目无法纪吧。
“你要小心端木,他可不是你看到的那么良善,纯粹一披着羊皮的狼。”
“你怎么知道?”狼还纯不纯粹啊?
“坏人额上写字吗?”
“那也不是有钱就是坏人吧。”
“哼!你这话还说对了,有钱的就是没几个好人。”
“你怎么……”这整一愤青啊。
“我在这里做的时间长了,什么没见过?你以为这个层面这么大就只这个小酒吧?里面的黑暗……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黑暗?我确实不想在这里长做,却始终觉得格格不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这样的吧?
生活总是无可奈何。
哼!我什么时候也会这多愁善感,感慨命运?
因为我是雷逝,而不再是樊家意。
※※※
今天下班有些早,我慢慢踱步,往公车站走去,路上行人很少,显得整个路面清清冷冷,鞋底与路面摩擦的声音远远传出,消失在夜色中。月亮高悬,独个挂在天空,皎洁的月色挡住了星星的光华,一支独秀。
我站在车站,远远的,我等的公车驶来了。“哐啷”在我面前打开门,我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让其他人先上车。
雷诺说他晚上加课,要九点多才能下课。
不如……
去接他下课吧,也算礼尚往来么。
我向对面跑去,对面停的车,去雷诺学校。
夜色茫茫,公车内的灯,大亮着,我看着窗外的暮色,心里却空空的……
家如,婚礼的日子订了吗?你们会举办什么样的婚礼?西式,还是中式?或者,中西合并?
若是以前,我也会参与筹备吧。只是现在,我却连旁观的机会都没有。都说女子一生最漂亮的时候便是结婚的那一刻,那我岂不是没有机会看到你最漂亮的时刻?
那会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吧……
家如,你想我吗?
我想你……
胸腔中弥漫着酸楚,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狠狠碾过,整个人支离破碎,怎么都找不到完整……
夜晚的校园,看起来竟是这样的诡异。
雷诺他们是老校区,占地并不大,可是,要找一个人还是有些困难,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教室在哪。
我沿着中央大道漫步而行,学生们夹着书本,背着书包,在我面前飞快的掠过。
“同学,请问工经系的教室在哪?”我拦住一个人问。
“你找谁?”他不回到,反问到。还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
“雷诺。”
“哦……你找雷诺啊,他在后面小花园,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左拐就到了。”他伸出手,给我指出方位。
“谢谢!”我朝他指的方向走去,还真巧,一下就问到了。
越往里走越是黑,人也渐渐少了,连声音都小去,我不禁怀疑,雷诺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前面是一片小树林,种着我叫不出的高大数目,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我放慢脚步,慢慢走过去,雷诺,在哪里呢?我该不是走错了吧?
心里纳闷着,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在校门口等就好了,还跑进来做什么,不是多此一举么。正当我犹豫着是否回头的时候,一个娇俏的声音传入我耳际,
“你……看了我的信吗?”声音有些怯生生,很好听。长得也应该不错。
然后有人说道,“看了……”这个声音,雷诺?我心中一惊,他的确在这里,可是,他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转身离开,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可是我的脚却纹丝不动,彷佛地上生出了无数胶水,生生黏住。
“哪……你怎么说?”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我有喜欢的人了,”雷诺说,“对不起……”
“是谁?”女孩的声音焦急起来,“我们班上的吗?还是建工系的?”班上,还其他系,雷诺在学校很吃香么,可是,他说有喜欢的人,是谁呢?
“都不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是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吗?可是,为何听见他说有喜欢的人,我会难过?这被堵着的压抑比听到姐姐结婚的讯息还要难受,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离我而去?为什么?
“那是谁?”女孩的声音尖锐起来,仿佛垂死挣扎。
“啪!”我没有听到雷诺说什么,却听到清脆的一声响,接着一个人影向我冲来,直直撞在我身上,我被那冲力撞得侧过身去,踉跄了好大一步,定定神,看到的是那个女孩掩面而去的情景。
雷诺啊……
我心里忍不住叹息。
“你怎么在这里?”身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些清冷,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我咽了咽口水,这该怎么解释?“我什么也没听到!”笨蛋!话出口我才知道自己真是笨得离谱!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抬眼,看向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月光透过枝条树叶照射下来,在他脸上形成斑斑驳驳的印记,那些伤都已经好了,淤青和伤口该退的退,该愈合的也全都愈合了,此刻的他,站在那里看起来,竟似玉雕般,温和却冰冷。
“走吧。”他越过我,向前走去。
雷诺……
我转过身,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轻轻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
可是,你喜欢的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