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逝》向*然

3、第二章

　　“这个地方，好像……”我看着周围的屋子，下意识想说……
　　“违章。”
　　我有些惊讶，这个城市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低矮的平房，厨房在外面的走道，客厅卧室就是一间……
　　“这是政府不允许存在的建筑，却不合理的存在了这么多年。你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户人家的窗户，此刻正有浓烟冒出，应该是在做饭吧，“这里好多人都是在这生活了几十年，虽然是违章，可却是很多人的一生。政府想拆除这里，却无法好好安顿他们。”
　　违章？一生？似乎两个怎么也刮不到关系的词语此刻却微妙的结合在了一起，那么雷诺呢？他在这里住了多久？我在这里住了也有几天了，可他的事，我却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他是学生，早晚打工。
　　“你不是学生吗？为什么不住宿舍？”我问。
　　“我要打工，宿舍有门禁，很不方便，就搬出来住了。”他继续向前走，穿过这条长长的违章巷子，在一个小饭馆门前站住。
　　“进去吧。”
　　“嗯。”我在他那住了几天，这还是第一次出门，我看到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是新鲜而陌生，更带着无法形容的震撼。我忽然在想，这世上的人其实分了很多类，每一类人都在既定的生活范围内生存，安全而和平的相处着，互不干涉，互不打扰。
　　而我却是脱离了自己的轨道，跑到了另一个我不熟悉的领地，我是否可以快速的熟悉适应，并且，让这个领地成为我“一生”的范围？
　　脱离了自身轨道的行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想吃什么？”他递来一张菜单。
　　我摇头，“你点吧，我不熟。”我不知道谦虚善良是否是遗传，我虽然成长的环境优越，却没有养成什么恶习，这该归功于家教还是遗传？
　　只是我从未在如此环境的饭店就餐，脏，且乱。破落的桌椅，连餐具都是这缺一块，那缺一角。
　　可是，我没有任何挑剔的理由，我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能做的，就是快速适应，并且乐在其中。
　　他快速的点了两个菜，跑到吧台，拎了热水瓶倒了两杯开水，插了两双筷子在一个杯子里，搅了几下。
　　菜上的很快，他把筷子递给我，又去盛了两碗饭，一碗递到我手中。
　　“谢谢。”我说。
　　我举起筷子，夹起面前的菜，放进嘴里，嗯……味道不错。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埋头苦吃的雷诺。“你今天怎么可以跟我一起吃晚饭？”
　　“我今天晚上休息。”
　　“休息？”
　　“嗯，我每周一晚上休息。”
　　“哦。”我点头。
　　“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打发时间？”在我们沉默的只剩咀嚼声的时候，他问。
　　“我？”时间？需要打发吗？我常常一睁开眼就天亮了，再一睁开眼就天黑了。我的时间，无需打发，就那么飞速的流逝了。
　　“是啊，我那什么都没有，我上课工作的时候常在想，你会不会很无聊。”他顿了一下，“改天去买个电视吧。”
　　“电视？”
　　“嗯，有电视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吧……”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可是……”
　　“什么？”
　　“没有，吃饭吧。”

　　※※※
　　“雷逝。”
　　“呃？”我坐在床上看他带回来的报纸，正看到笑话的部分，笑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或者，我们可以登报，看看有没有人找你。”
　　“呃？为什么？”我一听，所有笑容全部凝固，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个话题。
　　“你难道不想找回自己的家人？”他微微皱眉，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是担忧，焦急，还有些恋恋不舍……
　　我摇头，想了想说：“我似乎并没有那种强烈的感觉要找回过去，或者家人，我觉得现在很好……”我收起视线，低下头不再看他，“或者，我有一段很不堪的过去，我不愿想起，只求全部遗忘。”
　　“雷逝……”他低低呼唤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或者，他是真正体会到了我的心情，也或者，他也有不堪过去，不愿回首。
　　“雷诺，谢谢你收留我，我不会赖在这里，可是，现在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我怯怯开口，我忽然很留恋这样的感觉。他教洗衣服，做家务。他不在，我就收拾屋子，洗洗擦擦，过得很充实，完全没有他所说的“无聊”。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很安心。
　　“不是，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怕你的家人会担心，所以……”
　　“那你呢？你的家人呢？”不知为何，此刻的我很好奇雷诺的一切，他的家人，他的工作，他的学校……
　　“我？”他缓缓摇头，“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或许是有的吧，只是不知道在哪……”
　　“雷诺……”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什么都没有，可是，我却听出了心酸与怨恨！
　　心酸我可以理解，那么怨恨呢？
　　“我们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忽得笑起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平淡，弯起嘴角，露出洁白牙齿。
　　“是啊……”我傻乎乎跟着点头，这笑容，融雪驱雨……

　　※※※
　　不要，不要留下我……
　　不要，不要过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雷逝，雷逝，你醒醒……醒醒……”
　　身体被剧烈摇晃，我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喊我，“雷逝……”可是，喊的是谁？
　　我是樊家意，是樊家意，你喊的是谁？
　　是谁？
　　“喂，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却见一室昏黄。
　　“你做恶梦了？”我侧过头，看到床边的雷诺。他担忧的眼神，紧蹙的眉头，直直撞进我心里！曾有谁，为我如此？
　　我做恶梦了？我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一手冷汗。
　　“你做什么恶梦了？一直喊‘不要’‘不要’……”
　　“我？”我闭了下眼，阻止眼前纷乱景象，“不记得了……”
　　“哪……”雷诺深深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睡吧。”
　　他说完起身想躺回地上的地铺，却被我一把拉住，“床上睡吧，地上太凉。”
　　“你的身体……”
　　“没事，都已经好了。”
　　“那，”他略略低头，忽得抬起双眼看着我，眼中一片清明，“好。”他站起身，看了一下我抓住他衣服的手。
　　“你……”不是说睡床了吗？为何……
　　“我把地铺收起来。”
　　“嗯。”我收回手，低低应了一声。身体向里面缩了缩，尽量多留些地方给他。
　　他放下枕头，把铺盖放进衣柜。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床，一下变得好小……
　　我虽然没有他高，可是，178还是有的，这张单人床，挤两个身高都在180左右的男人，实在有些小……
　　我僵着身体，不敢乱动，身体紧紧贴着背后的墙，一片凉意传入。
　　“你过来些。”他忽然开口。
　　“嗯。”我答应着，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还是睡地上去吧。”他忽得坐起来。
　　我赶紧伸出手臂挡住他，“没事，不挤啊，如果真有人要睡地上，那也是我。”
　　“那……”他听我这么说，犹豫了。
　　“赶紧睡吧，你明早不是还要送牛奶吗！”
　　“嗯。” 他缩回被窝，盖好薄被。虽是夏末，可是他这朝北的房子，终日不见阳光，总是透着一种寒气与阴湿。
　　“雷诺，”我忽然有个念头……
　　“嗯？”
　　“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吧？”
　　“呃？”
　　“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应该出去工作，总不能这样白吃白住，我还要还你医药费的。”
　　“我……”
　　“雷诺，”我打断他，“即使你不要我还，我还是要过日子，早一天适应，总好一分，我不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他沉默，似乎在思考我的话。
　　一辈子？我曾经以为，我的一辈子就那样了，不会有多少改变，却不料，天意弄人……
　　居然成了这样……
　　可是，不也挺好？
　　我的轨迹开始改变，只是，终究向着哪个方向，却是未知之数……
　　迷迷糊糊之际，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了句，“好。”
　　好什么？哦，明天送牛奶。那赶紧睡吧……

　　※※※
　　“雷逝……起床了！”
　　“嗯，几点了？再让我睡会……”
　　“喂！你不起来，我就走了！”
　　走？雷诺？
　　我忽得坐起来，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黑漆漆一片。
　　“你起得来吗？”雷诺穿戴整齐，站在床边。
　　“行，我马上好。”我掀开被子，找到拖鞋，进浴室洗漱。他这里居然还有浴室，是我参观完“违章”后唯一感叹！
　　“我们走吧！”雷诺站在门口等我。
　　“嗯。”我理着衣领跟着他走到屋外。
　　“上来！”
　　“啊？”我看着面前的破旧脚踏车，锈迹斑斑，有些不确定。
　　“快上来啊！”雷诺催促着，“要来不及了！”
　　我一咬牙，坐上后座，反正这身衣服也是他给我的。
　　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满满灌进外套，呼啸着离开。这件外套，还是出门前雷诺给我套上的。夏末初秋，早晚凉。
　　雷诺的外衣没有扣，飘起来，一下一下打在我脸上，不是很好的面料，却让我觉得异常柔软和安心。我看着他宽厚的背，久久出神……

　　天空墨色依旧，远远天边却有泛着金边的光芒出现。
　　是要天亮了吧。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冲破云层，瞬时把天空染成了清朗的白，然后是浅色的蓝……
　　“天亮了。”雷诺飞快的瞪着脚踏车，耳边的风呼呼直响。
　　“嗯。”早上的寒气还没有完全退尽，风刮在脸上，有些疼。我伸出手，环过雷诺的腰，找到他衣服下摆的拉链，摸索着帮他拉了起来。我缩回手，放进口袋。
　　天，完全亮了，路灯渐渐暗下去。行人多起来，大多是出来的晨练的老人，路边的早餐摊也陆续出来。这是我所未见的世界，我从未在这个时间出门上街。而我也很少上街，因为无须购物。我根本就想不出需要什么必定得自己去买。
　　我的生活很单调，而曾经的我，却是把这样的单调当有趣。
　　我没有呼吸过带着青草香气的新鲜空气，没有见过带着露珠的花草，没有见过露天的早餐摊……
　　更没有人用脚踏车带着我在马路上飞驰，让我有“自由”的错觉。
　　自由，是的，我现在，是自由的！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人。雷诺。

　　“到了。”雷诺猛然刹车，我一个不稳，差点被他摔下车。“下来。”他说。
　　我乖乖跳下车，打量面前的建筑。大门上写着“××牛奶特约定购点”。
　　“在这里等我。”
　　我点点头，扶住脚踏车，看着雷诺进去。
　　“抱着！”他很快出来，给我一个塑料大箱，分成一小格一小格，里面装满了一瓶瓶牛奶。
　　我伸手抱着，好冷，这个东西冒着寒气。估计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他骑上车，我把牛奶放在膝盖。
　　“冷吗？”
　　“啊？”我把手缩在袖子里，用衣服挡着寒气，却听到雷诺开口，“不冷。”我下意识说。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骑得更快了！风刮过全身，带着我的体温，呼啸着离开。

　　“呼！终于完成任务！”雷诺扬了扬胳膊，笑，清晨温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笼罩出一片光泽，我微微侧头，细细看着眼前的他，果然是阳光灿烂。“我们去吃早餐。”
　　“你不说不觉得，你一说，还真是饿了！”我用手捂了捂胃的位置，“赶紧走吧！”
　　“上车！”我跳上后座，就听他洪亮的声音说道，“我们出发！”
　　清晨的雾气，渐渐散了，温度开始回升。
　　我感受着夏天的尾巴，心里细细回忆着刚才小区的那些人家。我不熟悉，一次根本无法全部记得。没关系，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