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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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少爷，李昕公子命人递了名牒，小厮传口信过来说他想来拜访拜访公子。”
门房递上帖子来，卓荆正拿着蘸了朱砂的毛笔，逐字逐句地看顾青歌抄写的《女训》，有几分风骨的便用朱砂圈出来。李昕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名满京都的卓荆卓公子正提笔蘸朱砂，蝇头小楷在批注些什么。桌上铺着那孱弱的宣纸快要承受不住朱砂的重量了，墨字重重叠叠铺陈一张宣纸，朱砂红得像是水墨里胭开的牡丹花。
“行渊……咦，你这是在做什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卓荆本性再淡泊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来：“哟，谁的字？还不错嘛。”李昕快走几步到卓荆身边来，探头探脑地看了看。
顾青歌从长随白棋手中接过刚沏好的铁观音，端着两杯茶水尽量平稳地走进来。小只的她刚到椅腿高走到二人面前上茶。“李公子，师父，喝茶。”卓荆接过茶来，“日新——请。”
顾青歌正值垂髫之年，人又生得冰雪可爱，李昕笑眯眯地揉了揉顾青歌脑袋，接过茶来颔首，脸上仍是有些念念不忘似的神情：“那是谁的墨宝啊。”李昕的字不好，因此观之所有人的字迹都会尊称一句“墨宝”，实在叫人无法苟同；卓荆简直忍无可忍，被逗得“噗——”了一声，口中喷出三尺观音香，“咳咳。”他呛住，以手掩口，克制地咳了两声。
顾青歌淡定拿起茶盘中的白巾为他擦脸。她原比卓荆矮不少，尽管卓荆坐着，她伸手得很吃力，迟迟够不着他的脸。卓荆一边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昕一边伸手去接顾青歌手里的白巾。结果一个不留神，手一挥险些将顾青歌掀翻在地。顾青歌整个人往后仰去，幸好李昕眼疾手快，快速起身将她揽在怀里。
险些被撂倒在地上的顾青歌抿抿唇，像是受了委屈，又偏生没有哭，和前来扶她的李昕形成了一个“人”字。李昕不由自主笑起来，这小孩真是实心的，也不知道把自己蜷起来，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像一根挺直的白杨，凭卓荆那么大力，若是没有人扶，可想而知这小孩现下该是已经躺平成“一”字了。
“行渊，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这又是谁家的女童，冰雪的人儿一样……我不过数日未来，你卓府怎好似换了光景？”他抱着顾青歌，打量一番觉得自己捡着了宝，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的，简直舍不得放手，眼里惊叹不已，看着顾青歌如是无瑕的美玉。卓荆心里有些许不自在，仍笑着将顾青歌扯到身边站着，一边道：“这是老夫新收的徒儿，卓灵。方才李兄所见的尺素，便是孽徒所书。来，卓灵，还不快给李公子见礼？”
顾青歌乖乖地屈膝对李昕行礼。
李昕闻言抚膺大笑：“行渊你不过弱冠，怎么自称起老夫来！”
卓荆笑道：“小徒性子顽劣，听不得我要收别的弟子，逼得为师让她做关门弟子……为师年方弱冠，却需如耄耋老翁般收不得徒儿，不正是得自称老朽了？”顾青歌听得有些害羞起来，又说不出为什么心里受用得紧。她两根葱白一样嫩的指尖缠在衣袂上，搅来搅去的。卓荆和李昕都只盯着她笑，顾青歌脸红了，吼道：“师父呀！”
李昕和卓荆相视笑起来。李昕觉得口干，啜了扣茶，转而说起正事来道：“实不相瞒，此时来找行渊，乃是有事相托。”
卓荆用茶盖轻轻拨动盏中浮动的茶叶，抬眼看李昕：“哦？”丹凤眼斜斜地睨着李昕，长眉高挑入鬓，尽管是男子，却是难得一见的俊美。
只听李昕正色道：“是的，行渊你丁忧已是第三年了，年年新入仕的人也不少，朝中无人提点，皇上都也许忘了你除服的事了。朝中形式不明朗，我姑父想要变法如今举步维艰，很想你能出仕帮他。”李昕一眨不眨地看着卓荆揣测他的反应，顾青歌心有焦焦，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二人神情如出一辙，简直像是巢中嗷嗷待哺的幼崽看见了母亲，又是迫切，又是可怜巴巴。
卓荆不慌不忙地饮茶：“别急。你也知道我回家丁忧三年整，如今朝中的形式我也不怎么清楚了。且慢慢说来。”
李昕正经起来，身体前倾，双眼紧紧地看着卓荆：“怎能不急？我李朝建国已有三百年。三百年前，商纣暴虐，我们李国本是商的属国，经济强胜，国泰民安。不堪商的驱使，奋起反抗，此后举国皆兵。商朝国破之日，我朝军将长驱直入，没遇到一点抵抗……如入无人之境。武帝建立李朝，以镐京为都，‘常萃’为年号，吸取商的教训，不设属国，改用分封。当初靖国难的八位有功之臣封异姓王，这八位王皆是国之栋梁，将帅之才，天下平定后为我朝镇守八方，拱卫皇室。到如今，也不过三百年，除开当年八位异姓王之后，同姓王都有一百多位。虽是李顾天下，但逢着一个姓顾的就封王，国家哪有那么多田地？”他的表情十分凝重，“况且，按照分封制原本的规定，诸王年年需上贡……可不知哪朝开始，‘上贡’成了一种‘孝心’，毕竟都是‘顾’家人，不能撕破脸皮。又是诸王的孝心，谁敢说这是大错？国家将土地分封给诸王侯，可王侯们却渐渐不上贡，国家实在重负难荷。”
“更有顾姓王，四处征兵，豢养战马，磨刀霍霍向朝堂，”李昕冷笑道，顾青歌站在卓荆身边，脸色煞白，她年纪尚小，不知道那些虎狼之心的叔伯也是应该，生平第一次，她从别人口里听到了自己家的家事——“我国历来有尚武之风，而今上乃守成之君，宅心仁厚。”说道“宅心仁厚”四字的时候，李昕眼神里泄露出几分讥诮，“不忍叫弟兄们为难，是以国库亏空也不叫大声宣扬，日子过得紧巴巴惯了，行渊大可数一数今年的大典与前些年岁的相比……”他脸色严峻起来：“一年一年的节流，却不曾想过开源……光是国都周遭的赋税，怎么经使呢？”
“那你姑父是怎样想的？”
“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行渊，你是我们这一辈的佼佼者，我姑父很看好你。”他叹了口气，“赋税，贡品，朝奉……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国气数将尽！”
李昕因是在好友面前，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个遮拦。卓荆眼风微微瞟过顾青歌，只见她眉头紧蹙，李昕的话她该是听进去了。顾青歌虽然年幼，但李昕将话已说得这般直白，她向来早慧，心思通透，稍微回想了一下，就已脸色苍白。
诸王虽然都是她的叔伯，可是手里有地，有地就能种出粮食来，有钱有粮，自然就能征兵。
她在外流浪那么久，也没有一个亲人、一个王伯发现她消失在了深深宫廷中，可见皇室亲情多淡泊，王伯王叔门手中有兵，难保不会因为私欲打到京城来……都说虎毒不食子，又说无毒不丈夫。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到底还是小孩，她粗粗一想便脸色煞白起来，卓荆眼看她的脸越发苍白，知道这个小孩心思重，却不知道敏感到这等程度，不由可怜又好笑，他手中执着铁折扇，轻轻点在她额头上：“卓灵。你觉得呢？”
顾青歌半晌缓不过神来，好一会儿才茫然地看着卓荆：“嗯？”她的眼神还是散的，额上沁出些汗来，濡湿了鬓发。铁折扇的沁寒像是把她点醒了，她有些无措地看着手里的茶壶。心思却不由自主地沉下去了。
“日新，你我都知道，诸王心已经渐渐养大了，”他冷冷笑着道，将顾青歌手里抱着的茶壶推到桌上，将她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坐着，“依着眼下……只能变法了。只恨你没有早些告诉我。”
“这么说你是答应出仕了！”李昕欣喜若狂，腾地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卓荆。
卓荆道：“莫非我向来那么不知事？国家有难，正看我辈。依着眼下，变法之日可期。卓行渊岂是贪生怕死的鼠辈！”
李昕狂喜，卓荆却道：“不过朝堂向来禁拉帮结派，”李昕喜色稍敛，眉宇间浮起几丝不解：“你不是想过河拆桥吧？”
卓荆道：“哪有过河拆桥之理，卓荆只凭心做事。”
李昕思量了一阵子，便笑将起来，说起了旁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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