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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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外面的雨下了三更还不曾有停下来的趋势。尽管立春已过，清晨却是有着彻骨的寒意。这个破庙的神龛上积着很厚的灰，已经冷寂枯白的香灰，风一吹便吹得到处都是。供果已经干瘪了，难得辨别出来的苹果上不知被谁插了一柱烧尽了的香，灰掉下来糊在苹果上，像是匆忙来往在人间天上，做万民的信使，看起来风尘仆仆。
这里乍一看便觉得破败、香火不旺，难怪修葺不善，竟是连守庙宇的小沙弥也不见了。明瓦早就掉到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天光透过没有瓦的一方照下来，竟已有了蒙蒙亮的意思。
卓荆一袭青衿，被细雨沾湿显得有些润。青丝被白玉簪挽起，箍在乌木冠里，形容冷冷。眼神只将破庙一隅盯着，装束却不如时下俊美男子般，或羽扇或折扇，他背在身后的手里竟握着一柄浑身打磨得漆黑无光的铁扇。端看那质地，便知其二三十斤也不无可能。
破庙一隅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此刻那玩意儿动了一动，竟发出了声音，“水……给我水……”声音稚嫩如千古寒泉，却带着些烧迷糊了的软糯的音色，煞是好听。
卓荆却如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一样挑起了眉，嘴角也勾起了笑意。饶有兴趣地道：“还活着？小东西还挺能忍。”
被他唤作小东西的，是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女童。头发如同鸟窝一样，混合着泥泞糊在她脸上，身上的衣服也跟泥块似的硬邦邦的，似乎抖一抖都能皲裂在风里，不在染上了多少脏东西，黑乎乎的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女童眼睛倒是很大，带着些发烧后的迷蒙与水光。她怕冷似的身形蜷缩在一团，显得十分瘦小，看那模样，也不过五六岁。
女童迷迷糊糊地道：“给我水……”竟是强打起精神低声下气地求一个人。
卓荆慢悠悠步到庙门处看了看外面的雨，又慢悠悠地走回来，女童的眼睛一直睁着，渴求一样看着他。
他勾唇一笑，语调轻缓，温柔到残忍：“我这里可没有水……外面小雨绵绵，只有小水洼盛了不少水。你若想喝水，何不如自己去？嗯？”及至最后一个字，已经近似情人间的低声呢喃，尾调微微上扬似说话人心情十分的好。
女童渴求的目光逐渐变为冷冷的打量，和无比的轻蔑，明明烧到脸红，或许此刻连路都看不清楚，她硬是翻了一个身，用手肘撑着地，一寸一寸地挪动着烧软了的身体。她的一只腿似乎不灵便，像是没有生命力似的，她只能用另一条腿支撑自己缓慢的爬，然后更加缓慢地挪动那条不灵便的腿。
有血从磨破的裤子里渗出来，卓荆定睛看了，发现她的腿好像断了。
真是可怜……啧啧。
女童一寸一顿地将自己挪到了庙门处，高高的门槛几乎比她趴下来还高，她似乎无力前行，一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高高伸出去，像是渴求天公施舍一点水，降到她手里。可是和风细雨，庙宇森森，屋檐高翘，哪里会有半点雨飘进来？那只小手最后一点一点无力地垂下。
她艰难地将自己转了个身，将头靠在门槛上深深的喘息好久。不过十数丈的距离她却已爬得浑身是汗。
休息了约有半刻钟，她才复又用手撑起自己身体，脱力一样扣住门槛，将手摁在上面，抬起那只能动的腿，一半身子已经翻了过去。她腾出两只手，还没长开的胸部抵住土门槛，孩子皮肤娇嫩，一直在地上蹭着不啻于一种酷刑。她表情痛苦，一手从胸下穿过，和另一只手一起扶住了不灵便的腿，努力将它往上抬。
一时重心不稳，她从高高的门槛上狠狠地摔了下来，连着滚了两圈，手臂被折起来，身子从上面碾过，受伤的那条腿不幸被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石子儿硌到，她痛苦地闷哼了两声，声音比刚出生的猫叫还要小声，许是知道自己注定得不到别人的关爱一样。带着令人心悸的镇定。
她由于惯性的原因在地上痛苦地滚了两圈，刚好滚到被细雨沾湿了的土地上。终于像是脱力了一般，她闭上眼半晌没反应。终于张开了嘴，等细雨润湿她干到冒烟的喉舌。雨渐渐的有些大了，落在嘴里也是一滴一滴的、甘甜甘甜的。
卓荆的眼神由冷淡渐渐和煦下来。他踱步到女童身边，这时也不怕淋雨了，蹲下。含笑用铁折扇轻轻挑起女孩的下巴：“你若拜我做师父，我便救你，怎么样？”
女童冷冷睨他一眼。又闭上了眼。
卓荆已自顾自道：“我姓卓名荆，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想想，若是愿意……”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来，“那就叫我师父。”
半晌，似乎她已经缓了过来，幽幽地问：“我怎知有朝一日你不会弃我而去？”
卓荆笑起来：“爱叫不叫。反正雨停了，我就走了。”
“……师父。”声音很小，但卓荆还是听到了。勾唇笑了：“大点声。”
“师父！”
女孩子的声音倒是很好听，卓荆摸摸下巴，“你叫什么名字？现在还能走吗？”
“顾青歌。”她闭着眼睛道。“天青的青，长歌的歌。……我的腿……被狗咬坏了。走不得了。”
她被雨淋得湿透了。脸上布满雨露，有一滴刚好顺着眼角流下来，不知是泪还是雨。
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
绿腰推门而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三少爷靠窗坐着，一手执着经卷，一手无意识的在桌上轻敲。晨光明亮而不刺眼地镀在他的脸上，反是在素来冷静淡漠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所执的书，也不知道读进去没有。绿腰轻轻巧巧地推门进来，小心的腾出一只手关了门，然后在三少爷跟前的藤条矮几上奉上两碗燕窝粥来。自己反手执着食盘，恭敬地低声问：“少爷，您先去歇一歇吧，守了一夜该累了。让我们下人替您守着吧？夫人要是知道您一夜没睡，又该心疼了。”
卓荆懒懒抬眼看她一眼。黑曜石雕琢出来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泛着幽黑、冷冷的光。他启唇道：“你会违背我的命令告诉母亲？”语气不见得有多冷，却叫绿腰着实吓了一跳，震惊看他她吓得膝盖发软几要跪下，连声道：“绿腰不敢，不敢。”
卓荆淡笑收声：“那不就结了？你下去吧。”
绿腰答了个是，慌忙退下。
这个三少爷，她痴长他几岁，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近些年来，却越发觉得当年那个粉雕玉琢如年画里走出来一般的小男孩，自己是越发的看不懂了。
渐行渐远，她看着关上的门，叹了口气。
卓荆放下经卷。端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温热的燕窝粥，漫步踱到床边。小丫头眼睛闭得死死的，眼睫毛颤动得十分厉害，显然是在装睡，临着卓荆走到她身边，甚至能听到她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卓荆勾唇笑了。这个小丫头已经由侍女打理了一下，因为身上有伤不便洗澡，便用湿毛巾将她浑身都擦了好几遍，又给她换上了年龄相若的陪房家女儿的衣裳。终于得见小泥猴的本色了。
“醒了就自己起来喝粥。我数到三，再不睁眼我就把燕窝粥倒了。”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没有半点起伏。眼里却带着微微的笑意。然而那淡而又淡的一点笑意又被他不带丝毫感情的嗓音驱逐得一干二净。关心的话语却叫人听不出半点温情来。
卓荆：“三……”
小孩儿慢慢地挪过来，及至床边眼睛才悄悄开了个缝。可惜卓荆脸上长年累月是同一种表情，毕竟是小孩，心里在委屈也做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她的腿已经派人来诊断过，现下绑着木板想来活动是极不方便的。
她整个脸瘦得尖尖的跟锥子似的，一双大眼睛如黑曜石一般，看模样也不过五六岁。身量瘦小，楚楚可怜。她用双肘将自己撑起来，拼命自己与燕窝粥齐平，然后试图拽下碗大口大口的吞咽。
卓荆冷冷道：“哑了吗？不会叫人？”
小孩瑟缩一下，强自镇定：“卓荆。”
卓荆：“你叫我什么？”
“卓荆！”
卓荆起身，勾唇笑了笑，然后将一整碗燕窝粥倒在了地上。
小孩猝不及防地看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瞬时像是要滴出水来。
卓荆挑眉笑：“你忘了，那我就再教。我不怕麻烦，只是饿的是你自己。想少受罚就乖乖听话。”
小孩垂泣：“师父。”
卓荆笑眯眯地站起身来，“这才对嘛。”然后起身端了余下那一碗燕窝粥来喂了。
他拍拍手唤来候在耳房的丫鬟，收拾那一地残羹。
小孩的眼睛骨碌碌的望着他，他不由失笑：“你现下最要紧的是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得在床上呆足百日才能下床了。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个清淡的笑，竟然很好看。“不过养伤的时候……也可以学下四书五经。两厢不耽误。”
小孩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卓荆不知怎的心情大好。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小破孩，你有什么不满意？”
小孩咬牙切齿：“没有什么不满意。拙荆……师父。”
卓荆手一滑，扇了小孩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
他笑眯眯地看着小孩，“咦？怎么脸肿了？为师真是不留神，本来想揉你脸的。不小心扇过去了。”
小孩阴沉沉地揉脸：“没关系。”
卓荆摸摸小孩头：“真乖。”小孩在外行乞，瘦弱得可怜。然而皮肤却如同丝绸一样,手感倒是不错。卓荆对于自己随手捡回来的小孩，真是满意得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