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雾见明月》袈纱

29、心底空白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袭击了圆陌方丈？”徐久扬问沈秋棠。

　　沈秋棠一脸的愤慨：“那个老鬼拿出那半截簪子的时候，我真的是大吃了一惊，因为那就是我送给小淳的信物。她什么珠宝首饰都不在乎，唯独喜欢那只铜簪，哪怕变了颜色之后也一直戴在身上，因为那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而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是戴着这只铜簪。那个时候，上面的珠子还只是普通的珍珠，哪料到再见的时候，却变成了炼魂的邪珠！”

　　“她都已经失去了身体，灵魂却还要被禁锢在那样的邪器里受尽折磨！仅仅因为你们这些人想要飞升的野心，就让她的魂魄一直不得安宁，这种事我怎么忍受得了？！”

　　“她是怎么死的？”徐久扬问，“你应该找杀死她的人去说，而不是……”

　　“她都死了一千年了！”沈秋棠喊道。

　　徐久扬沉默。

　　但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

　　“一千年又如何？你们妖族不都是长生不老的么？”寂尘冷冷道，“为自己的同伴报仇还需要定个期限吗？”

　　“当然不需要！我恨不得亲手将那个禽兽杀死一万遍！”沈秋棠被寂尘的话激怒了，有怒火直冲嗓门，但很快就化为憾然长叹，“但他早就死了！一千年前的我太过弱小，根本连为她报仇的能力都没有，就只能到处去找，到处去问，跑遍所有可能的地方，问遍所有可以问的人，无论是认识的，不认识的，我都找过了，等到我最后得到消息的时候，她的仇都已经被别人给报了！”

　　“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不对呀，那个女妖明明还求我帮她报仇，仇人都死了还报什么仇？

　　“小淳她是被邪道平一杀害的。”沈秋棠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回忆，“我们那个时代不像今天这样太平，到处兵荒马乱，正邪两道争斗不休，根本就没有平静的日子。只有我们妖族凭借着天然的地利，孤立在万山妖林之中，才保有了暂时的安宁。”

　　“但那个畜生平一跟其他道士不一样，他是从魔界逃出来的大魔头！他修行圆满之后堕入了魔界，可他受不了魔界那可怕的吞噬力量和糟糕的环境，于是大胆的自废了魔功，逃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没有因为虚弱而被吞噬消化，反而保留了大部分的魂魄，回到了人界。之后他重新修行，并且研究出一种特别的功法，可以利用外物来突破三界的束缚。”

　　“这种方法需要大量的冤魂和天然的灵气。妖族自然吸收天地灵气的方法成为了他的借鉴。他为了研究，偷偷溜进妖林捉走了好些个落单的妖族，最后虽然还是被发现了，但是那时候他的研究已经基本完成了，就连妖族最强大的凤凰都只能和他打成平手。最后由凤凰和天狐合力，才将他赶出了妖林。”

　　“那个时候他的邪珠已经炼成，只差了最后的一步。”

　　“最后一步？”

　　“邪珠里面已经收集了大量的法力，灵力和魔力。动物的魂魄，凡人的魂魄，妖族的魂魄还有众多修士的魂魄以及平一在魔界收集的那些魔魂厉鬼，无时无刻不在那邪珠中凄鸣哀嚎！只缺最后的一步，那畜生就能将它们彻底融合，生出一种可以共存三界的新力量！而这缺少的最后一步就是加入仙人的仙魄。但这一步却是最难做到的一步！”

　　“因为他根本去不了天庭？”徐久扬问道。

　　“对！”沈秋棠点头，“无论是人界还是魔界对他来说都不陌生，唯独天庭却是那邪道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他甚至都没有见过仙人。”

　　“所以他就一直在等，等到有人修成正果即将飞升的时候，乘其不意，夺其仙魄！”徐久扬道，语气分外的肯定。

　　“看来你已经听过这段故事了。”沈秋棠点头道，“没错！他从妖林逃走之后，就躲了起来，伪装成一个凡人，藏身在当时正道最顶尖的高手身边。那个畜生自从废除魔功之后重新修炼的就已经是他实验的新法了，虽然还差最后一步需要验证，但是隐瞒一下身份，扮演一个正派的普通弟子却毫不费力。”

　　“但这个时候他却遇到了小淳！”沈秋棠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小淳曾经在妖林里看到过他，立刻就把他认出来了！所以这个畜生就杀了小淳，还把她收进了邪珠里面！”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句交代，但却仿佛抽调了沈秋棠所有的力气。他表情扭曲，难过得根本无法再详细描述下去。

　　沈秋棠深吸了一口气，才好不容易让自己能够继续开口：“多亏了小淳，那畜生的计划最终失败了。被识破伪装后他再也没能得到仙魄，修炼邪功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但是小淳的魂魄也被他带走再也没能找回来。”

　　后面的事情无需再说也能想象得到。邪道的计划因小淳而失败，他会怎么对付小淳用脚趾想都能想得到。徐久扬已经提前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你不是说平一真人已经死了吗？”寂尘问沈秋棠，“那邪珠怎么没被毁掉？”

　　“后面的事，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沈秋棠仰头看着他们。

　　“嗯。”回答他的是徐久扬，他向寂尘解释道，“当时正道最顶尖的高手是逍游派的清风道长，他同时也是当时的国师，可以号令天下同道。要不是那时候他飞升在即，不能轻易出手，正邪两派也不可能争斗得那么激烈。然而清风道长的飞升最终还是失败了。就在他飞升的前几天，他的一名弟子突然反目偷袭，致使清风道长受了重伤，最后殒灭在了雷劫之下。那个偷袭者就叫做平一。”

　　“此事之后，逍游派到处寻找那名突然反目的弟子，却因为和邪道的纷争而耽误了。这件事就委托给了我派的岩华祖师。”

　　“你们鸣竹山也参与了？”寂尘惊讶道。

　　“那个时候鸣竹山才刚刚立派，实力远远不及其他门派，但是岩华祖师的破魔剑却已经非常有名了。祖师平时是不参与正邪纷争的，不过对清风道长飞升的事也一直关注着。逍游派分不出人手的时候，就想到了祖师。祖师对清风道长的事情也很惋惜，就答应了他们，经过长期调查最后找到了有关平一的线索。”

　　“那个邪道其实还没死心，仍然在暗中进行着他的邪道研究，趁着不断升级的正邪之争，浑水摸鱼，陆陆续续又杀害了许多人，但也留下了不少线索。祖师顺着线索找到了他，并且联合凤凰和天狐共同合力打败了他，毁掉了他留下的大部分研究成果。可是平一真人的最终研究成果却始终没有找到。”

　　“你们鸣竹山是这样描述的吗？”沈秋棠问，“我后来问过天狐，她和凤凰回到妖林都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关于那一战的详细情况一句都不肯提，只说是没有找到邪珠。之后我就听说了李岩华已经飞升的消息，我还以为他和平一那畜生同归于尽了呢！”

　　徐久扬对他直呼祖师的名字感到不满，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沈秋棠对他有所忌惮，立刻闭了嘴。

　　“既然平一都已经死了，就不要再管他的事了。”寂尘皱着眉，看起来心事重重。

　　徐久扬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刚才我们说到你为什么要对圆陌方丈出手，你还没有说清楚。”寂尘整理了一下思路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他不肯放过小淳，想要私吞邪器！”沈秋棠不耐烦道，“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老是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你要是真想要找到圆陌，就先放了我！”

　　“你都没说实话凭什么放了你？”寂尘道。

　　沈秋棠不解地看向他，就连徐久扬都一脸的迷惘。

　　“为了喜欢的女人误会了朋友？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瞎话吗？”寂尘冷冷道，“不过是为你背叛朋友的事找借口罢了。你想博取我们的同情，趁机逃走才是真相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说我是博取同情？”沈秋棠气地大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来，不禁又吐出了一口血，差点就克制不住体内的真火。

　　“易姑娘，你为什么这样说？”徐久扬疑惑地问。

　　“他若真的那么爱小淳，真的相信方丈想要私吞魂珠，让小淳继续受尽折磨，又怎么会用方丈来要挟我们？他应该宁死也不肯说才对吧？”寂尘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除非他根本不打算说实话，只想胡诌一个地址来糊弄我们。”

　　沈秋棠的大笑声戛然而止，他喷着血沫道大声反驳：“我为什么要死？我还要活着去救小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

　　“究竟是想救人还是贪图那颗魂珠可就说不定了！”寂尘冷笑。

　　“你究竟想说什么？”沈秋棠也冷下脸来。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寂尘回道，“这样的误会简直太可笑了！方丈既然信任你，把簪子和魂珠都拿给你看，说明他相信你的见识。你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误会了他？谁不知道佛门的养魂之术远超别派？你的借口找的太烂！”

　　“而且……”寂尘的眼神有些飘忽，“我还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小淳，你竟然对这世上唯一肯帮助你超度小淳的人出手。难道你认为还有其他高僧愿意帮助一个妖族，耗费法力去超度一件邪器中的邪灵吗？”

　　一般而言，邪器中的邪灵只有经过佛法的进化才有可能被超度，越是强大的邪器越不容易进化，与其耗费功夫净化，不如直接毁掉。所以想要找到一个自愿耗费法力又有实力超度邪灵的人，真的非常困难。

　　“我对小淳的感情天地可鉴！”沈秋棠阴沉着脸，声音冰冷。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但是在这件事上却始终不肯改口：“你以为我在这里等了多久？上千年了！自从那天未若宫主指着这幅画告诉我‘她一定还会回到这座庄园’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她，这个世上还能有谁能像我这样爱她！”

　　“未若宫主？那是谁？”寂尘望望徐久扬。徐久扬摇头，表示从未听过。

　　“你们当然不知道，未若宫比鸣竹山还要隐秘，历史更加悠久，数千年你也未必能碰到他们的一个传人！未若宫的弟子都擅长预言，只要是他们说出来的预言都会变成现实。”沈秋棠悲痛地道，“我好容易才请到宫主来为我预言，但没想到她的预言会以这种形式实现！”

　　哪种形式？寂尘低头思索的同时正好瞧见了自己沾满黄泥的裙角，立刻恍然：“那未若宫主预言中一定会回来的……难道是我？”

　　“易姑娘……”徐久扬开口道，“我觉得，他或许说的是真的，王管家也说他总是默默看着这张画像发呆，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应该做不到这样吧？”

　　“对对！”旁边的王如海大幅地点头，替他们出主意，“两位仙长，你们就以撕毁画像来威胁他，庄主肯定得说实话！”

　　“王如海！”沈秋棠用杀人一样的目光瞪过去。

　　这个时候寂尘却皱紧了眉。他一直攥着那幅画，却犹豫着不愿意再看下去，因为每当视线落在画上，他就会有一种好像要回忆起什么的感觉，但他绝对是第一次看见这幅画，他不想再让画中的女妖掌控自己的思想。

　　上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是什么时候？好像就是第一次被夺走簪子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像变成了疯子一样，脑子里一下子窜出了好多记忆，身体不由自主地就朝着被夺去的簪子冲了出去。

　　而现在，用这幅画真的就能威胁沈秋棠说真话吗？这个女妖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寂尘对此并不太相信。因为在他的眼里，这个沈秋棠早就已经与狡诈和邪恶画上了等号。寂尘并不知道什么千年前的事情，也不关心什么邪器，什么妖族。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师父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师父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人种下真火，师父要对付的人就一定不是好人！

　　但现在只有这幅画能告诉他真相，不搞清楚真相，他就没办法相信沈秋棠说的话，也没办法说服徐久扬，这样下去他要怎么才能找到师父？

　　再次打开画卷，寂尘不再排斥脑海中那种自然而然产生的熟悉感，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将整幅画卷都浏览了一遍，决心要从里面找出事情的原委。只有知道沈秋棠的真正目的，才能判断出他所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随着目光的流转，他仿佛看见了当时作画的情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自己的身边，轻声诉说着什么。而自己则变成了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女人，依在那个人的身边静静观望。她记不起来那个人的样子，但是却记得那个人的神情，带着一些惊喜，带着一些惶恐，还有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爱慕之情。

　　那个人一边作画，一边偷偷看她，说话的语气并不怎么恭敬，但却处处透着真诚的敬意，好像把自己当做了下凡的仙女。

　　真是一个傻瓜啊！

　　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叹息，接着是淡淡的酸楚。

　　寂尘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到画面的右侧，漫漫湖水之上，与墨色的湖景成对比的那一小段空白，突然就感觉心底也莫名的空出了一块，无论如何都无法填满。仿佛窒息一般的痛楚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