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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见 ...

  •   妻子却缓缓开了口:“这首诗是志摩写的。”
      他猛啜了一口桌上的冷掉的茶,模糊地应:“嗯。”
      “志摩写的诗,的确很让人动容。”
      他隐约觉得,妻子的话,大概大有深意,但自己显然不能悟透,于是再模糊地应了一声。
      房间一下陷入沉寂。
      有风缓缓灌入,米兰清香,沁人心脾。
      他却觉得心烦意乱:“你来找我,有何事?”
      张妈却突然出现在门口,探着头喊:“少夫人,怎么还没叫少爷来吃饭啊?”
      他迅速站起,掸一下长袍,快步走向门口,逃一样的。
      而妻子莫名地摆了一天脸色。
      他虽不安,但也没细想,只兀自在忐忑和隐隐期待中,迎来了第二天。
      梁思成一反往常地,衣装革履起来。
      对着镜子,细致地打着领结。
      领带是暗纹深蓝格子,丝绸的柔光隐隐现现,据说是时下最新款。
      他复又蹲下身,擦着锃亮的皮鞋。
      张妈笑着问他,是不是要跟少夫人一起出门。
      他板着一张学究脸,回复她,不是,他要临近中午才会出门。
      然后又轻声补上一句:待会儿可能有人到访。
      张妈一下便想到某人,便整张脸沉了下去。复又想到少夫人出着门,方阴霾稍霁。
      梁思成跟妻子吻别后,坐在客厅,端着一份报纸,一本正经地阅读着。
      但一份报纸反复读了五遍后,身侧的座机没有一丝声响。
      他不耐地侧了身,勉强静下心再读一遍,心中想那人下了飞机头一件事便是跟他打电话,再次就是往自己家里冲,现在这是被事情耽搁了么?
      他从报纸中觑一只眼,直直瞧上客厅一侧的落地钟,已经12点了。
      他抖抖报纸,心中划过焦躁和不安。
      张妈捧上一盆水果,放在他身侧的茶几上:“少爷,要不您先吃一点饭,垫垫肚子?”
      他敛着眉眼:“我跟你说过了,在外头有饭局。”
      张妈难得小心翼翼地回:“这都快过饭点了。”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拿起一块水果,放在嘴里咀嚼着。
      客厅外,是小院。小院里,种着好几株枫树。
      火红的枫叶在秋风中一点一点,摇曳生姿。
      他放下那份几能背诵出的报纸,在客厅兜起了圈。
      兜了半晌,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匆匆出了门。
      张妈在身后急忙问:“少爷,去哪儿啊?”
      梁思成头也不回:“去机场。”
      他很快到了南苑机场。
      拦着机场工作人员询问很久,他终于知道并没有一班客机从南京飞往北平的。
      只有一架邮政飞机,是飞往北平的。
      徐志摩所搭乘的,或许是那架是邮政飞机。
      他坐在机场的大厅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乱如麻。
      抬起手腕,一看手表,已然两点钟。
      于是簇起眉头,心中害怕在赶来机场的途中,与那人错过,便借了机场里的电话,拨去了家里。
      电话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张妈。
      “喂?”
      “张妈,”他匆匆地问,“有没有人来过家里?有没有人打来过电话?”
      然后再急急补上一句:“这次你可不许骗我!”
      “少爷,倒是来过一个电话。”张妈回道。
      梁思成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是香山饭店打过来问的,问您订的那个位置,还要不要留着?”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像是侵入冰冷的秋水中。
      “留着,”他有气无力地说,然后音调又猛然拔高,隐隐带了声嘶力竭的味道,“给我留着。”
      他挂了电话,垂着头,复又坐在座位上。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他丝毫察觉不到腹中饥饿,只呆愣地等着。
      已经四点半了,徽音的演讲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缓缓站起来,发现双腿已然麻木。
      他拖着僵硬地腿,向着机场大门口走去。
      同行的司机走过来,低声询问。
      他眼珠都未曾动一下,直勾勾地回道:“人没接到,我们回去吧。”
      有夕阳的光芒温柔地披了下来。
      他觉得阳光带了点枫叶的颜色,有点刺眼,便回转了身,再度望向机场——机场空荡荡的,有稀稀拉拉的人群,匆匆来往。他发现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拖得很长很长,铺在机场的大理石地面上,被匆匆来往的旅客,踩在脚底。
      然后他转过身,神情木然,对着司机说:“走吧。”
      梁思成紧接着赶去听了徽音的演讲,一个人坐在礼堂的角落,看着妻子。
      他发现妻子今天打扮得亦很漂亮,穿着珍珠白色毛衣,深咖啡色呢裙,像窗口的米兰,柔弱着,摇曳生姿。
      她一开口,便是清澈而标准的牛津音,艳惊四座。
      他看着妻子,又似没有看她。
      他似乎感觉有人坐在他的身侧,转过头去,又空无一人。
      他发现妻子亦频频向门口望去,每望一次,眼底的失望便多一层。
      他便嗤然一笑,似乎有嘲讽,有同情。
      也不知嘲讽谁,亦或是同情谁。
      演讲结束,四周掌声如雷。
      他也缓缓起了身,跟着人群,鼓起掌来。
      然后人群渐渐散去,妻子走到他的面前。
      两人相对无言,然后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家里。
      卧室的床头灯打开着,橘色的柔光,像锦被,盖在两人身上。
      妻子突然开口了:“志摩从没背诺过,他说要来,定然是要来的。”
      他侧身躺着,头枕着手臂:“嗯,是的。”
      妻子霍然起身,对着梁思成问道:“你说,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他转首看向妻子,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幅画面,那人笑嘻嘻地对着他摊着手,神秘兮兮地说:“我可会看相。你看,我生命线那么长,定然是长命百岁的。”
      然后伸手扯他的手。
      他将手背在身后,恶声恶气地问:“干什么?!”
      “我替你看相啊!”他无辜地回道,“不过我不看你的手相也知道,看你印堂发黑,定是命犯桃花。”
      他闻言摆起脸,对着徐志摩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说:“好一朵烂桃花。”
      好一朵烂桃花。
      他的眼睛里微微现出了点笑意,对着妻子说:“不要担心,他那副样子,又怎么会是薄命人。”
      妻子皱起眉头,显得心事重重,但又迎合道:“的确是。”
      “我给适之打了电话,适之也很担心。”他絮絮说着,“怕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妻子依旧坐在床头,不知想些什么。
      他微微调暗了灯光,闻声劝道:“睡吧。”
      妻子说:“我睡不着。”
      他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那我先睡了,若是他明日来,我还得去机场接他。”
      他等着明日,他要去机场接他。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这样想着,等到了第二天。
      徐妈体贴地上了早餐,又将一份报纸,摆在餐桌上。
      梁思成随手拿起报纸,翻看起来。
      忽然间扫到一行标题:京平北上机肇祸,昨在济南坠落。
      梁思成心顿时擂鼓一般跳将起来,一把合上报纸,目光惊恐,不敢再看。
      妻子和张妈疑惑地望向他:“思成,怎么了。”
      他口中喃喃着:“无妨……”
      又颤颤巍巍地打开报纸,睁大了眼读下去。
      报纸里的字似乎字字认识,又似乎字字不认识。
      他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几个字:天雨雾大,误触山顶……全被烧死,血肉焦黑,莫可辨认……
      他双手抖得愈加厉害,嘴唇无声地翕合。
      突然间有铃声大作,霹雳一般,劈开他混沌的大脑。
      他猛地一颤,似乎从魔怔中惊醒,扔下报纸,冲向座机。
      “喂——”他抖着声音,手心全是虚汗,黏糊地抓不住话筒。
      “思成,是我,适之。”电话那头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他将话筒捏得愈发地紧:“适之,你可有志摩的消息?”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今晨,我看到北平《晨报》上的消息……我打算到中国航空公司去一趟,请他们发电问问南京公司,看是不是志摩……”
      “我知道了,我和徽音立刻赶过来,等你消息。”
      他挂了电话,转头看到妻子正拿着那份报纸。
      妻子从报纸中抬起头,是满脸的泪水:“是怎么回事?胡先生怎么说?”
      他匆匆抓起外套:“不知道,我们先去适之家里,静候消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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