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生》舒展笑颜

3、第三折：大鹏一日同风起

　　一切尘埃落定，祭都的百姓还未及将国丧的悲伤收敛，已迎来了他们新的君王。
　　夜历三千七百二十八年的腊月十二，恰逢雪后新晴，这一日，新帝龙溟登太庙祭祖，宣告登基。
　　丹陛之侧，龙幽、魔翳及百官均是垂首端凝而立，静候新帝到来。原本夜叉国于朝堂上并无跪拜之礼，素日里君臣间亦甚少拘束，然唯此一刻，百官俯首，摒兄弟、甥舅之谊，谨君臣之别，是为帝王容颜，不可直视。
　　不一会儿，珠玉相碰之音渐起，宫道尽头，年轻的帝王华服盛装，正缓缓而来。他服紫衣纁裳，紫衣之上，日、月、龙在肩，星、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袖，合而为上用八章，均缘以金线，旁人眼中自是尊贵无匹，于他，只觉似在负重前行，故而行得极慢。冠上五色十二旒珠玉垂下，行走之间，珠帘微动，其声如流水淙淙，赤、白、青、黄、黑各色珠玉为阳光所映，绽出璀璨之光，端的是夺人眼球，宛如一道华丽的屏障，将年轻的帝王同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偶尔珠帘漾开，露出他肃冷容颜，如同冰浇雪铸，望之生寒，凛然不可侵。
　　太庙之内，殿宇幽深——那是连阳光也照耀不到的地方，亦是他此行的终点——殿前丹陛齐整、丹墀之上图腾狰狞，乃是帝王专属的御道，宫道绵长，他终于走到尽头，在踏上御道的那一瞬，阶下众臣皆敛眉低目，齐声道：“恭迎陛下！”
　　耳畔呼声雷动，他充耳不闻，只茫然向前走着，步履依旧沉稳，他却有些恍惚，一颗心浮浮沉沉，如在梦中。
　　“开弓没有回头箭，溟儿，你可想好了？有的事一旦你做出抉择，便再无回头的余地了。”
　　依稀是极幼的时候，父王教他开弓，由于年纪小，臂力不够，他怎么也拉不开，却兀自不肯服输，母后在一旁看着心疼不已，连连叫他停下，却被父王好一顿斥责，他从未见过父王那样的疾言厉色，于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弓拉开！他偷偷试了三天，终于成功，当他欣喜转身，便触到父王若有所思的眸子，接着便有了这一问，他记得父王那时的神色，郑重得不似在同一个孩子说话，他陡然生出一股男子汉的自豪，纵然不明白父王话里深意，他还是点头答应了。现在想来，也许所有的一切，早在那时便已注定了吧。
　　“此为我龙氏家传之烈啸枪法，你看这枪，代代相传，持枪者早晚要归于寂灭，唯有枪缨鲜艳如初，似是持枪者鲜血染就，正如这广袤疆域，寸寸皆为祖宗先辈流血牺牲所换，是为铁血江山。溟儿，若将来你得登帝位，当以手中之枪，守护这家国万民，记着，是你护万民，而非万民奉你！”
　　随着年纪渐长，父王开始教授他更多东西。他初次持枪的那日，父王为他展示了家传枪术，一套烈啸枪法演罢，庭中犹有猎猎枪声，他自是看得如痴如醉，父王却语重心长得拍着他的肩膀，说了这样一番话，似嘱咐又仿佛重托，令年少的他，一瞬动容。
　　“哈哈，待到你能真正独当一面的时候，孤便将这王位禅让于你。我要亲眼看看，站在最高处的我的溟儿会是什么样子？”
　　习武多年，他终于可以不惧煞气，操控十字妖槊，父王见了，极是高兴，罕有地醉了一回，醉后扯着他的袖子如是说。彼时，他坐于一旁，安然听着，虽知父王不过是酒后之言，却也不禁开始畅想，很多很多年以后的自己，该会是什么样子？
　　……
　　梦到这里，早已不再是梦，只剩无限追忆。
　　“呵！”年轻的帝王在心内无声轻叹，抬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极远的天边，阳光冲破云层，照了下来。他立于太庙前，看着阳光慢慢将整个大地笼罩，那样的日光，灿烂到刺目，清楚地映出他眉目间的不舍和遗憾，君父昔日的言语隔着岁月的时空，缓缓传来，清晰如昨——
　　“我要亲眼看看，站在最高处的我的溟儿会是什么样子？”
　　父王，此情此景，你若得见，能否瞑目？
　　这一刻，前尘往事尽皆被他生生割裂，高台之上，唯余他遗世而独立，广袖翻飞间，年轻的帝王在心内肃然起誓：此生必以身事国。
　　不犹豫、不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