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明年未死还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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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王伯当奉命从重庆前往北平，恢复北平站行动队的工作。
这一次返回北平，原是奉了上峰严令，形同赴死。像他这样本来就有案底的人，一旦进了沦陷区，根本是凶多吉少。离开重庆的时候，王伯当留下遗书，说自己没家没室，如果一去不归，一点薄产就留给同宿舍的三个朋友分了。天意冥冥，阴差阳错，当年谢映登离开北平，他去火车站送行。这次他离开重庆，是齐国远和李如辉送的。事出突然，谢映登赶不回来，只能拍了个电报，遥祝平安。
李密比王伯当动身还早。那天被戴老板一个电话叫走，据说一通骂，因为华北的工作全面崩盘，必须有人回去收拾残局。吃的就是这碗饭，前头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他从重庆北上，由兰州往东走，孤身返回绥远重建情报站。临走的时候，跟王伯当交代了几句，嘱咐他一定要小心，宁可不要重建组织，也得确保自己全身而退。眼下的局势，日本人虽然兵强马壮，但势头已经不比37年。他们筹备了一百多年，现在还没有迅速吞掉中国，以后也悬，迟早被这么长的战线拖垮。一旦国军反攻成功，克服失地，咱们这批人就算熬出头了。这是条险路，但是一旦走通了，就能登天。
一走没准就是生离死别，甭管以前的关系多尴尬，现在也顾不得了。王伯当说希望能跟玄邃兄一起迎接胜利。走的时候，两个人交换了佩枪，王伯当把自己从华北带到重庆的“掌心雷”送给李密，李密把自己珍藏的十响大镜面匣子送给王伯当，算作告别的礼物。
其实王伯当很担心李先生会不会遇到危险，但是一想到他们将继续在北方参加革命工作，总好过留在后方被官僚体系同化。他本就是学行动术的刺客，在后方当了一阵子督查，终于还是重操旧业，回到沦陷区继续搞暗杀。重新过起刀尖舔血的生活，是生是死全凭本事，倒也不失轰轰烈烈。这一去，如果回不来了，他将变成来年“四一大会”上受到上级表彰的一个名字、军统忠烈祠里做陪祀的一个牌位。这是刺客的荣耀。干这一行的，本来就是注定要活在阴影中的人，可这不意味着他想烂在阴影中。死在战场上，哪怕做个无名的鬼，也是“子毅魄兮为鬼雄”的“国殇”，总好过陷在军统内部一层套一层的黑幕里，不知不觉就成了伥。
一去心知更不归。
在北平滞留五年却是意料之外的事。他的任务本是恢复行动队活动，但进入北平一看，组织被破坏的程度比预想中还要严重。他本来就是熟脸孔，更是黑名单上挂名的人，贸然跟旧日同僚建立联系无异于送死。于是，王伯当带着继续刺杀日伪官员的任务独自潜伏了下来。蓄上胡须，弄脏面容，改变口音，穿上破衣烂衫，用假名混入北平一家车行，做起了拉洋车的车夫。
两把手枪，一辆破车，缺乏经费，没有后援。不过，这次回来，暂时没有和旧日同行取得任何横向联系。所以，除了总部极少的人之外，没人知道当年北平站行动队的王勇已经回来了。而且日军以为平津一带的“蓝衣社”都死的差不多了，警惕性也有所下降。因此，王伯当凭着这两条并不怎么过硬的有利条件，做了一把孤胆英雄。刚来到北平后没多久，就在南锣鼓巷一枪打死日本天皇特使高月保，震动全城。
神秘刺客的存在，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北平的“蓝衣社”没死绝。
案发后照例九门落锁，北平关了半年城门，不准出城，到处都在抓抗日分子。王伯当没有任何后援，走也走不了，索性继续干下去。于是他晚上睡在车行，白天接着拉车，认认真真地当起了人力车夫。他的练家子身板彻底派上了用场，平时吃烧饼窝头杂合面，睡车行的通铺，整日风吹日晒，跟别的车夫站在一起，一样走路弯腰驼背，一样抽劣质香烟，看不出什么区别。
这年头，甭说抗日分子，守法良民也不好生活，不被日本兵打死，不被杂合面噎死，那也保不齐哪天就成了“路倒儿”。在这么一种生存状态下，王伯当潜伏了五年，这期间不光打死天皇特使，还打伤了伪市长，后来又陆陆续续暗杀几个落单的日本兵和汉奸。日伪方面多次进行全城搜捕，残存的军统组织也屡遭劫难，但他都小心谨慎地躲过去，不曾暴露身份。
抗战相持阶段是最难熬的。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才能出太阳。特别是42年以后，王伯当跟重庆几乎断绝联系，总部都拿他当失踪人员对待了。然而也许是他阳寿未尽命不该绝，也许是老天还想给他一个更残忍的结局，总之，王伯当在北平左支右绌，却奇迹般地扛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见到了抗战胜利的一天。
民国三十四年夏，公历1945年8月，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
广播一遍一遍地播放着天皇无条件投降的诏书，报纸头版头条全是日本投降的消息。一夜之间，太阳旗落下去了，日本兵成了霜打的柿子，再也不敢耀武扬威。汉奸伪军如同丧家之犬，都夹着尾巴躲起来了。市面上恢复了当年的喧闹，锣声，鼓声，鞭炮声，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很多商铺都拉出庆祝胜利的横幅和标语。城门楼子上再度飘起了青天白日旗，一架一架美国飞机运载南方的国民党军队奔向北方，巨大的铁鸟划过北平灰色的天空。九月，李宗仁的北平行辕搬进了□□。十月，故宫太和殿举办了盛大的受降典礼。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中轴路到长安街，从九城以外到紫禁城的城墙根，再到大大小小曲曲折折的胡同，到处都是欢庆胜利的市民。抗战胜利了！北平活过来了！中国活过来了！一切都充满希望！
一切都充满希望？至少目前看上去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明年未死还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