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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试药 ...

  •   “秀星哥,我们玩火炉抢凳子好吗——”小捣蛋鬼抓着大捣蛋鬼的衣摆,鼻涕吸溜地央求着。
      “哎——又来?刚刚不是玩过了吗?坐一会吧。……”心里藏着事、正百年不遇地感到烦恼的滕实在不想陪小鬼浪费时间,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就听小鬼可怜兮兮地说:“可是不动起来的话,冷。”
      滕抬起脸,朝着火光的方向望去。被映亮的脸庞一张张满是疲惫,而被茫茫雾霭湮没的远处,巨大的山峦被夜吞成一个黢黢的影子,一如恐惧俯视笼罩着尚且苟活的他们。
      拎起后颈阻止了试图将鼻涕擤在他衣摆上的企图,滕将小家伙丢得远了点,无奈地站起身。“走,我带你去找狡哥玩。”
      “狡哥不在呢。”小家伙一板一眼地说,“刚刚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
      滕一愣。“去哪了?”
      “嗯……城里吧?因为他说会给我带好吃的呢!”
      也许是想到了糖果的模样,小孩子欢天喜地地蹦跶起来。滕转了转眼珠,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弯腰,瞪大了圆眼睛,朝着小鬼“啊!”地一吓。“对了对了、你喜欢枪吧?”
      果不其然,小鬼的眼里闪出了兴奋的光芒。滕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把手指竖在嘴唇中央。“我偷偷告诉你哟,刚刚我看到佐佐山搞到一把呢,超——酷的!你不去找他他一会儿就收起来了,那个抠门的家伙绝——对舍不得给人看的!”
      好骗的小鬼立刻蹭地蹦了起来,再也不纠结于抢凳子的游戏,目标明确地直奔下一个受害者而去。
      “啊,见到佐佐山帮我跟他说,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好——”
      滕看着小鬼的背影绕过篝火,消失在临时营地的另一侧。他把手揣进兜里、又拿出来,如此反复了几次,脚底蹭着地面上粗糙的石子。
      “真是的。”
      他拎起一旁早收拾好的包裹。

      虽然放心不下大伙儿,但狡啮知道目前那里并不需要自己。逃亡是自从离开电幕后一直以来的常态,他们比他更轻易地接受了如此多的死亡,以及再度流离失所的苦难。他希望能够给大家一点儿稳定的期冀,但显而易见,收效甚微。
      腕上伪装成“电幕”的物事发出轻微的干扰音,狡啮按下它,传来不甚清晰的唐之杜的声音。
      [喂喂——听得见吗?慎也。]
      “啊,可以。你那边怎么样?屏蔽完成了?”
      [怎么说呢……勉勉强强吧。至少一阵子是不会找上门的哟。安心啦,这些家伙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担心你自己才对……那更危险吧?]
      狡啮难得地叹了口气。“倒还真是……很危险啊。”

      可以说是这个国家最危险的人物目前只系了条浴巾站在他身后,手指沿着脊椎的中轴线滑下去,仿佛琴弦般地拨动着。
      “你现在可没工夫把宝贵的大脑空间浪费在无用的思考上。”
      “还真是多谢,但我的大脑足够支持同步运转。”
      狡啮没好气地顶回去。他迅速地浏览完了相应的文件,将它们丢在桌上。他转过身面对白色的恶魔,借此机会让背脊得以逃脱。“说吧,有什么事?”面前的人雪白的发尖还挂着晶莹的水滴,他裸着上身,修长的骨骼构成和完美的身材比例都令人艳羡,并且看起来并不如面相上那么单薄。他肌肉匀称有力,并如同精密计算过似的没有一丝多赘地存在着,像那刚好在锁骨处弯成一圈、嵌入凹陷内的银发那样,恰到好处地衬得肌肤仿佛象牙,而它就是牙角上倒映的一抹月影。难怪跟随他的人都魔魇般地把他当做圣人膜拜,这家伙的确有着巨大的偶像般的魅力。
      “你可以穿我以前的衣服去参加这钞舞会’。选你喜欢的吧。”
      “第一,没有舞会,只有令人恶心的机构和场合而已。第二,我对你的衣服和你的恶趣味都没有兴趣。第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永远都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就彷如彼此质问‘为何不肯放弃?’与‘为何放手丢弃?’一样,无论多么痛苦与疲倦,彼此的攻击却无法停止。①”
      狡啮疲惫地揉了揉眼。“既然连问题都不能回答,我也没必要接受这愚蠢得不可救药的馈赠——简直像被要求帮助皇帝穿上透明的新装,手里托着一条并不存在的后裙。②”
      讥诮的意味过于浓重,但槙岛似乎并不以为杵,反而因为对手的挑衅而献出了盎然的神采。“我并不介意你赤裸着身躯登上祭坛,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就像我们都是赤裸着来到这个世界一样③;你会被他们用金钉钉在十字架上,不仅是血淋淋的,而且是血肉模糊的,既丑恶,又富丽。④——我乐于欣赏。”
      “我没空陪你做这些文艺而残忍的人性试验。之所以还没有杀了你,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再加上,欠你一个人情罢了。你最好记得。”
      “我明白。你被坠落的宿命所驱使,渴求着巨大的撞锤。基督也身在地狱第四层啊。①”他为自己脱口而出的结论感到微微发笑,姣好面容显得愈发纯真,在黯淡的室内光下造成了朦胧的恍惚感。
      门廊里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两人转头看去,是崔求成,他的手指扣着并未阖上的门扉,然后朝着槙岛躬身下去,掩藏起自己的视线和表情。“时间要到了。狡啮先生,这边有给你准备好的正装,请跟我来。”
      狡啮瞥了重新坐下的槙岛一眼,对方仍然维持着那种令人心生寒意的姿态,仿佛刚从十字架上被解放的赤裸的美少年。简直就像书里描写的那样——“无论上身的姿势、膝部的摆动或那只脚举步的姿态——异常优美、轻巧,显得既洒脱又傲慢。⑤”总是能让人“又一次对于人们容貌上那种真正的、天神般的美感到惊讶,甚至惊异不止。⑤”他啧了一声,脱下自己的外套丢过去,刚好盖在那张俊美过分的脸上。
      “穿上。”
      槙岛愣了一下才握住将要滑落的粗糙的布料。对于他来说,这大约也可以算是意料外的惊喜了,衣服旧得有些脱色发白,却仍带着散不去的血腥气,还有刚从身上脱下来那尚未冷却的体温。
      原本捧在手里的书被冷落了、顺着大腿根部滑到沙发的一旁,直到两人的身影在视野内消失,他仍然蹙着姣好的眉尖,有些愁苦地攥着逐渐稀薄的温暖,不知该拿它怎么办才好。

      火已经熄了,滕秀星躲过巡视灯的固定轨迹,熟门熟路地爬回那错综复杂的废弃区里,返回原先的暗道。他的心脏比当时面对思想警齤察生死一线时更加紧张,也许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他甚至听到它们撞击胸口并弹到嗓子眼时的巨响。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死了吧?应该是死了。不,也许没那么容易……“要让他们比死还痛苦”,这不是我们经常诅咒思想警齤察时说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有点儿后悔自己当时兴奋的叫嚣:真的背负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让别人痛苦也并不是轻松的事。
      他再度进入那设在电梯井底的“安全屋”,打开昏暗的灯后,他听见细微的呻吟声;这让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什么嘛……还活着啊……”
      滕丢下包裹,从里面翻出药剂、夹板和绷带,搬了把椅子坐到病人身边。他先打量了一会儿宜野座的脸,安安静静地这么坐下来看着对方,还真是头一次——有一种打开笼子看着受伤的猛兽的感觉,十分奇异。他喂了点水和药,包扎了身上的伤口,又熟门熟路地替他进行腿和小臂的简单接骨和固定;因为自小顽劣的缘故,滕对跌打损伤很有心得。
      他简直是愉快地做完这些的,甚至还哼着不成调的歌。狭小的室内通风很差,现在更布满了汗味与药味,他卷起袖管,背过身去打算从背囊里找点吃的。这时身后传来一些响动,滕扭过头去:“醒了吗?”紧接着一愣,血迹斑斑的床上空无一人。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脑后风响,他下意识地凭借本能猛地蹲低,铁制的椅子几乎同时从他的头顶上砸了过去。
      “呜啊!!!”
      被掰断一半的针管裸露着尖锐的豁口,此刻紧贴着滕的颈动脉。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刚才还几乎生死一线的家伙此刻却不知凭着什么毅力挣起身子,在自己大意时作出这样难以置信的举动。宜野座拖着一条腿,一边的胳膊也勉力地垂着,虚汗甚至挂在过长的眼睫上,看起来像是噙着泪水,可是握着针管的手却丝毫不松,滕感受到那压迫而来的杀意。
      滕不禁感到好笑:当时自己想要骗他时,他反而相信了、身上也并没有这种凌厉到可以同归于尽的杀气;而现在,他明明在纠结了很久之后终于决定来这里,打算救一条属于思想警齤察的命时,这家伙却反倒想杀了自己。他笑出声来。
      “你想杀了我。然后呢?凭你的手脚和身体,你出得去吗?”话一挑明便感到轻松起来,他看了一眼对方的手腕。
      “……这不关……你的事。……”
      宜野座强咬着牙关一字字地说。
      “思想警齤察都是你这样的傻瓜吗?你的电幕被我毁了,你那些同事也找不到你。再说,他们才想要杀了你呢。”
      滕叹了口气。“竟然会回来救一个打碎了自己治疗用的针管来要挟救命恩人的蠢蛋,我也脑子不清醒了。”他把脖颈扬了扬,露出下颌到衬衫领口修长白皙的曲线。“好吧,如果我刚给你包好的手臂还有力气扎穿我的脖子,那你动手就是了。”
      宜野座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你才不是……救命恩人。你……只是个思想犯而已。”
      滕突然一下子扭住了他的手腕,反拗的疼痛令手指逐渐张开,针管掉在地上;滕趁机将他猛地向前一撞、倒在床铺上,一面陡地掀开自己带来的包裹,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用你齤他妈的狗眼好好看看!”滕叫道,“我要想杀你,只要带一把枪——不,我根本来都不用来!两三天足够你去死了、够按你带往友爱部的人数一遍遍死个痛快!”他狠狠用脚踏在他带来的食物、水和药齤品以及绷带上,发泄似的、像个小孩子那样一通乱踩。宜野座怔怔地看着这些,半晌后,他绷紧的肩终于垂下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发泄累了的滕扶起刚砸向自己的那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疲惫地坐下。“我怎么知道……天知道。我是思想犯,你是思想警齤察。谁杀了谁都天经地义。不过,无论思想犯还是思想警齤察,都是人吧?是人的话……谁救了谁不也天经地义吗?”
      宜野座说不出话,沉默在窄小的屋内蔓延了很久,直到他艰难地重新躺下。滕像察觉了细微动态的猎犬那样,刚刚还耷拉着的脑袋立刻扬起来,像期待着什么似的闪着他那圆溜溜的眼睛。宜野座突然感到久违的安心,好像这一场漫长的外勤终于结束,他脱下并挂好那套警齤服,回到狡和父亲都还在时的家。母亲做好了可口的饭菜,而在他开动之前,会先得到爱人有些贪得无厌的晚餐吻。那是柔软亲昵、温暖湿润的,为他缓解焦渴的甘泉。
      他勉力挣开眼。出现在朦胧中的并不是自己爱人的脸,而是一名看来颇为年轻的陌生青年。“你想活下去。”他隐约听到青年这么说。他记得,他们在先前还想杀了对方,尽管他们之间无仇无怨,甚至连姓名也不知道,像是被输入了什么程式那样——只是单纯地执行下去罢了。
      滕坐在他的旁边,拿开了沾湿他嘴唇的水杯,自己也喝了一口。“你想活下去。他们总说,思想警齤察被教育得视死如归,随时会为了系统献出生命。不过我觉得,你也和我们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哪怕落到这步田地都还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为什么?”
      思想警齤察闭了闭眼。“我不知道。我应该遵守制度。”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名思想犯聊天,并且是在这种状况下;但他还是舔舐着舌底的针,最后做出了仿佛自述般的回答。
      “可是每当我想轻易舍去生命的时候,就会发现它似乎并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他……属于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仍然想见的那个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8.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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