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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 ...

  •   跟子房一起放纵,结果是肯定不会好的。颜路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暗自叹了口气。
      正埋头在账本里的伏念耳朵却是出奇的好,瞥了他一眼问:“无繇?”
      颜路摇摇头:“昨日有些失眠,大师兄莫担心。”
      伏念把看完的那份账目递给颜路:“还是注意些罢。若是你病倒了,难道我要指望子房那不肖子弟来帮我看账本?”
      颜路噗嗤一笑,难得不厚道地说:“想必子房师弟宁可去陪公孙先生逛街。”
      咳咳,他才没有看到掌门嘴角的弧度——真的,什么都没有。
      伏念展开了另一卷竹简,漫不经心地问道:“桑海,最近,增了不少兵力。”
      颜路垂了头,看着案上的白玉茶杯。伏念又道:“无繇,你可还记得,这杯子从何而来。”
      “似乎是阴阳家的星君当年造访小圣贤庄时,送给师父的礼物。”颜路看着那杯子道:“阴阳家自星君逝去后,行事越发诡秘了。那位护国法师星魂大人……”
      伏念冷冷道:“区区阴阳家,行事向来如此,不过他们的占星之术,通天彻地,倒还算得上不负盛名。”
      颜路温和一笑:“大师兄,年少时便有慧眼。”
      伏念瞥了一眼他这个越发不厚道起来的二师弟:“我彼时,贪玩好奇而已。谈何慧眼。倒是无繇你……我记得当时贪玩的,好像不止我一人吧。”
      颜路心猛地一绷。
      “无繇。”伏念的声音依旧那般波澜不惊:“我,不过辨得天上星宿而已。可你,却未必吧?”
      颜路敛了眸子:“大师兄,说笑。”
      “我是否说笑,想必没有比你更清楚的了。”伏念挥了挥手让他退下:“我还要看好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让子慕把这些送到你房中便是了……再则,子房,也该回来了吧。”
      “是。”

      颜路还未走到后院,便看见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奔着后门去了。看那身影似乎是——子羽?颜路有些诧异,开口唤:“子羽。”
      呃!糟了!子羽顿时一惊,只好回身作揖:“二师公。”
      “已是中午了,子羽为何不去歇息?”
      子羽支支吾吾也没想到什么好借口,都怪天明这小子!明明下午还有课,而且还是伏念的课,这小子回了趟墨家就连人影也不见了!这下可好……
      颜路看他吞吞吐吐就猜到,不是张良便是墨家。他温柔一笑道:“想来子羽是在找子明吧,我拜托子明下山去了,此时大概在有间客栈。”
      呃……少羽愣愣地看着颜路,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他茫然地点头:“哦,是吗,谢谢二师公。”
      颜路笑的越发和蔼可亲:“想必子明同学是搬不回来那么多的茶点,不如子羽去助他一臂之力可好?”
      少羽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下午有课,掌门他……”
      颜路微笑:“掌门那边,我去解释。”他顺手帮少羽推开了门:“快去吧,早去早回。”
      少羽怔怔的出了门,突然又转回身来,对颜路恭敬地作揖:“谢过……颜二先生。”
      颜路自然地受了他这一礼,倚着门看他急匆匆地向山下奔去,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无繇师兄……”
      天正晴,颜路向水上撒了一把鱼食,水中艳红的锦鲤争相上来。他看着那些鱼,抖了抖衣袖,转身看向自家的小师弟,笑道:“你回来了?两夜未归,若再不回来,我却是帮不得你了。”
      张良居然扭扭捏捏地立在那儿,看了他一眼,又低了头。颜路顿时就有点头痛:“你可是,又闯了什么祸?”
      张良暗叹了口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师兄:“请师兄移步到我房中,一看便知。”
      子房招惹事的能力果然……非同凡响。这就是颜路在看到榻上躺了一个人时,脑子里的唯一想法。榻上的人一身黑衣,正昏迷着。身板略显纤细,却隐隐约约有血腥味传来,显然是他的子房师弟突然仁心大发,不知从那儿救回来的人。他坐到榻旁,指尖搭上那人的手腕。
      “中毒,余毒未清,不过并非什么稀罕的毒物,服几服药便可。”颜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张良:“这位是?”
      张良脸上淡然:“师兄,这位女子,是子房在山下的密林偶遇的,当时她已然昏迷不醒。”
      颜路道:“最近,这中毒的人,倒是不少。”
      张良若有所思:“师兄……有些险,我还是不得不冒的。”
      “嗯,你向来知道分寸。”
      张良拱手作揖:“师兄,此事若让他人知晓,诸多不便,这几日……便要拜托师哥了。”
      颜路点了头,道:“这般与师弟有缘的姑娘,自然是要多加照顾的。不过男女有别,这几日你便搬到我那里去住。”
      张良默然,却在颜路即将跨出门那刻,轻移脚步堵住了门,一脸戏谑的笑容:“缘分,也未尝不是孽缘。我只知道,我可是跟无繇师兄最是有缘,可不是么?”
      他话音未落,颜路的脸竟有些泛红:“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先去煎药。”
      他急匆匆地出了门,留张良一个人在房间里哧哧地笑,他看着颜路的背影,微笑情不自禁地在脸上绽开。
      无繇师兄,我喜欢你。
      但是,我不会告诉你呦。

      颜路再见到那女子,已是几日之后了。刚煎好的药还是滚烫的,他便端着药碗,立在廊下,看他的小师弟在庭院里练剑。
      凌虚剑如出海的白龙,在秋日的午后暖阳里,熠熠生光,那人一袭青衫,在西风中剑走灵动,长发悠然。他正看得入神,却听得屋内一声闷闷的咳嗽声。
      他端着碗进了门,便可见那榻上的女子已经坐了起来,抬头平静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道:“姑娘你醒了。”
      那女子脸上不见半点表情,说话倒还算有礼:“敢问,这里是何处?”
      颜路默然,把那碗药放在榻旁,那女子端过来,嗅了嗅便毫不犹豫地一饮而下。颜路这才答道:“桑海城,小圣贤庄。在下颜路。”
      那女子抬手一拜:“在下墨杀。可是先生救得我?”
      颜路摇头,看向早收了剑立在门边的张良:“是我师弟张子房救的你。”
      那女子愣了愣,看向张良,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哦,居然是……张良先生么,谢过了。”

      墨杀的毒虽无大碍,想要清干净,却也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她一醒来,却就很有礼貌地要求搬到客房。
      “儒家向来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墨杀在儒家,自当客随主便,这几日想必也没少为两位先生添麻烦。”
      张良正与颜路对弈,他轻拈黑子,稳稳地放置到棋盘上,才道:“墨姑娘不必为此忧心。眼下,姑娘余毒未清,还是且休养几日为好。”
      墨杀冷冷地看着他:“请唤我墨杀。”
      张良执棋的手微顿了顿,笑道:“好,墨杀。不知墨杀为何称自己为墨杀?”
      墨杀席地而坐,看着他们俩的棋局,漫不经心地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张良先生。
      颜路抬头温文尔雅地笑:“无妨。子房棋艺远胜于我,若子房因此分心,到还要多谢墨杀。”
      墨杀这才解释道:“杀,杀人的杀。我经常在夜里杀人,所以为墨杀。”
      张良笑了笑:“如今天下,也有不少杀手。”
      墨杀抬头看着他:“譬如说流沙,或是罗网?我与他们不同。”
      张良挑眉,又一枚棋子落下:“哦?”
      “有人予我钱,我便杀人。对复兴故国,江湖排名,或者是在大秦帝国之中占据什么位子,我不感兴趣。”
      张良呵呵地笑了两声,看着颜路陷入了长考:“他们是为战斗而生的灵魂,是为生存而战斗。”
      “生存,于我这种平民百姓,无非糊口而已。”墨杀语气平淡:“我善于杀人,于是用杀人糊口,这件事很公平。至于天下,从来都不属于王侯将相。”
      张良这才转头凝视着她,轻轻笑:“那属于谁?”
      墨杀站起身来:“即便朝代再怎么更迭,百姓还是要活着的。务耕织,繁衍子嗣,即便帝王将相杀伐千里,战火也迟早会停息,就像这树,即便战火四起民不聊生,或者天下人都死光了,它也照样开花结果,每一年的春天照样会有花草。”她瞥了一眼张良,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没有姜子牙,自然会有王子牙赵子牙,天下也会一统。那对于我,没有关系。”
      张良的眼神一直没有从她的身上挪开,墨杀站起身来:“清毒之事,可要拜托颜路先生了……还有,留侯。”
      张良抬头:“留侯?”
      颜路的手一抖,白子便跌落在棋盘上。
      墨杀摇头:“口误而已。我本这次的目的地,是留。”
      张良颔首,瞥一眼棋局,笑道:“师兄,你这一子,可是下错了。”
      颜路抬头道:“我本来便不精棋艺,下不过你,也是必然的。。”
      墨杀平静地说:“我还欠两位先生一个人情。”
      张良调皮的一笑:“若是有人出百两黄金要我和师哥的性命,墨杀可要手下留情。”
      墨杀凝视他,张良讶异地端详着她眼里那一抹讽刺的神色。
      “谢谢。”

      “你信她?”
      张良径自收拾棋盘:“为何不信?如她这般的人,必不是罗网和流沙的人。”
      “何以见得?”
      “师兄觉得,罗网或是流沙,可会用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张良看向颜路,轻轻笑道:“流沙的卫庄有些话说的不错,这天下,必须需要有人去改变。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属于英雄的时代,而她,不过是个特别些的女子而已。”
      “说起来,师兄,你的理想,到底是什么呢?”

      颜路顿时有些愣怔。

      他的出身平凡,不像子房那般贵族出身,家境倒也还算殷实。依稀记得他出生的时候,有道士说:
      “根骨不凡,可惜灵台一片清明,却也是太淡薄了。”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父亲早看透他不是经商的材料,便让他来了小圣贤庄。随即……便是秦国统一,而他的父母,在战火里早就无处可寻。
      他的心里……或许有儒家,有大师兄小师弟荀师叔,还有儒家一干弟子。可是,那种急迫的破土而出的蓬勃愿望,却从来未在他心底扎过根。
      如今,张良坐在他面前,问他,你的理想是什么。
      他的理想……

      颜路从张良的院子里出来,恰好迎面遇上了范增等人。范增见他,恭敬地行了个礼,颜路顿时回礼:“范先生,不敢当。长幼有序,颜路怎当得起范先生如此大礼。”
      范增向来是有些傲气的,道:“颜二先生客气了。若不是颜二先生和子房关照……子羽,少年莽撞,说不定便做了什么错事。”
      颜路不过微微一笑:“说到对子羽的关心,子房甚是用心。颜路不敢居功。”
      范增颔首:“颜二先生不必过谦,子羽如今,仍需磨练。齐鲁三杰的风姿,若能习得一二,便是幸事。”
      颜路道:“儒家上有伏念师兄,下有子房师弟,我哪里敢与两位并称。”
      范增听见他这话,有些诧异地审视了他一眼,颇有深意地笑道:“颜二先生如此谦虚,心中必有丘壑,又岂能任丘壑被不舍昼夜地换作了平地?”
      颜路笑道:“无繇尚有俗世缠身,若有时间必定登门拜访。”
      范增也未再与他说些什么,径直进了院子。颜路与他擦肩而过,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桑海城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张良自恃身份,把这等事自然不放在心上。颜路帮他向伏念问起多年的旧事,伏念虽然没说什么,那眼里的犀利神色看得颜路分外不自在,他故作没有看见,眸光追逐着海面上的海鸥。
      伏念与他相知多年,这会儿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个有了几分陌生的二师弟:“听说,最近你客人颇多。”
      颜路一愣,缓缓道:“……琐事而已,大师兄你想来是不喜这些迎来送往的。”

      伏念确实如他所说,对这些向来不喜,便也没再追问下去。只不过这事虽说顺理成章,倒也在他的心头留了几许疑惑。所以当公孙玲珑笑嘻嘻地对他说起,子明子羽与那通缉的重犯十分相像的时候,他恍然大悟,随即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小圣贤庄。
      子房也就罢了……无繇他,到底在做什么!
      伏念一进小圣贤庄,便命弟子去唤颜路。他坐到案前定了定心神,这才想起来,又命人另去唤张良。

      “大师兄,何事如此急迫?”
      伏念冷冷地瞪着他,半晌才道:“我在山下,遇见了公孙玲珑。”
      颜路面上平静如水:“哦。”
      伏念脸黑的跟锅底有一拼:“公孙先生道”
      “哦。”
      伏念终于忍不住发了火:“你就是一个‘哦‘到底了么!”
      颜路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大师兄若想听,那么,我有理由。”
      话音还没落,张良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伏念的怒火直冲着他就去了。张良不愧是跟大师兄斗智斗勇多年,将踏进门槛的最后一步,才收了他那副火上房的慌张,仪态端庄地走了进来,行了礼,与颜路并排而立。
      伏念的一腔怒火生生让他冻住了,瞪了张良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发脾气:“有什么理由,你倒是说啊!”
      张良才张嘴喊了一声师兄,便让伏念堵了回去。颜路目不斜视道:“师兄,都是我的决定,你要是责怪的话,就罚我吧。”
      伏念的手捏紧了衣带:“你的决定,将小圣贤庄上下的安危置于炉火之上,将整个儒家与帝国的叛逆混为一谈,这就是你的决定?”
      颜路抬起头淡淡地看着他的大师兄:“颜路甘愿承受儒家家法。”
      伏念脸上虽还一片淡然,却是被他这话惊得忘了自己正怒火中烧。这还是他那个稳重挑得起大量的二师弟么!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颜路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连吐出“逐出师门”这四个字也没能让他的目光有半点犹疑。直到张良实在忍不住为他说话,他才别过脸说了一句“子房,不必多言。”伏念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与颜路的目光在空气里相撞,颜路默默地闭了嘴,再未说些什么。

      这事的结果,终究还是荀师叔出面方才了事。伏念什么也没说,权作默认。却在颜路跨出门槛那一瞬发话:“颜二当家留步。”
      颜路握了握拳,默不作声地站住了脚,前面的张良皱紧了眉头回头看他,颜路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离开。伏念这会儿已走到他身后,淡淡道:“不知你的剑术修习的如何了?可生疏了?”
      “请师兄赐教。”
      这一回,颜路心里有数,自然是躲不过去的。于是当伏念握了太阿直接刺过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取了墙上的剑与伏念过招。
      伏念独创圣王剑法已有多年,讲究的是威而不猛,大开大合,此时的太阿却仿佛挟雷霆万钧之力直轰而下,颜路虽然取巧与他周旋,虎口却依旧被震得发痛,他硬抗下伏念几招,膝盖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他索性以剑撑地,稳稳地站在原地,再不出招。果然如他所料,伏念再怎么愤怒,还是留了几分余地,剑锋直指他眉心。
      颜路趁伏念不注意,轻抹去唇间被剑气震出来的血丝:“师兄,对不起。”
      伏念攥着剑柄,脸上终于露出些愤怒的表情:“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那你可知道你是谁!颜二当家。”
      颜路微微低下头:“颜路甘愿承受儒家家法。”
      伏念看着他,他一直以为这个师弟是温润又淡然的,而如今他却发现他似乎大错特错,他已经看不清这个师弟:“你宠着子房,自然与我无关。子房长了多大,便被你宠了多大。”
      “……”
      “子房前去墨家,你便说他远游归来;子房收留子明子羽,你便帮他安排。你竟连师叔也扯进来!荀卿与墨家叛逆交往甚密,如此好的证据,除非李斯是个痴儿他才会放过!我不问你你对他到底抱了什么心思!我只问你,你如此刻意把小圣贤庄推上不归路,就为他一个人躲过他自己招惹的灾祸,你心里半点愧疚也没有么!”
      颜路这才猛地反驳道:“师兄!我不是!”
      伏念冷笑:“你当你偷偷演算天机,当真是天不知地也不知么!如此结局,我真恨不得我俩当初偷学观星被师傅晓得,被逐出门去方好!”
      颜路垂了眼眸:“儒家必有一劫,我之所以如此,正是为了保住儒家。请出师叔,李斯他再怎么狠心无情,也还是要顾及师叔的。否则,师兄觉得,若是没有师叔,我们今日还能立于此地么?帝国之中,公平的论断不多,平白无故的灾祸却是多得很。至于墨家,被灭了机关城才想起来联合诸子百家,儒家怎能不吸取这教训?”
      伏念猛地上前握住他的肩膀:“颜路,你可敢发誓?你做这些真的是为了儒家?而不是为了子房?你是为了保存儒家?而不是独独保存子房一个人?”
      颜路身躯微微颤,伏念冷冷一笑。颜路挣脱了他的手,径直长跪:“颜路在此立誓,若是我心有半分假意,天厌之,利箭穿心而死。”
      伏念盯着他看了半晌,终究是转身而去,颜路听着伏念那飘浮零乱的脚步声,依旧伏在地上,盯着地面的木质纹理,眼睛眨也不眨。

      “师兄。”
      他猛地一惊,起身回头,眼前一片发黑。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师兄,你怎么样?”
      “……没事。”颜路吐出这两个字,便昏倒在张良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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