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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3) ...

  •   “单文,车为何停了?”
      她放下手中在看的一本集子,掀开帘子,探头沉声,刚问了一句,车外一盏晃晃灯烛恰耀入横来的凛冽寒意,映入她晶莹墨亮的眸底。
      再抬眸,是口中塞了布条、被捆缚成粽子的马车夫单文——
      老车夫呜咽着,惊惶的瞪大了双浑浊老眼,似乎想提醒主母快点儿逃命。
      皇都原在南方,在这沉沉暗夜里,寒风更浸润了水泽,湿寒刺骨。
      王子恭心下一个咯噔,纤白的小手暗暗攥紧了,尖锐的指甲不留神掐入掌心……骤然颤至心间的疼,令她微微回了回神:呵,不过是遇匪啊。
      是啊,不过是遇匪!
      自打当了祁家主妇,她便知道做祁家的主母,要有“上刀山下火海,闲来无事趟油锅”的觉悟。祁远山作为大庆朝的佞相大人,他自己到家眷左右,身边若没几个刺客三不五时的惦念几天,都愧对“佞相”这俩字。
      匪与刺客相较一二,要财的总比要命的要打发。
      火光之中,一张黝黑的面容霍然映入眼瞳,王子恭沉下心思,厉声呵斥:“车下何人,你可知你截下的是谁?”
      她思量着对方若是普通山匪,打发了钱财,以夫主的名号相胁,脱身不是难事。但……倘若此人是夫主引来的煞神,此行恐怕难得善终。正想着,未曾料七尺男儿“扑通”一声,长跪车前,高声泣呼:“夫人救命!”
      这番变故,直将王子恭闹得瞠目结舌,惊愕的睨着车下莽夫。
      “小人是崔唯崔大人的家仆,昨日圣上殿前宴请百官,我家郎主因不善酒,几杯后醉卧堂前,惹了圣上龙颜大怒,如今暂押天牢。小人听闻夫人虽一介妇人,却素有清名,慈悲为怀,求您救救我家郎主!”
      “崔唯?”
      王子恭稍稍一想,便想通了他说的是哪个崔唯,可不就是中书院的那位崔舍人。
      按说,中书舍人做的是起草宣诏,参与机密政要这种大事儿。他们一般是圣上、太子的亲近属官,深得宠信。能做上中书舍人一职的,不说是资望甚高的文坛大家,他至少是得了圣眷的。
      当朝皇帝的坏脾气,谁受的了?
      受不得,也得生守着。
      伴君如伴虎,崔唯能伴圣驾,一步步爬到中书舍人这个位置,原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日前托了赴宴那些碎嘴夫人们的福,王子恭记得分外清楚:崔唯最近不知道缺了哪门子心眼,坦荡荡的官途要走到底了。
      开春没几天,崔舍人两次冲撞圣颜被诸妇人说的是口沫横飞,甚是新奇。
      俗话说事不过三。
      王子恭原想着崔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可不就是,昨儿个,崔舍人殿前失仪,终是将圣上的耐心磨尽了。
      别个不得宠的大臣拉出去便砍掉了脑袋,之所以留着崔舍人暂押天牢,这是念他先前“有功”于“社稷”。皇帝老子是个昏庸无为的君主,崔唯立着哪门子的“功”,造福了哪门子的“社稷”,就算用头发丝儿去想,也知道无非是奸佞小人顺杆爬的那些手段。
      说起来,圣上关着他,就等他崔唯低头。
      谁想还没等崔大人低下头,他的家仆直奔清河巷,随着祁王氏的马车一路出城,趁着天时地利,泣涕涟涟,便和王子恭来了出苦肉计。
      王子恭凉凉一眼掠过去,道:“你有求于我,为何捆了我家车夫?”
      “不捆着他,只怕夫人知我来意,命马车直接碾了过去,小人连夫人的面都见不着。”
      “你倒是个明白人。”
      “求夫人救命,我家郎主为官二十年来,对辅佐社稷虽然无功,却也无过。”
      王子恭放下车帘,随手拿起方才在看的诗集,道:“把车夫解开再与我说话。”
      莽汉愣了愣,口中忙忙道着不是,手脚利索的将车夫身上绑着的绳索解开了。倒霉的车夫才出城门,就被人捆成了粽子,这会儿好容易放开手脚,连忙扯下口中塞着的破布,怒不可遏,厉声骂道:“什么人都敢拦,不要命的混账玩意!”
      他还待继续骂下去,王子恭轻咳一声。
      车夫登时吞了话音,不再多话。
      此地出了皇都,正是往鸡鸣寺的路上。
      春寒刺骨,那些从乱石缝中迸出的草根叶尖,蛰伏过一个冬日,虽还显得有些散懒疲沓,在夜风中轻细相连,飘摇着竟也露出几分春韧之劲。
      祁家这辆刷着朱漆的马车和时下贵族乘坐的错银雕花车架不同,皮车挽拉着的车厢外,细木雕花彩绘灯上蒙着的纱绢并不华贵,甚至略微陈旧。晃晃银盏,在寒夜中袅绕出几分飘摇的雾影,古朴中透着几许沧桑。
      王子恭手持诗卷,端坐车内,微微一笑,道:“社稷之事,无论功过,与我个妇道人家又有何干,便是我愿救你,不得圣颜,有心又能如何?”
      “夫人若在祁大人面前提点几句,以相爷大人对您的……”
      “我且问你,不说是朝堂,坊间对我家夫主评价如何?”
      佞相二字,满朝皆知,坊间尽传。
      然而,佞相不是什么好名声。
      莽夫显然被这一问难住了,迟疑不知如何作答。
      王子恭晒然笑道:“坊间都说夫主是佞臣。何为佞臣,不消我说,你自己也是明白的。你家郎君与辅佐社稷是功是过,与夫主何干?倘若夫主关心国事,那也就罢了,夫主素来不管国事,既是如此,你那一套也不必拿与我说。”
      “夫人……”
      “你回去吧,这事,我帮不得你。”
      “主母与夫人也有故交,夫人何必回绝的如此彻底。”
      “单文,驱车。”
      王子恭说着,车轮滚过乱石丛,发出辘辘声响,没人发现在融融暗夜中,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马车驶过莽夫身边的时候,一个猫身,几个兔起鹘落,再不见踪影。

      祁相府
      裹着纱绢的宫灯散发出盈盈光亮,书案边,放置着个几盅小碟儿,上面放着些制作精美的糕点,白的似雪,绿的细腻,黄的茸茸,被切成小块,依色放着,这唤作三色糕,是用苹果、绿豆、木瓜做成的。这种初春季节,苹果、木瓜原不易得,但是祁相爷欢喜,又哪有吃不到的。
      白玉茶碗底盘和把手出,是用金线细细裹着,绿茶青碧,用沸水冲开了,袅绕着雪白的茶雾,芬芳扑鼻。
      “她竟然没有应下?”
      年轻男子的目光没离开手中的竹简,嘴角翘起一抹温软的笑意,随手捻起一块绿豆糕,软声问道。
      “那崔仆求了许久,夫人并未松口。”那仆从道。
      祁远山轻轻叹了一口气,顺手把绿豆糕丢回盘中——
      蓦的,一室寂然。
      春寒时节,三九方尽,在京都这样的地儿,室内一般阴寒得紧。公卿贵族的府门宅院,一般都烧着地龙,极易上火。祁家的厨子心下透亮,在糕点里动了点小心思,用的是蜂蜜、牛乳做调料,做出的糕点自然细腻松软,虽说入口即化,细腻清甜……可取食时,也容易脏手。
      祁远山捻起软糕的时候,细长的手指便沾了细碎的糕屑。
      随侍的幕僚心下一动,见微知著,立刻双手端捧了雪白软绢供他拭手。
      祁远山挥了挥手,并不拭净糕屑。
      他看着雕花窗棂外泼墨似的夜色,灵秀的眸子也似琉璃染了几分光华,许久,舒了口气,淡淡笑道:“崔唯家人,便似指尖这碎屑残渣。”
      手指轻弹间,渣尽屑消。

      让祁王氏去鸡鸣寺的事儿,是祁远山的意思。
      昨日下朝,途径玉柳街那片茶肆,祁远山当时笑言几句。
      其一:那些士人又聚一起嚼舌根了。
      其二:群情激越,呵!谈的是……军务嘛。
      其三:异想天开,纸上谈兵,难怪世族没落。
      大庆朝数百年来的根基,到底是三大姓氏的天下。
      玉柳街是帝都最繁华的一条街,茶肆酒馆古玩铺子,应有尽有。
      平素,三大氏族那些抑郁不得志的君子骚客就喜欢在这儿谈谈人生,聊聊理想,说说政治抱负。说起来,从原来的玄学清谈,到如今唾沫星子乱飞的大谈国事,绝对是大庆朝历史上量的积攒,质的突变!
      也不知哪个哲人圣贤捅破了“清谈误国”的一层糊纸破绢纱,本朝的言论不再是云里雾里说话一半的禅机风雅。
      大庆朝的文化风气能改变,士人君子才脱了清谈的雅致,论君子气节,可谓是惊采绝艳,谪仙之姿。然而,饱浸诗书的光耀的是灵魂,骨子却依然书生意气,怎么可能一朝激进成政治军事战略震烁古今?
      一群骨骼清奇、节气浩然的文弱书生,卖弄着死理,只知圣贤书,不懂活学活用,没少出“书生误国”的篓子。
      祁相大人笑看一群摩拳擦掌,誓要将他扳下台的书生志得意满的入了朝堂,口沫横飞的和庆王说起如何治国,然后……没有然后了——要扳倒他的书生自己先倒在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中。多少“贤才”走马灯似的上任,又走马灯似的落下帷幕。
      来来去去,祁远山见多了。
      从一开始饶有兴味睁着清亮眸子端坐席间一旁看戏,到后来慵懒的半卧软榻半开凤眸笑看风起,又到最后兴致寡淡连瞄上一眼的兴趣都没了……足见拥有开天辟地、改朝换代力量的能人异士,只存在话本小说中。
      祁相大人很失望。
      祁相大人毫不掩饰他的失望,幕僚觉着“轻贱氏族”,事有不妥。
      也不知当时幕僚劝了句什么,祁相爷心念稍动,就出了让祁王氏礼佛的念头。

      大庆朝的圣人信道,太后礼佛,大到天子祭典天神地祗,小到氏族祭奠祖先灶神……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譬如加官进爵了,就说是祖上积德,需要拜祭;又譬如踩着块菜叶、烂瓜皮,跌上一跤,也要念一声“阿弥陀佛”。
      礼佛是好事。
      幕僚以为郎君让祁王氏去礼佛,是为了求签占卦,拜个心安,可郎君动了动意,又搁下了。
      再说个岔事,大约是吴国犯边,圣上寝食不安,喜怒不定,连宫里的文娱活动都停掉不少。
      多少官员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倒霉催的遭受贬黜。
      这种情况下,郎君起了拜佛转运的心,是多么明智正确的举动!
      求佛祖菩萨保佑,让皇帝老子继续昏庸下去,大庆佞相屹立不倒,跟着祁相爷的宾客幕僚们也跟着食有肉、行有车,金阁绮门享太平!
      可郎君啊,您都起了这个意,怎么说搁下,就搁下了?
      幕僚们愕然了。
      傻眼了。
      寝食难安忧心忡忡。
      好在祁相大人搁下的心思捡起来,还是让祁王氏踏上了鸡鸣寺礼佛的行程。
      诸人都以为祁相爷求的是一个平安。
      谁料,祁远山轻描淡写,撒下棋子,命两名影卫跟着一道去了,从容道:“子恭礼佛,这一路,你们跟着,无论遇着什么事,只许看,不许出手。轮流盯着,将她身边发生的事报与我知。”
      幕僚们听闻这话,当即就明白祁王氏走的是凶途。
      可就是不明白凶途,凶在何处。
      直到崔唯的家人捆了车夫,在油车外求救,诸人才隐约明白郎君送祁王氏前脚刚出相府大门,后脚就被各门各路盯上了。然而,倘若这个“凶”,指的是崔家那位求情——莫非指凶在崔唯?不不不!郎君将崔唯比作指尖糕屑,一弹即净。
      很显然,途有凶,凶不在崔唯。
      鸡鸣寺一行还有什么凶险?险到连郎君都要盯紧了人,如此重视?
      诸幕僚敛容闭声,心中暗暗琢磨之时,只见祁远山眸光乍然一亮,轻叹一声:“来了。”
      话音方落,又一影卫从如幕夜色中匆匆走出,落于光案之下,低声谨道:“郎主,主母遇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3章预热,下章入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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