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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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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耳边传来嘤嘤的哭声。
她以为有人在和自己开玩笑,可张了眼,仔细瞅瞅——雪白的象牙雕花床,亮红的绣鸳丝绸枕褥,嫩黄的梨木梳妆台,灿金的崭新铜镜……眼前的一切,有些眼熟,有些陌生。她伸手,用力的揉揉额角,终于想起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绮阁金门,是夫主的意思。
她是祁家妇。
夫主,自然是祁家郎。
您问哪个祁家?
啧。
大庆王朝,还能有哪个祁家?
还不就是那位“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才貌如松雪,品行似豺虎,端生得俊秀清美,却臭名昭著,被千夫所指,万夫所责……的佞相祁远山祁大人。
夫主的心思不好捉摸,想起一出是一出。
就这两个月,她房内摆设,翻了一遍又一遍。
她是个老实的女子。
每天醒来,张眼看见陌生的床榻雕花,都要想好久,才想明白自己是谁,又在哪里。
至于,耳边那呜呜咽咽的哭声……
那都是新弦旧调!
不同的人,哭不同的事儿,咒的却是相同一个人。
连个新花样,都翻不出的。
反正,不是这家的忠良被谋害,便是那家又出了冤案——相干的苦主投案无门,自然要到始作俑者的坏胚儿家门口哭。
就算不能哭的你心里发虚,也要哭的你不得安宁。
说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大庆王朝不是还有青天衙门父母官?为什么、怎么会投案无门?
说到这儿,不得不冷笑一声。
哼。
大庆王朝,出了皇城根,祁家那位大人……便是天,便是地,便是生杀予夺的“青天大老爷”。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这是祁大人的能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文武百官,谁不唯祁相大人马首是瞻。
小小的衙门,便是有心守一方明镜高悬,也得掂量一下哪位爷动得,哪位爷动不得。
您想管佞相大人的闲事儿?
就算不怕丢了官职,也得小心了颈项上本就摇摇欲坠的脑袋。
天下人都有一个习性,简而言之——
欺软怕硬。
苦主一开始在祁大人府门外哭,被拉出去砍了一批又一批、鲜血飞溅三尺,染透府门边影壁……打那儿以后,再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去触佞相大人的霉头。
又过了些日子。
不知哪位发现,祁大人不在的时候……
在祁府门口哭,竟然得了祁夫人的宽慰。
那些处于绝望深渊的人们仿佛黑暗中看见一星子光亮,溺水人抓住一根稻草……
佞相大人不在家时,她这厢从此不得太平。
第一章
大庆元年,初。
死灰色的天空,笼着散不尽的阴霾。四方格局的皇城,道路八通,青石铺就的官道,积雪还没融得干净,整个城池都透着湿漉漉的溺水窒意……一如大庆朝雾霾不散的氛围,无论朝堂还是市井,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呜呼——天道何在!”
清河巷,隐隐传来撼天摇地的长啸嚎哭。
哭号声中,人人自危,心下皆是一黯。
马蹄卷起了雪沫飞溅,猎风呼啸,将街道两侧的被寒意冻住的商旗扑卷起来,送来了□□使者冷酷无情的宣旨。
“户部尚书王朗申时头,顶撞圣言,赐毒酒……”
“吏部侍郎袁千桓申时末,大逆不道,赏白绫……”
“中书舍人崔唯酉时中,酒后失仪,暂押天牢……”
“……”
万德皇帝宴请群臣,对百官群臣而言,赴一次皇宴,是何等尊荣。
然而,尊荣之后,却是伴君如虎,佞臣谗言,昏君无道。
这一场鸿门之宴,多少忠良白白断送了性命、前程。
高亢而凄厉的宣旨声,几乎刺穿了皇宫四象广场到清河巷的一整条青石大道,直上云霄。
清河巷里,纵高门氏族沉淀了数百年的明洁高逸,祖辈的战功累累,血洗了一身铿锵傲骨……然而,在这黑暗阴冷的王朝中,终抵不过一纸皇命安泰。今日荣华,转眼生死,这样冰冷严寒的环境下,连士人都被挫掉了峥嵘风骨。
长街之中,不知从哪儿传来气节未泯的士人,穷途而哭的苍然高歌——
“赫赫祁相,维庆之氐。民言无嘉,惨莫惩嗟。”
权势显赫的祁相大人,你原本应该是大庆朝的柱石。民众言论中不再有好话,你竟还不惩戒自我!
掷地有声的严厉责斥,苛刻而不留情面。
似一柄锋锐的匕首,直指祁相的心脏。
从士人近乎沙哑的嗓音,迸射出这样尖锐严厉的怒责声,是千百年来文化沉淀到士人的骨血气脉,是压不折,摧不倒的气节。
冲破了严苛黑暗的王朝上方挥之不去的雾霾,令空气为之一清,心神为之一颤。
彼时,王子恭……哦不,应该称她为祁王氏。
祁王氏此时正端坐在一颗垂柳下,旁边侍立着两名眉眼格外清秀的侍女。
说起祁王氏,这也一传奇女子啊。
七年前,她刚嫁入祁家。
坊间尽是流言——
“小郎君品貌高洁,光风霁月,只可惜……”
“所娶拙妇。”
“此妇甚拙,双眉如刀,板正无趣;举止拘泥,难成大器。”
“你瞧她,敛目之间,难掩卑微之姿。”
“可惜了祁家神仙似的小郎君!”
不管谁见着祁远山,再看她王子恭,都说她品貌平平,虽是大族出身,却没有世家底蕴沉淀的风骨,都说她一介拙妇,配不上祁远山经纬之才,谪仙之姿。
七年后。
呵,七年后谁敢管祁家的家事?
他娘的脑袋在脖子上长得太安稳,准备尝尝血溅白绫的滋味?
虽然嫁入祁家,已经七年有余,可王子恭的生活习惯,还保留着当年王家女的习惯。这是个个子娇小,容貌清秀的老实女子。与她的夫主,祁相大人风华绝代谪仙之姿的容颜相比,小妇人显得卑微而笨拙。
这样一个女子,应该是给她的夫主脸上抹了黑的。
奇的是,佞相大人没有休妻,没有娶妾,从一而终,竟只有这一个妻子。
就这一点,祁王氏吃住了那样一个豺虎似的郎君,能不是传奇?
此时,祁王氏白净的小手攥紧了一方锦帕,许是因为太紧张的原因,锦帕上绣着的莲枝都拧的微微变形。然而,她秀气的小脸上却没有露出分毫端倪,依然是温雅的、清透的、明润的、微笑的。
“禀夫人,奴已按您的吩咐,请高歌那郎君速速离开皇城,可……”
“如何?”
“郎君坚持唱完,并不愿走。”
“为何?”
“郎君说:风骨所至,死又何畏。”
她静默的抿了抿唇,不需要继续问下去,都知道敢在皇城,高歌“赫赫祁相,维庆之氐。民言无嘉,惨莫惩嗟”的士人,应是早就把生死置之身外的真君子,又怎会畏惧长啸高歌的后果,又怎会被人三言两语劝走。
然而,敢在皇城大骂夫主的士人,又怎么能有善终。
她是祁家妇,也是王家女……为夫主而忧,却也敬佩风骨铿锵的君子。
她微微笑了笑,乌黑明亮的眼底不见情绪。
不甘心。
依然是不甘心啊。
她松开紧攥着锦帕的手指,缓缓道:“那位君子后来怎样?”
那仆从抬眼,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慌忙垂下眼,小声道:“奴不敢说。”
“我允你说。”
“……”
许久,才听见那仆从的声音飘忽传来:“回夫人的话,那郎君是被人当街射杀的。金翎的明箭,穿胸而过,一击致命……”
不需要多说。
能在皇城中,当街射杀士人,又奢侈的用着金翎箭的杀手,必是夫主派出的。
她徐徐吐出胸口那口闷气,已是无言。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宛如流泉般清透好听的嗓音传入耳中,明快笑语:“子恭叹什么气?谁惹夫人不开心了?”
乍闻这个声音,她心下骤的一紧。
再抬头时,眼底的不安纷纷沉淀消融,只剩下明亮干净的笑容,“夫主。”
纵春寒料峭,天色渐黯……然,当眼前这男子一出现,便仿佛天地为之一亮,春意不及他眼角眉梢的盈盈笑意。他穿着明紫色的朝服,踏残雪柳风而来,乌黑长发披散身后,莹白的面颊仿佛润着玉膏脂,格外的清艳。
纵此人臭名昭著,千夫所指,王子恭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夫主,的确是才貌胜松雪的绝世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皇帝请臣子喝酒,稍有不如意,就砍臣子脑袋的事情,是借历史的梗。
注2.“赫赫祁相,维庆之氐。民言无嘉,惨莫惩嗟”,诗经里的句子改了改,有兴趣的可以去看《节南山》。
其余?作者是个混账人。
再其余?嗯。没其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