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世上的盐，世上的光》月是故乡明

1、第 1 章

　　Chapter One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情了。

　　当我沿着环形跑道一圈一圈跑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快结束了，就像之前我所经历过的每一个夏天一样，慢慢地从海的尽头沉下去。我感到汗水从我的身体里涌出来，扩张的血管让我可以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在骤然停下脚步的时候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和喉咙口淡淡的血的味道。我随便停在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地方，反正仔细想来环形跑道这东西吧，没有什么终点起点的，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开始，也可以在任何地方结束。

　　就跟喜欢一个人一样，你可以因为任何事情开始，也可以因为任何事情结束。

　　回家，别饿死在路上了，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踩上自行车回家里去。今天是学校里的运动会，我撒谎说在家肚子疼得起不来就不去了却一个人跑到这边来跑步，所以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很害怕被什么熟人撞见。我的单车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那里离海常的体育馆很近其实，我暗自祈祷着这时候学校的运动会还high着，看着远处的红灯焦躁不安地等它变绿。而我得一切如意算盘都在看到一帮穿着海常校服的男孩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时候，彻底地落了空。

　　那头金毛闪耀得刺眼，天晓得他是怎么从女孩子们的包围圈中杀出来的。

　　我塞上耳机双眼看着前方，作出一副一门心思往家赶的样子。耳机里没有音乐，我的iPod早在十分钟前就没了电，所以那家伙在我的自行车飞出停车线的时候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

　　“小柳原你不是跟老师说你快不行了吗！”

　　即使马路上吵得一塌糊涂我还是可以把黄濑的声音分析出来，或者说我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功能，只要黄濑的声音一响周围其他的一切噪音都会被过滤掉。你可以说这就叫真爱，但我却要说去他妈的真爱。我是那种连黄濑凉太的脑残粉开的针对一切雌性生物的地图炮都不会打到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脑残粉更可悲的存在。

　　柳原朱月可以和黄濑凉太是一切关系，唯独不可能是男女朋友，以至于在黄濑跟我说到“我和小柳原你最多也只是朋友啦”的时候，我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哈哈哈。所以早说过了，当年我爹妈没把我往童星方面培养真是个错误，要真往哪儿发展说不定现在也早是新生代一代影后了。

　　总而言之，我相信回忆会是很美好的东西，但是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让该过去的过去。憧憬是怎么死掉的，我想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运动会之后便是一大堆的考试，我记得家里的长辈曾经说过如果你用病假撒谎的话，你一定很快自己就会生病的。果然，在考最后一门期末之前的夜里我就噌噌噌地发起了高烧，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恍恍惚惚地记得自己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发抖，大热天的盖了两层被子没有开空调还在发抖。空空的房间里可以听得到我的牙齿咯咯啦啦作响的声音。大概是那个时候吧，我第一次慌张地想到了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死在了没有人的家里，然后在数天之后我出差回家的妈妈或者爸爸会从棉被里翻出我已经肿胀腐烂的躯壳。

　　我咬着牙没有请假，所以在吃完退烧药之后，我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跟打印纸一样惨白的脸和因为汗水而贴在额头上的头发。看着手机上的日历我忽然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以为结束的夏天其实才刚刚开始。距离夏季甲子园还有两周，距离高中毕业还有差不多九百天，距离把我爹妈买来的参考书试题全部完成还剩下五千四百六十九页，但是距离未来到底有多远对不起我近视实在看不清。不过这些都不是我该关心的内容，我该关心的是这个时候如果还不快点赶去学校的话，我就可以妥妥地不用考试了。

　　所以在马路上悲秋伤春的最大后果便是我差点就没赶上考试，那一刻我真心后悔为什么我爹妈没多给我生两条腿。监考老师看着我连滚带爬（并没有夸张）地跑进教室的时候，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笑容说了句柳原同学原来也会迟到啊。我道了歉之后慌慌张张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而且信心满满，我看到黄濑对着我微笑，然后下意识地把头扭到另一个反方向。别看别看别看别看别看，我告诉自己，然后坐在座位上故作冷静地把前面人传下来的卷子迅速地往后一抛，像害怕看到什么东西一样不敢回头去以至于对方还没伸手我便抽回了手。

　　但我的杯具并没有到此结束，在考试结束前的二十分钟，我在开着空调的教室里陷入了绝境，最后一题是个似曾相识的题型。我知道我做到过，并且印象仔细到连哪本参考书的哪一页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不记得任何一个步骤。我低着头把答案写了擦掉擦掉又写，已经有不少人抱着缴枪不杀的心态匆匆交了卷，就差这一题，我对自己说，别放弃啊。

　　黄濑凉太自动铅哒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搞得我的心跳也忍不住随着那个节奏起伏起来，不过比起我得最后一道题，我更担心他的卷子大题都要空白了。于是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把卷子展开往旁边侧了一点，还稍稍立了一点起来以对抗太阳光的反光作用。“干得好小柳原。”自动铅哒哒哒的声音变成了安静而细密的唰唰唰声，所谓perfect copy就是抄什么都快的意思，无论是篮球还是答案。那家伙是个典型的体育生，典型到他在篮球场上拿的分数，差不多可以超过国文英语数学理科所有考试成绩的总和。

　　我身后的人站了起来，个子高到在走过我的座位边上的时候我的卷子上都有了一层淡淡的光影变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到夏日灼人的太阳光勾勒出他背光的身影，忍不住妄想起来这家伙的手捏起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想他的手掌心上一定有着练习篮球生出的茧子。他把考卷交到老师手上，嘴角扬起的笑容仿佛在试着说服我，放弃吧。

　　放弃吧。
　　放弃吧。
　　我果然还是放弃吧，无论是数学卷子还是杀掉憧憬这件事。
　　今天是我打算在大脑内杀死我的憧憬君的第一天，今天我冒着会被老师抓出来的风险帮黄濑凉太君考试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