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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一抹紅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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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您找我有事?」一个衣衫襤褸的糟老头问。
「赵叔,我想你查一下这个女人的事,还有她住的地方。」解语花把一幅女人的画像放在案前。
「这女人我认得,是六爷在妓院的相好,后来六爷把她赎回家去的。不过她的住址我还是要派点人手去查。六爷当年做事相当的低调,要找他藏人的地点得花点时间。」
「得,你儘快去安排,明天一定要给我结果,下去吧。」解语花说。
「明白了,东家。」赵叔说。
偌大的房间又一次剩下解语花一人,当所有事情都办妥,他又不得不回想起梦裡的事情。
现在几乎每一晚他都会梦到过去遗忘了的事。
陌生的少年,陌生的女人,陌生的狗。
可是他的心裡对他们却有股不能言喻的熟悉感。
随时间过去梦境一个比一个鲜明,解语花慢慢由旁观者变成当局者,他感觉到小小的自己喜欢上了少年,少年也很珍视他,可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為什麼他现在会是解语花?
少年拋弃他了吗?
还有為什麼自己会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呢?
他对自己七到八岁的记忆明明歷歷在目,偏偏就不记得那些人,也不觉得自己的记忆存在过空白期。
解语花知道这些梦其实非常的可疑,但是他现在却有点期待这些梦。
对他来说,这些梦就像在补完他的童年,无忧无虑,有一个自己喜欢而又喜欢自己的人在身边,有一隻大狼狗,有一个像娘亲一样的人。
他想要的好像都得到了。
他曾经因為家族问题而眾叛亲离,因為盘口背叛大肆杀戮,因吴邪枕食难安。可是自从有了这些梦,他每晚都能安眠。
他现在开对自己和少年的事有点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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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语花倚在门口,看著庭园满园春色出神,一手把玩著的小沙漏。
大门外有客人到访,解语花瀟洒的举手表示欢迎。
来人是要帮一批刚出土的货品估值的。
「花爷。」那人打了个招呼。
「叶老闆怎麼了?」
「家父染了重病,所以他吩咐我来鑑定的。而且也差不多时间由年轻一辈接手生意了。哦对了,花爷您可以叫我叶明,或者小四也可以。」叶明说。沐浴在阳光下的青年人笑得和熙,声线温柔悦耳。
解语花对他顿生好感。
「说得对,是时候让我们这些老傢伙退下来了。来吧,我带你去货仓吧小四哥。」解语花打趣的说,递出一隻手请叶明先走。
当叶明知到解语花手上掛著的沙漏项鍊时有点惊讶。
「这项鍊居然跑到您手上来喇?」叶明说。
「咋了?有问题吗?」解语花问。「这种款式应该很普通吧?」
「不是。」叶明笑了笑,大抵是觉得这麼说话有点冒昧。
「小四哥,你别拘谨,我解语花最喜欢跟直言的人交朋友。」解语花感觉这人知道项鍊的来歷。
「这鍊子其实是我们家旧业二十年前推出的一款年度纪念饰物,只造了不多不少的五对,其中三对去了国外,一对在上海的分行。而你这一对最特别,从家父手中被抢的。」叶明笑说,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叶家的叶金源是经营了八十多年的老字号金行,但在十八年前忽然结业转行加入了倒斗行列,算是比较特别的例子。
「怎麼就特别了呢?」解语花问。
「特别之处在於小偷隔天居然拿著鍊子来想要我爷爷教他改装一下。严格来说也不算偷,他有把钱留在原本放鍊子的锦盒裡。初时爷爷还不肯,可是那个少年隔天来,还对来收保护费的地痞说谁敢动我们家铺子他崩了谁。果然之后来的人全都被他打得满地找牙。那时爷爷為那些恶霸非常头痛,為了感谢少年,他教了少年造鍊子的技术。」
「他天天来练习,比那些当学徒的更勤。最后他成功的改成了,您手上的是真正的独一无二,只有这一对的中间加了一支轴心,其他四对都是固定不能动的。」
「有次我问他要把事情搞得这麼麻烦,他说因為他希望他和他喜欢的人的时间永远都不会静止,他以后都要陪他一起过。这个小沙漏是他决心的证明。」
「很傻对吧?可是谁被他爱上都应该是很幸福的事。他很宝贝这玩意,我以為这个一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其他人手中了。」叶明把记忆中的事娓娓道来。
「那少年长什麼样子的。」解语花问。
「这个嘛,我也记得不大清楚,当时年纪小嘛。不过我记得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你知道的,这麼浅色的眼睛在华人社会是很少有。」
解语花的心好像被人拧了一下,一抽一抽的痛。
原来,真的有这一段往事,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曾经对他这麼用心。
原来,那个时候他天天出去就是為了给自己留一份独一无二的証明,
永远的说著「我在,我无论如何都在。我一直,都在。」
「那,之后呢?」解语花强忍呜咽,想得到更多少年的消息。
「之后他再没有来过了。」叶明说。「那花爷这鍊子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让我们家赎回吗?虽然是卖掉的货品,但是始於是叶金源最后一款设计,家父一直心心念念著。」
「抱歉,这是一位故人留给我的,恐怕是圆不了叶老闆的梦了。」解语花抱歉的说。
「不要紧,其实我这也是随意问问,花爷您别介意就好。」叶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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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地方找著了。」赵叔恭敬的说。
「辛苦了,这两天你就休息一下吧。」解语花说。
「全叔,你替我準备辆车子,我要出去一下,有新帐簿交到的话放在我的桌子上就可以了。另外叫李子跟我走一趟。」解语花接通外线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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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和眼前的景物重叠。
可是到处的颓垣败瓦和梦境的人间天堂的对比使解语花从心底震惊。
他走到曾经的农舍,梦中他有帮忙养过的小鸡没有了,栓著老大的柱子整根倒了,上面还有乾成深褐色的血跡。
小红姨的房子大门半掩。长年生活於危险之中,令解语花在这个环境底下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而他的直觉往往都非常準确。
解语花把门推开,看到地上的东西时整个人不禁一阵眩晕。
李子在旁边扶了一下他,说「东家,您没事吧?」
「没……呕﹗」解语花最后还是趴到大门口外乾咳。那东西是老大的骸骨,而且肢体扭曲,显然死前受到极残忍的对待,牠的嘴角还咬住一块属於小红姨的衣服面料!
解语花咳得泪都涌出来,
他曾经的天堂,曾经的玩伴,曾经爱他的人,曾经他爱的人,全部都没有了!
现实的反差残酷得令他想吐,也更提醒他忘了的事情背后的原因一点也不简单。
这裡一定是被人破坏过的,老大也不是自然死,一个女人和狗,到底有什麼原因要人赶尽杀绝?
「小红二十年前就殞了,对外是说病死的。不久后六爷也因為一次倒斗失手交待那裡,跟他一起的伙计只能拿著他衣服的一角,六爷的要求他们把它和小红的衣服放在一起烧了,」李子边说边拍拍解语花的背。「东家你找她到底要干什麼?」
「你说……二十年前?」解语花问。
「对,二十年前了。」李子说。
二十年前……他明明才六岁,可是梦裡的自己已经八岁了,小红姨怎麼可能在遇见他前就死了呢?时间完全对不上呀﹗
「东家你找小红到底是什麼事了?」李子问。
「别问了,知太多不是好事啊李子,你也是这行的你应该知道。」解语花说,他自己也很想知道是什麼一回事。
「李子,你先把那狗骨捡回去吧,我要在这裡再看看。」解语花说。
阳光洒进屋子裡,可惜已不见明媚。
事情一直发展以来,一切一切都告诉他黄粱梦醒。
破碎的沙漏,黑瞎子的消失,残破的废屋,狼狗的尸首。
讽刺的是当梦已过去,解语花却想要醉生梦死。
他凭著梦中的记忆,把所有能还原的地方全部还原。
当他把桌子摆正的时候,听到机关啟动的声音。
桌子从中间分开两边,原以為这是一张普通的可伸展桌子,想不到那个地方其实是藏了一个暗格,只要打开机关桌子会慢慢打开,如果是强行拉开桌子,暗格中的火石会受到快速的磨擦而烧毁裡面的东西。
暗格裡只有一封信,上面的收信人是写著宇辰,还有一盒很古老的录影带。
小红当初已知自己的结局,所以故意弄一个小机关来保存这些东西给解语花。她在死前把家中的摆设都搞乱,就是要掩饰桌子的机关。她不知道解语花会不会留意到,只是她相信天意。
解语花打信封打开,一张发黄的相片掉了出来,是一个女人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以及狼狗抢镜的头。
相中的人面容已经有点模糊,明显有人在上面留下过眼泪;背面写著︰摄於1984年4月15日,宇辰八岁庆生。
他记得自己是八六年跟二爷学唱戏的,那年他八岁。可是相片上的日期比这更早两年。
他想到一个可能性。可是他没有足够证据,而且这个可能性恐怕会使他恨他爷爷和二爷,所以他不敢乱猜。
解语花把它们藏好,再看看整理好的房子。除了有点破旧,总算还有点当时的影子。
「小红姨,老大,你们安息吧﹗谢谢你留下这些东西给我。」解语花想,只要他记得当年的事,一切也未算最迟。
「可能你一早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但你最后一刻依然把我当宇辰看待,谢谢你。」
「还有永别了。」解语花说完後放了把火。
他转身离开他曾经的天堂,他身後是熊熊的火光,煙霧迷漫,直攀九天。
他用最灑脫的方式祭奠這屋子裡的人和物,用最決絕的方式埋葬自己一生最幸福的時光﹗
他是解语花,九门当家,由他承担了这个名字开始,逃避永远不会是他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