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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夜:老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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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公交车喷出一串黑烟,摇摇晃晃地开走,留下雷澈站在站台上。上次来这里,已经是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吧?站台海报窗的玻璃映出了雷澈的长相,那是张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的脸,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细长的眉毛与细长的眼睛看上去有些严厉,鼻梁高而挺直,嘴唇薄而唇线清晰。虽然经常被人夸奖“看起来很舒服”,但雷澈自己并不喜欢。只要一眼,常人就能看出那过于白皙的皮肤和偏向深蓝的瞳色并不属于亚洲人——他是名混血儿,而自己的长相总会让他想到死去的父亲,和远在英国的那些冷漠的亲戚。他不希望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冷漠,但可惜,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只是越来越感到自己和那些贵族亲戚的相似。
雷澈转身走下站台,离站台不远处,一串石台阶横在高大的苍翠树林之中。他的脚步不急不慢,沿着台阶向上爬去。石台阶沿着山壁蜿蜒,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一处开阔地带。他停下脚步,无意识地向山下望去——
他所居住的小城,冬夜市的景色就在眼前。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市,小到站在这种没什么海拔的小土坡上都能把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波光粼粼的白夜河从雷澈所在的冥王山流出,注入远处和天相接的大海,城市的街道则沿河舒展开,犹如蛛网上的丝线。而高矮不等的楼宇则填补了这些蛛网之间的空隙。
像大多数曾经作为殖民地的中国二线小城市一样,冬夜市曾经作为港口开放给欧洲商旅,繁华一时。然而曾经的辉煌早已不在,现在的冬夜市别说是商旅,就连旅行者都少见,完全堕落成了一般的乡下,只有零散地坐落在灰顶的中国式瓦房中的那些西洋建筑,还在默默地吟唱这这里曾经的兴盛。
从这个展望台向山上望去,就能看到那座隐没在林海中的传说中的房产——那是一座气质阴森的独栋院落。外墙久未修缮,现在已经成了爬山虎等藤蔓植物的领地。从雷澈所站的地方很难看清院内的状况,但不用想也肯定是乱作一团。院落中的哥特式大宅拥有着这一类建筑共有的尖屋顶和高外墙。大理石墙壁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深灰色,因为没有人居住细长的窗户也都是黑洞洞的,虽然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可当雷澈爬到半山腰,天气却突然阴沉起来,大朵的乌云压着远处旧宅耸立的房顶,整座建筑却给人一种分外阴森的感觉,就好像那高耸的几乎塌陷的围墙之中的建筑物处在可见而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
就是那里吗?雷澈低头看了看附加在遗嘱上的地图,没错,就是那里,一些模糊的记忆被唤醒,让雷澈心里有了些信心。
雷澈收起地图,向老宅的方向走去,刚才明明还不错的天此时已经是阴云密布。要下雨了,这毫无疑问。雷澈不仅加快了脚步。
乌黑的积雨云中突然漏下一道明亮的闪电,照亮了雷澈面前的路。
当雷澈终于来到老宅门前时,豆大的雨点此时已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
杂草丛生的院落中,一座灰褐色的大理石建筑沉默地坐落在雷澈眼前。大概是因为太久没人造访,石板路已经完全被青苔覆盖,毛茸茸的好似幽绿的地毯。正门两旁的罗马石柱已然被藤蔓植物占领,但从藤蔓中突兀地伸出的,端着烛台的手还是可以想象出,左右两石柱上大概雕刻各雕刻着一个人形。老旧的屋檐上雕刻着某种长着蝙蝠一般双翼的奇怪生物,虽然已经被蜘蛛网层层包裹,但对欧洲魔怪甚是精通的雷澈一眼就认出这是石像鬼。
在屋外装饰上雕刻石像鬼……祖父家的审美还真是奇怪。雷澈一边端详着石像鬼的雕刻,一边向门口走过去。就在他走到两根柱子中间时天空中突然一个惊雷,那本来已经落满灰尘的烛台上不知怎地竟然燃起了两团昏黄的火焰。而与此同时,一副神奇的画面在雷澈眼前徐徐展开。本来死死缠在石柱上的藤蔓植物以火光为中心开始萎缩——不,与其说是萎缩,不如说是被烧着一般蜷曲、干枯,一眨眼间便化为了尘埃。而那昏黄的火焰却好像是吸收了这些植物的生命力一般,越燃越旺。
柱子上的雕刻渐渐从植物的尸骸之后展露出来,那是一对女子的全身像,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眶,薄薄的嘴唇盈盈微笑,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在及地长裙之中。那流利的线条和完美的比例,只有古希腊的那些有名的雕刻才能与其媲美。
火光所照亮之处,丛生的植物无不褪去,甚至连常年堆积的灰尘都被一扫而尽,这沉睡建筑渐渐在火光中复苏。那光滑的大理石墙面、透亮的水晶窗、精细的雕刻逐一恢复了从前的光彩,枯黄的草坪重放生机,甚至连院落中的喷泉竟然都重新淌出水流来。
看着眼前的景色,雷澈也无法再继续保持镇静了,他艰难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按照当代人的做事方法,似乎应该拿出手机拍张照片然后传上网,然而雷澈的脑子却只剩下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的初衷。这也难怪,因为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那大概是二十年前,仅有七岁的自己被当时还健在的父亲领着走进这座宅院去见当时暂住在此地的祖父。这宅邸对于当时小小的自己来说是那么庞大,那么壮观,以至于雷澈后来去英国看到了白金汉宫都觉得不及。而现在眼前的景象,穿越了时间,严丝合缝地与二十年前的记忆重合,毫无差错。那昏黄的光好像一道时间逆行魔法,将整座宅邸带回到二十年前——不,也许并不是逆行,而是停驻。任外面的世界沧海桑田,这里的时间却永永远远停顿在最美的一刻……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有谁在这里戏弄自己?这是雷澈想到的第一种可能,然而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种假设。刚进来的时候他自己也清楚地看到了,院落久久无人造访,青苔上也没有留下脚印。
难道是什么先进的科技?比如房屋自动打扫机器人什么的?最近日本人好像研究出了这种东西……
不对……怎么看也觉得不像是人为的——
就在雷澈左思右想的时候,他身后的大门忽然自己缓缓地打开了。金属轴承旋转发出的吱呀声好似一声邀请,将雷澈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明明许久没有人居住的房子里竟然自己亮起了灯光,玄关的地板擦得锃亮,一双拖鞋端正地摆在雷澈面前。
雷澈突然打了个冷战,一个有些恐怖的想法冒了出来——难不成,这座建筑有生命?
他向后退了两步,可心底的好奇心却让他瞬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雷澈露出他管用的冷笑,一不做二不休,我倒要看看这鬼宅能搞出什么花样。雷澈一边这么想,一边迈进了房子。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风雨飘摇的夜晚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眼前是一个布置温馨的客厅。水晶吊灯一尘不染,红木地板光洁得好像昨天刚打过蜡,壁炉里燃烧着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壁炉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这让雷澈有点吃惊,而铺着血红色天鹅绒的沙发上随手丢着几本杂志,雷澈走过去拿起来一看,除了一本中国民俗相关的专业杂志,其他的全都英文图书,仔细一看,都是雷澈经常订阅的那几本。更让雷澈惊讶的是,这几本书竟然都是本月的新刊。
窗边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盘子,一盘装着新鲜水果,另一盘装着饼干。不用说,这些东西也都新鲜得差点就活蹦乱跳。
一定有人在这里打理。雷澈思来想去,只想出这一个答案——说不定这人是个魔术师,在自己面前变了个魔术。原先不是也有魔术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架波音飞机变没的吗……雷澈这样想着,稍稍放心了一点。他挪开椅子坐了下来,看着盘子中的食物心想,这人看来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邀请自己进来,给自己准备这些东西。
但是,这到底是谁呢……难道是认识祖父的人?如果是如此的话倒也有可能,毕竟法律上我是这座宅邸的继承人。可是祖父常年生活在英国,上次来冬夜市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他会在这里认识谁呢?
在这屋子里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雷澈这么想着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客厅内侧有扇门,看来是通向别的屋子。在雷澈记忆中,那里似乎是餐厅。他走过去推开门,果然不出所料。餐厅正中间摆放着欧式的长餐桌,围绕餐桌摆着八把椅子。餐桌上蒙着雪白的桌布,桌子上摆着一尘不染的银色烛台,水蓝色玻璃瓶中插着仍然沾着露水的鲜红玫瑰。餐厅呈半开放式,离自己近的这面是墙,而桌子对面的则是一整面落地窗,暴风雨成四十五度角狠狠打在玻璃上,而站在室内的雷澈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好像屋外于屋内真的是两个世界一般。
这时,左手边墙上挂着的什么东西吸引了雷澈的注意力,在将目光移过去的一刹那,他瞬间触电一般僵住了——
墙上挂着一副油画,是幅肖像画,肖像画中主角是个绝美的男青年。这青年拥有古希腊雕像那种富于立体感的无关,漆黑的卷发在寒冷的夜风中招展,惨白的脸颊映着月光的色泽,血色的瞳孔在暗处熠熠生辉……他此时正露着弯月形的獠牙,朝着画面之外的雷澈隐隐微笑——
又是一个惊雷。
眼前的画像与记忆中的节点毫无预兆地碰撞,溅起一阵让雷澈头晕目眩的火花。
是他……那张他永远忘不掉的脸!十年前的那个月夜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如同神一般存在的,那个人!
雷澈一阵晕眩,看着这张脸,那些沉睡的记忆就开始复活,雷澈顿时感到嗓子里一阵干涸,记忆中那被抚摸时的焦灼感开始燃烧,带着那噩梦一般的月色重新降临在他的身边。
黑暗、血色、恐惧……
“如果命运来敲你的门,别躲避,要拥抱她,我的孩子。”
雷澈想起了那黑色吸血鬼留给他的话。
命运?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命运?
他在此抬起头,画像中的人物仍然微笑着,好像在讽刺雷澈的无力。
上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要回答雷澈一般,夜空中又炸响了一个惊雷,电闪雷鸣将画像映得惨白,而与此同时,雷澈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玻璃碎裂的声音,还没等雷澈反应过来,狂风便夹杂着雨水与碎玻璃横扫进餐厅,打在雷澈余惊未平的脸上。而他面前则出现了更让他吃惊的一幕——
一地的碎玻璃与瓢泼的大雨中,竟然躺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