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之》律芝

7、第五章 人间有别离

　　正如冲田总司所预料的那样，几天后京都那里传来圣旨宣恭亲王紧急入京。冲田总司率王府众人跪拜接旨。那传旨的太监上下看了看王府，扯动两颊露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拖长尾音道：“恭亲王府还真是气派啊！”冲田总司淡笑道：“公公说笑了，公公是宫里出来见过大世面的，我小小一个王府怎和宫里的气派比！”
　　太监笑了几声，转身偷偷对冲田总司道：“王爷还不知道吧，宫里现在不比以前了。先皇死前宫里走水，几间宫殿被烧得……啧啧，惨不忍睹啊！不巧，那些地方都算是我看管的……”冲田总司何等七巧玲珑，立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银票，道：“公公辛苦了。那几所被烧毁的宫殿，其中应该有太医院吧？”太监似对厚度十分满意，只略吃一惊道：“确实有太医院。”却不再问，满心欢喜地打道回宫，急着路上数银票了。

　　冲田总司叫来原田左之助，让他准备一百人马，准备启程。由于早有预料，原田左之助组织得很快，一百人马均英勇善战，足以以一当两。原田左之助心中暗想，当初先皇为敌近藤勇调走了看镇雍州的三万将士，甚至借走王府自卫的一千人马。而冲田总司当时故意留下一百多人，原是为了今日么？

　　为了加快脚程，冲田总司没有坐马车，而是一道骑马。斋藤一自然在他左右。他们放弃官道，而是扎入了城外林中。走了几十里后，原田左之助渐渐觉得不对劲，他赶到队伍最前面问道：“王爷，我们要去哪里？”

　　冲田总司冲他眨眨眼，笑眯眯道：“或许是黄泉吧。”
　　原田却笑不出来。斋藤一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王爷喜欢捉弄人。”原田用眼神表示深感赞同。只见斋藤一从身上一个竹筒中倒出一张卷着的地图，他坐在马上摊开地图示意给原田看。
　　“如果在下料得不错，王爷应当是要去汴州。”
　　原田左之助眼皮一跳，看向冲田总司，道：“汴州？”汴州便是藤堂平助镇守之处，算是版图东极，所幸不远。这么一想，冲田总司的意思他顿时明白了。他只略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迅疾，又如此自然。
　　冲田总司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只是颇为玩味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斋藤一。

　　一天赶路，夜色渐近。他们便就地扎寨，燃火取暖，也为驱散野兽。冲田总司环视一周，很快发现斋藤一一人在最远的地方看着手里的水囊发呆，于是起身走了过去。
　　斋藤一深色的头发说不出是深蓝还是深紫，只是这种色调在火光下显得很温暖。冲田总司大咧咧地坐在他身边，双手抱胸，道：“斋藤在想什么呢？”
　　自从一起回雍州之后冲田总司对斋藤一的称呼就少了很多生疏，斋藤一听在耳里，却不说出来。
　　斋藤一默不作声地想拉开这种距离，淡漠地回道：“没什么，只是看到此处荒郊野外，想到一句诗罢了。”
　　“什么诗？”
　　“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他眼里写满了讥讽，“忠又如何，奸又如何。”
　　他刚说完就有点后悔自己控制不住感情，岂知冲田总司听了先是低低地笑，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他擦掉眼角笑出的泪水，道：“黄鲁直此诗深得我意，什么愚良忠贤，尽是狗屁！或许某一天，我们都会埋在一个狗都不屑理的地方！死后又有什么区别呢？”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在这个情况下想到这个，斋藤是不是太悲观了一点！”
　　斋藤一淡淡道：“我失言了。”
　　“这里面是什么？”冲田总司看向他手里紧握的水囊。
　　斋藤一不动声色道：“水。”冲田总司似乎又想笑了，他猛地夺过水囊，狠狠地喝了一口，随即眉毛一挑，好奇道：“这是什么茶，如此清香怡口？”
　　斋藤一暗暗舒了一口气，道：“家乡特制的果茶。如果王爷喜欢……”
　　“我会经常去你那边喝茶的。”冲田总司打断了他，然后笑眯眯地离开了。斋藤一发现这人一会儿幼稚一会儿老成。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次日清晨，小心地熄灭火堆后，他们重新踏上路程。走了不到午时，斋藤一忽然挥手让众人停下。他耳朵灵敏异常，下马后伏在地面听了一会，脸色微变道：“有人马。行动很快，恐怕是皇上派来的暗卫。大概不消一刻就能追上来。”
　　冲田总司坐下的骅骝嘶鸣一声，不安起来。原田左之助紧张道：“有多少人？”
　　斋藤一凝神听了听，道：“不确定。”他重新上了马，道，“不过绝不是这里的人能对付的。”他一言既出，众人脸色均是一变。冲田总司紧锁眉头，近藤勇行动如此之快，尤其是出动暗卫，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原田左之助狠狠啐了一口，回头道：“现在该怎么办？”眼见汴州就在不远处了。
　　斋藤一忽然回头，对那一百个侍卫厉声道：“下马！”

　　等到他们再上路时，已经只剩下十来个人了。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原田左之助略有古怪地看着斋藤一，道：“你确定那些人足够拦下他们直到我们到达汴州？”
　　“不确定。”他轻描淡写道，“不过我只想得到这个方法了。”
　　原田左之助顿时觉得眼皮很重，之前刚觉得这个人或许还不错的想法烟消云散，这个人从某种角度来说或许又是一个冲田总司？这个想法把他自己吓了一大跳，以至于越过一个树根的时候狠狠踉跄了一下差点颠下马背。

　　与此同时，一队行动迅速的黑衣人驾快马急速穿梭过树林，忽然跑在前方的马腿一曲，连人带马狠狠摔了下去，接着后面的人接二连三同样的摔了下去。躲在草丛间的恭亲王府的侍卫丢开绊倒马蹄的藤绳，集体挥着刀冲上前去，杀了黑衣人大队一个措手不及。

　　“对了，王爷，出了这片林子，我记得还得过嵩江才能到汴州地带。”原田左之助道，“我们如何过江？”
　　冲田总司看了一眼原田左之助，含笑庆幸道：“原田，我真高兴你的脑子带的还不算太迟。竟然还会考虑下一步的问题。”
　　“……”原田左之助顿时好想也用藤绳捆住这个煞有其事的人，只要让他打一拳就好，就一拳！

　　大致半柱香后，终于重新见到了密林外的阳光，一行人一口气跑到了浅滩上，江面上停泊着几艘船只。原田左之助眯眼隐约看到站在船头手舞足蹈的马尾辫少年，原来冲田总司早让藤堂在此接应。只是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无数破风声，箭矢如雨铺天盖地地袭来。那群黑衣人竟然紧随其后！

　　原田左之助怒吼一声，挑起长枪亲自断后。藤堂平助也立即指挥人员准备战斗。冲田总司低头伏靠着马背，冲田总司的骅骝受惊严重，跑得东摇西摆。于是斋藤一亦拔剑去战。冲田总司伸出手想拉住他，谁知刚发出一点声音，那人业已不见。冲田总司一转头，只见箭雨下那个男子身形如闪电，为他的方向舞出一块安全屏障。

　　斋藤一的脸非常干净，嘴唇紧紧抿着。颠簸恍惚之中，仿佛还是十年前北园桃花海中那个少年的模样，宁静清雅，同样也让他觉得锥心的痛。

　　由于暗卫人数已不多，很快被原田斋藤以及藤堂的军马消灭。放眼望去尸骸满地，空气中一股杀戮与血腥的味道。斋藤一最后一个登上船头，岂知此刻某个暗卫忽然从死角射出一只冷箭，饶是精明果断如斋藤一也未料到。眼见避无可避，斋藤一忽然感到一股强硬的推力，他被人重重压到了船桅上，脑袋撞到头昏眼花。直到身上的某人一声闷哼，藤堂平助与原田左之助则一阵惊呼：“王爷！”

　　斋藤一眼明手快，手里一只短剑已经飞了出去，洞穿那个暗卫的喉咙。冲田总司背部中箭很深，血染红了大片衣料，此时被众人扶住，不住咳嗽。斋藤一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全身温度仿佛随着那只飞剑全部离开了身体，他靠着船桅，有一瞬间忘了要说些什么。

　　“狩猎场……还你一箭。”恭亲王努力做出一个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微笑。但是实际上鬼才知道为什么他会为他承这一箭，他只是觉得心痛而已。他努力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最后他想，也许他只是想感受一下冲动的感受，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为什么。”斋藤一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时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看到他的嘴唇因为失血变得苍白，他心中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

　　他忽然想到原田左之助说的话“谁曾给他一枝花香，他便会满园相赠。”。
　　而原田左之助只恨冲田总司一语成谶，难道真的要走黄泉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