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千年（修改版）》顾倾城

7、第五章：进退两难第二题（下）

　　（16）

　　那个女子还是被两条大汉按住，只是从库房外面转移到另外一个小仓库。千秋就坐在她的对面，嘴里接连叫骂着：“别动手，你们真野蛮！”她的脸色也很苍白。

　　任兆和狄明威走进去的时候，千秋的身体抖了抖，是看到任兆的缘故，但是随即很倔强地挺直腰，梗起了脖子。她看也不看狄明威，又一次根本没有把他给认出来。

　　狄明威现在发现，这个女子不但精神分裂还记性奇坏，堪称没心没肺。

　　任兆走进来，坐在最宽大的一张椅子上，悠悠说：“刚才我的条件已经说得很清楚，你要救她走，就得给她还债。”

　　千秋大声道：“欠债还钱，我已经带了支票本来。”

　　任兆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

　　千秋涨红了脸：“你笑什么？”

　　任兆收住笑声，俯身逼近过来，一口烟直喷到千秋脸上：“我本来有个好女人，但是你一场占卜把她搞死了，现在我找她的妹妹来抵数，你又来出头，难道你是想用自己来代替她？”

　　狄明威立时知道原来这就是欧阳箐所说的第二个难题，这人端的卑鄙，他登时恨得牙痒痒。

　　只听千秋尖声叫：“占卜只会帮助别人了解内心真正的想法，不会害死人，害死她的是她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她姐姐的死，跟占卜没有关系，更跟她没有关系。”

　　任兆一双核桃眼盯了千秋一会儿，忽然退回自己的座椅上坐下，“我这人一向公道得很，欠我的就要还，我不与你争论我女人死了是谁对谁错，我告诉你，我女人私吞了我五十克安非它明，按我们的规矩，谁贪的，谁给我吃下去。我说，这小小五十克东西也吃不死人，要不，你们两个一人吃一半？”

　　狄明威在旁边听得大吃一惊，这软性毒品外号叫“人造瘟疫”，跟“白色魔鬼”□□、“干燥草药”印度大麻一起占据了全球毒品使用者最受欢迎的前三位，这类人工合成的化学物质具有中枢兴奋作用，使用后引起高度警觉、注意力集中、心慌和血压增高，还可以使还可以使滥用者出现幻觉。虽然在二战期间，英军、德军和日军都曾用安非它明来减少疲劳和提高耐力，但过量服用会对大脑神经细胞产生直接的损害作用。现在这等剂量的毒品一下子吃下去，轻的会变成植物人，重的恐怕会致死。

　　当下只听任兆以退为进：“不过，事情好像还是跟你没关系，如果你丢下她妹妹自己跑了，我也不怪你，姐债妹偿，那也很公道。”

　　给两个大汉按住的女子闻言登时痛哭起来，将头发乱甩，只拼命哭叫：“我不吃，我不吃！”

　　任兆拍了拍手，手下便有人拿出一根玻璃试管，里面白色混浊的液体想必就是融化了药物的毒液。

　　手下拿起玻璃试管，递到那女子嘴边，女子大声哭喊，拼命摇头抗拒，被连连打着耳光。

　　千秋突然大叫：“别逼她了，我来喝。”

　　狄明威吃惊地看着她，任兆却似胸有成竹，一点也不吃惊：“你知道你一个人喝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千秋叫：“别废话，你马上放了她。”

　　她走过来劈手夺过那玻璃试管，作势要往嘴里倒，一面说：“你快放了她！”

　　狄明威突然说：“如果是要找人把这个喝下去，我来，行不行？”

　　任兆瞪他一眼，嘿嘿一笑：“小子，没你的事！”

　　那边千秋也说：“我又不认识你。”她看见任兆示意手下放开那女子，便也将玻璃试管移向唇边。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竖着朝天发的高大男人说：“这种事情，好像本来与你无关。”

　　千秋也瞪他一眼：“无关的人是你才对，至少我跟她一样都是女人！”

　　狄明威扯扯嘴角，松开了手。忽然之间，他的手迅速的挥回来，拍打在玻璃试管上，千秋握不住，那试管就脱手飞出，划了一道抛物线，掉到水泥地面上，碎了。白色的液体飞溅得到处都是。

　　狄明威一把抓住千秋手腕：“跟我冲出去。”

　　千秋用力挣扎：“她还在这里。”

　　狄明威的手紧紧钳住千秋手腕：“别管她，他们一伙的。”

　　千秋一愣，被狄明威拖着往外跑。

　　小仓库的门矗着个手拿棒球棍的壮实年轻人，身后跟着十来个汉子。他们手上的器械都是长钝形的，一反手，就可以轻易收在长衣袖里。有打架经验的人都知道，兵器的杀伤力虽然多由锋利程度决定，但这等趁手的钝器，使动起来，动辄骨折，内伤是常见的事情，虽然没有刀具使用起来那么刺激，但于被殴打人来说，往往会造成更大的后遗症。

　　千秋低声叫：“他们太多人……”

　　狄明威拖着她，脚步一刻不停，他冲到那伙人面前，低喝一声：“小四。”

　　千秋看见领头那棒球棍那人身子一震，拿棒球棍向朝天发砸来，他手劲大，棒球棍砸下来“呼”的一声，朝天发的头发都给逼得歪向一边，但那棍却贴着朝天发的脑袋过去，朝天发用手在他腰间一推，他歪向一旁，带倒旁边几个人，包围圈空出了一片。

　　两个人就从这缺口中冲了出去。

　　狄明威拖着千秋绕到后巷，千秋低声说：“我的车子在仓库外面。”

　　狄明威也低声说：“现在你要按我说的做，你从这铁栅翻过去，绕个圈去取车，开了车子马上走。”

　　千秋仰头打量着那铁栅，高高的铁栅比娇小的她要高两倍。

　　一道黑影从她身边掠过，手脚并用轻松跃上铁栅。

　　千秋惊愕得几乎要叫出来，怎么，跟刚才说的根本不一样？

　　追踪的人已经扑进巷口，小巷太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走进，但十几个人把巷口堵得死死的，他们手里拿着的利器在星光下闪着冷酷的光。

　　千秋惊恐地扑向铁栅，撞出清脆的声响，这时，一只手从铁栅上探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拎离了地面。

　　千秋翻过了铁栅马上就奔跑起来，跑了一阵，发现没有听到另一个脚步声，她转头去看，看见朝天发像一只壁虎一样四肢张开蹲踞在铁栅顶，就在她回头那一瞬间，他四肢一松，从空中掉下来，跳入追进小巷挤成一团的追杀者中间。

　　（17）

　　狄明威要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第二道难题其实是出给他的。

　　欧阳箐把千秋占卜的事情透露给任兆，很可能还帮助设计这个圈套。狄明威知道，无论千秋打算怎么做，只要她来到这里，他们都会逼她就范，然后关于塔罗占卜师的负面新闻明天就会登上报纸头条。而欧阳箐特意告诉自己有关的事情，明显早就知道了自己跟任兆的关系，是想来个一网打尽。至于自己无论怎么做，打算旁观还是插手，任兆都不会放过自己。

　　既然如此，狄明威心想，至少把千秋救出去，作为警方人员，不能眼睁睁看着□□势力张牙舞爪，逼害良民。虽然他不肯定千秋是良民，但是刚才千秋的表现确实大勇无畏，把一个本来不必负的责任担了起来，这直接激发狄警探心里的正义感和使命感，决定无论如何先把她给救出去。

　　只是，就算是在动手搏斗的凶险当中，狄明威还是忍不住不停地想：千秋到了今日的地位，按说见多识广，怎么敢孤身犯险，不说没有几个保镖，就连那个跟进跟出的助手英蓝也不在旁边，实在奇怪得很。

　　就在狄明威分神的时候，有人从旁砍来一刀，狄明威躲不及，用手臂一隔一甩，刀子在他臂上拖了长长一道伤口，血喷射出来溅到那人眼睛里。

　　好痛！狄明威闷哼一声，趁着那人按着眼睛，冲前抢了他的刀，“霍霍”几声，逼退逼近的众人。

　　亏得这巷子窄，对方不能发挥人多的优势，狄明威守着铁栅，一夫当关。刚刚双方你来我往的拼杀激烈异常，现在稍稍一停，狄明威觉得浑身关节都在发痛，左边手臂更是火烧一般。
　　这时堵在巷口的众人一阵动作，分成两排，背贴着巷墙，让出中间一人宽的距离，任兆缓缓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柄枪，然后从一只口袋里抽出消声器，边走边把它们接在了一起。

　　狄明威背靠着铁栅，剧烈地喘息，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

　　任兆走到距离他面前二十米远，站定了。他举起握枪的右手，直直对准狄明威，左手一抛，将刚才缴去的手枪扔到地上，用脚一拨，踢回给狄明威：“来吧！”

　　狄明威伸手在地上检起自己的枪，他摇摇头，将枪插回后袋里：“我不会跟你决斗。”
　　他的手攀住了铁栅，突然，他一松手，头往下一低，“噗”，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声响，他面前的铁栅迸出了火花。

　　狄明威的双手又紧紧抓住了铁栅，这次他没有停下来，直接要翻过铁栅。

　　“噗”，又是一声很细微的声响，这次铁栅上没有迸出火花，狄明威带着那颗子弹翻过了铁栅。

　　狄明威觉得那下重击正中背门，那碗口大的范围像要裂开一般的痛，他忍着剧痛直起腰来，扶着墙迅速逃跑。

　　任兆没有再开枪。

　　狄明威跌跌撞撞地跑出不到三十米，开始停下来大口喘气，剧痛从背后蔓延到胸口，他觉得呼吸困难。

　　码头在前方百米，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无边无际的漆黑，风在耳边呼呼直响，这种苍茫天地只余他一人的绝望，竟然跟多年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这一次，还会不会出现一辆摩托车，银红色，大炮弹形后视镜，178的马力……

　　“嘎……”狄明威听见橡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叫声，随即看见雪亮车灯冲破他面前的黑暗，一个慌张的声音在催促：“快，快上来！”是千秋的声音。

　　狄明威笑了，“继续开，不要停下来，把车窗打开。”

　　车子冲向他，他一让身子，擦身而过那一瞬，他双手护头，栽进车窗。

　　车子开得太快，冲下码头，直直俯冲下码头下的沙滩，千秋面青唇白地与方向盘搏斗，车子轮胎打滑，刨起无数沙土，终于转过头来，声声咆哮，歪歪斜斜冲上公路，车身在沙滩上礁石公路边缘擦出一串火花。

　　车子终于重新驶在公路上。

　　千秋松口大气：“幸亏我的车技……”

　　没听到有人应声，她看见后视镜里的朝天发歪躺在后座，左边手臂鲜血淋漓。

　　“嘎……”紧急刹车让狄明威的头紧紧撞在前座靠背，接着滚下座椅，浑身疼痛，狼狈不堪。他呻吟道：“怎么了？他们追来了？”

　　“不……”千秋开了车顶灯：“你受伤了，要包一下。”她翻出一个紧急医药箱。

　　狄明威恼怒地叫：“他们随时会追来，我们没有闲功夫停下来做这些……”

　　千秋打开医药箱，取出绷带棉花：“你有闲功夫救了我，我也有闲功夫帮你包伤口。”她拿起绷带就往狄明威的手臂缠。

　　狄明威愣了愣，苦笑：“至少也要把我的衣服剪开来吧，你现在像是给我包衣服多于包伤口。”

　　千秋红了脸，骂他：“多嘴多舌！喂，你叫什么名？”

　　狄明威说：“我叫狄明威。”

　　“狄明威，嗯，上次你要我给你算塔罗牌，为难我。”她居然记得他。

　　狄明威十分诧异：“我以为你不认得我。”

　　千秋答：“我跟你又不是很熟，又不是什么好玩场合，装不认得最好。”居然为他着想。

　　狄明威心中有点感激，听见千秋在问：“为什么说他们是一伙的？”

　　狄明威说：“那个女的哭得很假，做戏不够逼真。”

　　千秋沉默了一会儿：“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得很，假如当时你跪地求饶或者掉头就走，他们会把你的衰样子录下来交给媒体，假如你把那些毒品喝下肚子，更是任他们做什么都可以，说不定还会拍下几十张裸照满街派发。”

　　千秋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狄明威沉默不语。他怎么知道？这不过是最简单的小把戏，他以前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的惯用手法，他熟悉得很。

　　手臂包扎好了，狄明威催促千秋开车，千秋却看见他的手一直按在胸前，面色苍白。
　　“你那里怎么了？”

　　狄明威放开手：“没有什么。”他说。

　　胸前衣服完好，千秋却总觉得不对。

　　“转过身给我看看。”千秋命令道。

　　狄明威不情愿地转过身，千秋看见他衣服后心的弹孔。

　　“天啊！”千秋惊叫。

　　“别叫。”狄明威皱眉低喝：“我穿了避弹衣。”他现在发觉这个女子真的喜欢跟老天打招呼，动不动就来一句“天啊”。

　　千秋止住惊叫，看见被特种陶瓷挡住的弹头在昏黄的车灯照射下下反射着金属的光。

　　“这就是避弹衣？你是警察？”

　　狄明威点了点头。

　　千秋的脸沉下：“我最讨厌警察，不过……”她向狄明威做了个鬼脸：“你是个好警察，还救了我，我喜欢你。”

　　她掏出跌打酒：“就算有避弹衣，但是给子弹打到也是很痛的吧，我帮你揉揉？”

　　“够了，我自己来。”狄明威接过跌打酒，自从他回国以后，就一直把这避弹衣穿在身上，今天不是它的话，自己就要用性命来还债了。

　　“对了。”开着车的千秋回过头：“我好像忘了问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狄明威用跌打酒默默地在后背按摩，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女人？”

　　千秋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开始我接到她的求救电话，虽然不是很熟，但是她哭着求我去帮她，我也以为用钱就可以解决。后来……后来我看见她样子那么惨，不知怎么的就把毒品抢过来了。”

　　“笨蛋！”

　　“什么？”千秋转头，却只看见狄明威双眼看着窗外，刚才那句话好像根本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