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千年（修改版）》顾倾城

6、第五章：进退两难第二题(上）

　　（14）

　　有关塔罗少女占卜师的负面新闻突然上了大小报纸副刊头条，利用早前李氏堂兄妹离奇事故带动的余波，不知是谁搞出个堂妹李绮的申冤记者招待会，披露出堂兄出事前曾找本城著名塔罗占卜师千秋占卜的事情，并指出是千秋的占卜结果导致事故的发生，矛头直指千秋。

　　而千秋小姐却至今未作任何回应。

　　狄明威看到报道后，直接去找欧阳箐。

　　上次跟欧阳箐打交道，欧阳箐虽然将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但很明显是为了家族利益着想，随时借机打压这最近风头甚劲的灵卜界新人。既然上次千秋替李徽占卜时，欧阳箐也在场，那么这个把这场卜算的情况透露出去的人，欧阳箐嫌疑最大。

　　欧阳箐对狄明威的质问倒是一点也没否认，相反他还得意得很，笑嘻嘻地问狄明威觉得他这招使得如何。

　　狄明威说：“虽然寻人的路线什么的确实是千秋算出来的，但是当时千秋曾经劝阻过李徽，而李徽也表示愿意承担任何责任。”

　　欧阳箐耸耸肩：“但是如果不是千秋把占卜结果告诉了李徽，姓李的不会懂得自己去找死，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事实。”

　　狄明威很厌恶欧阳的口气，他冷冷说：“这个占卜结果是李徽自己要求得知的，有道是，愿赌服输。何况，李徽当时也亲口答应，不会将当日找千秋占卜的事告诉任何人。”

　　欧阳箐翻翻白眼：“他的确没有把占卜的事告诉其他人，他人都死了，是我说出去了，我可没有答应千秋什么事情。”

　　狄明威没有见过这样无赖的人，他忍耐着怒火：“你不但把千秋那日占卜的事情透露出去，还煽动李绮召开记者招待会！”

　　欧阳箐道：“不错，我告诉她，只有让自己显得多么无辜，才能洗脱自己的罪名。而千秋自己，到现在还没有站出来作出回应，很明显是做贼心虚。”

　　狄明威觉得欧阳箐人很卑鄙，但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闷声不响。

　　过了一会儿，欧阳箐笑道：“我是不是看差了眼，我刚才好像看到大侦探在为杀人凶手抱打不平。”

　　狄明威不理他，问道：“你上次说到收买灵魂，那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天他偶尔去霍立的诊所探望黄历，见到他一天比一天复元得快，绷带后露出的眼睛里神情也一天比一天愉快，简直就用“梦想成真”来形容也不为过。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感觉越来越不安，忍不住就对欧阳箐问了这个问题。

　　欧阳箐笑道：“怎么？大侦探现在又开始对这个有兴趣？”

　　狄明威道：“浮士德把灵魂卖给魔鬼，但是不是真的会有人充当人类和魔鬼的沟通者？”

　　欧阳箐笑道：“你是发现了什么，怀疑着什么吧？不过我想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完全相信，倒不如用你自己的眼睛亲眼目睹。我告诉你，塔罗少女手下的第四个牺牲品很快就会出现了。”

　　狄明威心中凛然，难道欧阳箐指的就是黄历？他就会是第四个神经错乱然后死于非命的牺牲者？但是他已经死过一回了，还有这个必要吗？而且在红豆咖啡厅那日，黄历亲口提到“交易”一词，他一定是牺牲了自家的什么来换取什么，如果是换取了意外身亡的结局，那谁会愿意？

　　他犹豫不决，不禁道：“你给我说清楚一点，这话题一开始还是你提出来的，现在却让我瞎猜。”

　　欧阳箐却摇了摇头，笑说：“言多必失，大侦探神通广大，还是靠自己的好。刚才不是说我做得太过分了吗，其实这不过是我抛给天才占卜师的第一个难题，接下来的第二个难题就会让塔罗少女的真面目暴露在大众面前。”

　　原来这家伙心里非常记仇，狄明威忍不住说：“你之前说的理论和怀疑在找到证据之前都仅仅只算是猜测而已，你不要假公济私，干得太过火。”

　　欧阳箐只是笑：“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监视一下事情的发展，你所看到的事情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狄明威冷冷说：“无论是谁干了违法的事情，我都不会手软。”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威胁，自从夜探千秋的寓所回来后，他一直有种沉重的负罪感。本来一直觉得千秋是个害人罪犯，但他偷窥到千秋的秘密之后，却认为她是一个神经分裂者，是个病人，是个弱者，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私自调查也算违法的，所以指责欧阳箐的做法时也显得底气不足。

　　不过欧阳箐所说的话，还真的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这个人的思维似乎有着一种邪恶的魅力，让人理智里抗拒，潜意识里却不知不觉地受到吸引。

　　从事态的后继发展来看，狄明威判断自己当时是被狠狠地算计了一回。

　　（15）

　　自从欧阳箐扬言要给千秋出第二个难题，狄明威跟着千秋已经两天了。这两天内，千秋好像避人耳目，白天躲在家里不肯外出，只有那英俊的助手英蓝在寓所内进进出出，到了晚上，千秋却又换上盛装，自己开着车子，一个人跑到酒吧里饮酒作乐。

　　狄明威早已领教过千秋的奇怪之处，只当她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她做什么事情都不打算当惊讶。

　　这天晚上，千秋又驾着车子去到绿迤坊的香榭丽舍喝酒跳舞，她戴着墨镜，穿着跟上节目时截然不同的华衣，戴着长假发，像名艺人一样懂得变妆，根本没有人把她认出来。
　　跳了一阵舞，千秋好像接到一个紧急的电话，急匆匆就跑了出来。

　　她跳上车，赶向另外一个地方。

　　狄明威招了辆出租车紧紧跟着她的车子，看见她驾着车，渐渐远离闹市旺地，所经过的街道越来越少行人，越来越荒僻。

　　狄明威直觉，欧阳箐的第二个难题来了。

　　深夜的出租车尾随着千秋的小车子把狄明威带到城市北区工业园的码头，狄明威看见千秋的车子在五十米外的仓库前停了下来，他便吩咐司机停车。递钱给出租车司机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用等了。”

　　千秋的高跟鞋踩在坚硬的水泥路面发出清脆的声音，这个工业园虽然常常彻夜机器鸣响，但这深夜十一、二点钟的码头却是人迹最少的时候。狄明威看着千秋头也不回地走向黑乎乎的仓库，转眼就消失了。这个地方，据他所知，可不是一个单身女子应该深夜前来的地方。

　　狄明威绕到仓库的后面，那条黑漆漆的巷子并没有人，狄明威还记得那巷子的尽头是公路的边缘，用一道窄窄的铁栅隔开，这时摸到那里一看，还是那道铁栅，锁着栅门的铁链子与一把铁锁早已经生锈了。狄明威站在铁栅前往上望去，库房上方的通风窗透出灯光，狄明威断定千秋果然是进了库房。

　　狄明威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在想办法攀到透气窗处，他想找一个脚手架或是防火梯，但是巷子里没有，说话声音开始从透气窗里传了出来。

　　狄明威打量着那道铁栅，距离通风窗足有五米左右的距离，假如攀上铁栅顶部向通风窗跳过去，假如不会手滑的话，他想自己是能双手攀在窗沿上。

　　他考虑了一会儿，跃上了铁栅。

　　几秒钟后，他攀上了透气窗沿，往里面张望。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刚才从铁栅跳过来的时候，要抓窗沿的左手就滑了一下，幸好右脚乱蹬之下接触到墙面的一处凸起，他稳住身体，双手牢牢地扒到窗沿上。

　　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个身材中等，长得颇为敦实的年青人，年纪比他要大上几岁，脸上一股彪悍的神情，左边嘴角斜斜衔了根烟卷。

　　狄明威看着这个人，听到自己心脏停跳了两秒。

　　然后他追随着下面站着那人的视线方向望去，有一个女子被两个大汉按倒在沙发上不能动弹，她头发散乱，双目无神。他吃了一惊，这人他不认识，却觉得眼熟。他想起来这个人原来长得跟他身上带着的一张照片上的人非常相像，她们应该不是姐妹就有很近的亲戚关系。

　　千秋呢？狄明威还没有看到千秋，就听到一声低喝：“下来！”一阵急风向他袭来。

　　他一松手，跳下了地，两根应该是铁棒的硬东西飞到他刚才扒住的位置，跟库房的水泥墙相撞，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狄明威伸手按地，站起身来。

　　发现他的共有五个人，围在他四周，堵住他退路。

　　狄明威一言不发，掠起一角衬衣，露出一截枪柄，垂手，继续走。面前的人受了震慑，稍稍让开。但迎面传来“啪啪”的声音，面前五人正式两边分开，露出身后一个高大壮实的人影，他左手握着一杆棒球棍，用力拍打在右手掌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他走近来，看清楚了狄明威的面目，忽然吃了一惊：“是你！”

　　狄明威看着他笑笑：“我来看看你们，老大在里面？”

　　对方停止了手里拍动的棒球棍：“阿兆现在是我们老大，他知道了你回来了，也想找你喝酒。”

　　“那就正好！”狄明威笑着走进了库房，那些人跟在他身后。他听见那些年轻的小子小声地问拿着棒球棍的人：“四哥，他是谁？”他忍不住笑笑：当年的小四，今日就成了四哥。

　　他随即听到小四小心翼翼地答：“他以前是咱们的兄弟……”他的笑容凝在嘴角。

　　狄明威直到见到窝在库房一角座位等他前来的任兆老大，才明白心里那层不安是因为什么。本以为经过这些年，大家都长大了，环境也有了很大的改变，自己会忘记很多的事情，但待他见着这当年推他下车独自逃生的人，他才知道自己是一个记仇的人，于自己受到的伤害未曾真正忘记过。

　　刚才从通风窗遥遥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有些事情，终此一生也无法忘记，有些人给你带来的伤害，终此一生也无法愈合。

　　而对方，显然也是。

　　任兆看见狄明威的第一眼时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忽地站了起来，他对着狄明威张开双臂，但终于是没有抱上来，手臂要合拢前，任兆的手划了一个美妙的弧度，令到本应继续的动作半途而废得并不突兀。然后他的神色恢复正常，顺手取下斜叼的烟卷，悠悠地，一口烟喷到明威脸上来。

　　狄明威合上眼，微微有点眩晕。

　　静了一会儿，任兆慢慢道：“听说你现在是警方特派警探了？恭喜！”他嘴里说着恭喜，脸上却一点没有恭喜之意。

　　狄明威身后围着的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哗然，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再也没有想过一个警探会在深夜孤身闯进他们的老窝。

　　狄明威道：“今日我来这里，跟我的身份无关。”

　　任兆：“哦？”

　　狄明威说：“我是跟踪一个人来到这里，她是我的犯罪嫌疑人，我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任兆“噗”地仰天喷出一口烟，“还说跟自己的身份无关？你简直三句不离本行。”
　　狄明威不说话，眼睛瞟向刚才被压制女子所在的角落，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人，而千秋也并不在场。

　　任兆察觉了他的视线，悠悠问：“你是为女人来的？”

　　狄明威不作声，给了个默认。

　　“得。”任兆点点头，“那我卖你个人情，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处理家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