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烁白瓷》沙随水

2、第 2 章

　　沽仲女中的大门口一个星期以来每到快放学的时候都会早早开来一辆黑色的保时捷，直到熙熙攘攘的女生走得一个不漏才不甘愿的发动引擎黯然离开。这辆车大家早就不陌生了，因为它是清烁大小姐的专车，每天都会来这接她下学，只是以前它从不会接不到它的女主人。爱多事的女生们私下里都在揣测着这里面的蹊跷，也在为傻傻等在车里的男生唏嘘叹息。

　　而这一天，在大门口久违了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车门打开，潇洒的男生走上前，准备接过清烁大小姐的书包。

　　“不用了。”似乎在这里见到他很意外，安清烁整整脸上一闪而过的吃惊，像陌生人一样防备的走开。

　　“还在生气吗？”皱皱眉，沈铎拦住清烁的去势，放缓了声音。

　　“为什么要生气？”清烁不可思议的问，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又不认识你。

　　“别怄气了！再怎么生气也不可以一个星期不来上课啊？”沈铎陪着笑脸抓过清烁滑落肩膀的书包，罕见的用着宠溺的责备语气说话。

　　“你没看到，并不代表我没有来。”翻翻眼球，清烁看向路边，“在我心里，你也没重要到能让我伤心难过得放弃学业前途的地步。不过是我不想看到你，走了后门。”书包是个蛮沉重的大负担，被截过去轻松了不少，她也就不急着抢回来。

　　沈铎听了这话，抿起宽容的嘴笑，“那为什么今天走正门了，不想再看不到我了？”

　　“错，我只是低估了你的耐性，以为你已经不会来了。”清烁撇去余光扫他，为了他突来的亲近感。

　　“在这里傻站了一星期，我是不想来了。可是因为想见你，好想好想见你，见不到你就会要死掉一样，我才改变了主意，傻瓜一样什么都不顾的又跑来了。”今天说什么也要把清烁哄开心了，沈铎连平时最嗤之以鼻的肉麻情话都说了。

　　“真是难得的甜言蜜语啊！”扯出一抹假笑，清烁颤颤的笑起来，就在沈铎以为她为之动容的时候，她却突然皱起了眉，“可是我怎么听了就那么难受不舒服呢？浑身发麻胃液翻涌！看来我是天生的贱骨头，消受不起你大少爷的柔声软语好言相待。对不起了，您还是找别人去诉柔情吧！”拽过书包，清烁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她还要回家写作业呢！

　　为了她，平生第一次说恶心巴拉肉麻兮兮的话，人家却毫不领情，沈铎一把拉住纤细的胳膊，没了好气，“喂，安清烁，你赌气也该有个限度吧，任你胡闹你也要多少懂得点节制收敛，别太过分了！”

　　扭回头，清烁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瞪他。

　　不想再把她惹毛了，沈铎二度放缓声音，“上车吧！那天的事我可以跟你解释。”

　　“不用了！你大少爷什么时候用得着跟我解释。所以就算你今天放下身段苦苦解释，我也不会听。”平常都是她在不停的追问，却换来他数不清的白眼和不耐。凭什么今天他突然想解释了，就得让她洗干净耳朵凑到他嘴边恭恭敬敬地听生怕遗漏了什么。天下没有这么不公平的道理！

　　“你！给我上车。”气急的沈铎不再保持绅士风度，直接拉起清烁塞进车里。

　　“放开我，你这个强盗土匪！”敌不过男女之间客观存在的实力差距，被扔进车里的安清烁只好在嘴巴上继续逞强。

　　不理她像八爪鱼一样冲他又是挥拳头又是砸书包，沈铎沉下声音，“听着，那个女孩不是我招惹来的。”

　　“那是她主动勾引你的了！看不出来啊，一副纯洁胆小的样子竟是一肚子的热情如火。所以呢，你这个抵御不住诱惑的家伙不得不承担起该负的责任，要跟我说拜拜了？”清烁脸上倒是分外的轻松，也不管已经沉得不能再沉的另外一张脸孔。

　　“你听我说！”他知道，如果不喝住清烁的臆断猜测，她还会信口雌黄出更离谱的。“她被我朋友丢弃在飞机场，那个该死的家伙通知我去接管她之后就上了飞机，等我到了那里只……”

　　深透乌黑的大眼睛里瞬间反射出一波恶意，旋即，单薄如蝉翼的笑泛上了牙白色的姣好皮肤，清烁没有让沈铎说完，凉凉的开口接道，“等你感到赶到，只剩她一个人无助的站在那里，所以，你一时心软，不忍把她孤零零的丢在飞机场没人管，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收留了她并带回家好好疼惜，为你那该死的朋友的所作所为作些弥补。是这样吗？”不给沈铎发脾气的时间，清烁喘口气又说，“哇噻！原来坐在我身边的是悲天悯人大慈大悲的在世活菩萨啊，小女子真是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失利失礼，见谅见谅，阿弥陀佛！”越说越激动，清烁竟然双手合十施起了见礼，接着，褪去所有的表情，她冷冷的说，“我这个凡人还有凡间俗事要做，就不打扰您行善积德普度众生了，不见！”狠狠拽下最后两个字，清烁推开车门就要跃下。

　　烦躁的皱起双眉，沈铎一把钳制住清烁的肩膀，听了如此一大段奚落，他的忍耐已经到达底线。

　　“你干嘛！”几次试图甩掉肩膀上的钳制，可惜被攥得牢牢的怎么也无法脱身，回过头清烁格外灿亮的瞪向他。

　　“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她根本什么也没有！你为什么还要胡搅蛮缠下去！”愤怒到这个地步，话已经是用喉的了。沈铎真是不明白一向清冷的她这一次怎么就如此的不通情理，像头倔驴怎么也拽不回来。

　　“就是因为你的什么也没有！”清烁喉了回去，牙白的小脸充斥着愤怒的苍肃，“什么也没有，你都可以不忍她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你都无法放任她自生自灭。那为什么当初你就可以狠心的把我撇在陌生的车站，头也不回地走了？你不会担心我有什么不测吗，你就没有考虑到我当时的处境吗？”大而透明的黑眼睛直直盯着沈铎，清烁眼前浮现的却是十六岁那一年的记忆。过往像怀旧的老电影，深刻的画面永远无法从脑海除去，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依然能感到当时被丢进无助恐惧中的真实感。也许，终其一生，他带给她的这份心灵上最痛苦的记忆都不会被抚平。

　　“对不起！”沈铎眼中闪过懊悔，他在懊悔当年的轻率狂妄。

　　一句“对不起”像一道皮鞭把清烁唤回此时此地，怔怔的看了沈铎一会儿，她像朵夜昙，弥漫的笑开了，笑得好凄讽，笼住了原本受伤的表情，“现在才想起道歉吗？一直以来都没觉得对不起我吧！是在和对待一个陌生人的态度比较之后才恍然发现的吗？你的愧疚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些？够了！我受够你了！”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如果没有比较，我不会觉得自己委屈，不会觉得自己可怜，可你们却不肯给我一点空隙让我幸福。为什么要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我？既然我是你们可以无视的包袱，为什么不干脆丢掉，为什么还要拖在身边，为什么不给我解脱的机会？够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了！不想！”清烁迅雷不及的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像撞上冰山的船，沈铎一下子塌陷进深深的冰水之中，没有时间去在乎顾虑自尊原则的问题，他急急的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小小的她。“因为你在我心中是不一样的。我爱你，我不爱其他人！”小小的身体在抽泣，却在拼命的强压着，沈铎不忍心的扭过她深深按进自己的胸膛。

　　“我不爱你，我不爱任何人！”虽然抽泣着，清烁仍然说得坚决而强硬。从十六岁那一年开始，她的话就变成了刀子，见人就刺，只为了保护自己。

　　闭了闭眼，沈铎压下了声音中的失落，“我知道。那就待在我身边让我爱你吧！”虽然从一早他就知道，也曾不甘心的想要离开她，可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放开她了。

　　埋在胸间的黑亮眼睛抬了起来，带着迷惑的嘲弄笑意，“爱？什么是爱，我感受不到。你不过是在补偿我罢了。”悻悻然的甩开他的怀抱，清烁毫不留恋的抽身。这样的话十六岁那一年她已经听过了，可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已经不相信爱了，父爱、母爱，她都不相信了。清烁的眼中涌出好多个身影，有年迈流泪的，有伟岸怔然的，有疯狂嫉妒的，也有怨恨诅咒的，原本黑亮的眼越发明亮黑透了。

　　“烁烁，烁烁…”——十六岁以前他们都是这样呼唤她的。

　　耳边的呼唤将她带回一片绿野之上，她在那里恣意的纵马狂奔，却被人远远丢来的一块石头惊吓了座下的马儿，慌乱之中脱蹬坠落。那时耳边响起的也是这样的呼唤，而当她从疼痛中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张青涩张狂的脸在急切的望着她，就在那个时刻她对自己下了一生的决定。焦距慢慢拉伸，脑海中的影像与眼前的男生渐渐重合了起来。

　　“烁烁，烁烁…”沈铎紧张的擦着她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不断滑落的眼泪，声音轻轻的，一如四年前那一次被他搂在怀中的时候。

　　是了！她不可以放开他，她怎么忘了他是她唯一的骄傲啊？“你不可以离开我。”清烁一字一字说得好清楚，像七颗浑圆莹润的大粒珍珠，带着月色光晕，全力投进了宁静的湖水之中，击起深暗荡漾的波涌。

　　挂着泪水的清烁，一瞬间犹如天神般冰冷明亮，她口中那种不容置喙的坚定强势像一道咒语蛊惑了沈铎的心，从布下咒语的那一刻，他已经注定了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