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诡录》剑寞

18、十三、囚

　　此后的两天平平淡淡。
　　第三天出了点事故：清晨，太阳刚刚爬上山坡，囚房仍很昏暗的时候，送饭的来了。自前天那个不幸的丫鬟进来摔了食物之后她就没再来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人，吴为善以为她不会来了，所以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个弱小可怜的丫鬟时，吴为善吃惊不小。更令他不明所以的是，丫鬟一进来，身后的门便恶狠狠地撞上了。丫鬟身后响起一声尖叫，吴为善这才发觉丫鬟背后还躲着个矮她半头、比她年龄还小的男孩。他们两个都因为看不见吴为善（现在光线太暗，吴为善是妖，黑处也能看得见东西），吓得瑟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接踵而至的就是吴为善的欲望被唤醒了，他潜意识地向二人爬去（腿废了嘛），身体和稻草摩擦发出很大的响声。男孩叫得愈发惊心动魄，丫鬟壮着胆子喝了一句：“不许过来！”声音已带哭音。也就是这两个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他和自己疯狂的想法搏斗着，牢中一时静下来，唯能听见他刺耳的呼吸声和二人嘭嘭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呼吸声才逐渐微弱下去。天大亮了，太阳爬上了牢房的铁窗，把一间大屋照得异常明亮。吴为善现在可以仔仔细细地端详面前的女孩了：她不大，也就六七岁光景，体型和同龄人相比明显瘦弱了些。一张苍白的瓜子脸，两只蕴满泪水的眼眸都是恐惧之色。她旁边蜷着她弟弟，比她小一岁或两岁，二人拥有一样瘦削的身躯和苍白的肤色，不过这绝大部分得归功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目前的惊吓过度。吴为善两次试图爬向他们，但每次丫鬟的弟弟都会发出叫喊使他二度停下。他说：“你们过来点好吗？我绝不会伤害你们的！”
　　丫鬟望着他的眼，里面并不是她所害怕的血红色，而是漆黑的，闪动着真诚的光辉，这说明他现在完全清醒。思虑再三，她走到吴为善面前，那样子就像一只随时准备逃开的兔子；见他并没有什么危险举动，便大着胆子坐在他身旁了。男孩还是缩在墙角不敢过来。
　　“你是吴为善？”她问。
　　吴为善点头，挣扎老半天才坐起来。丫鬟注视着他，这次用的却是怜悯的目光了：“你的腿折了么？”
　　“嗯，被你家小姐的父亲打断的。”
　　丫鬟惊叫起来：“你必须立刻接骨！要不然你就成残废了！”
　　“我知道，可是我不懂医理。”
　　现在丫鬟的表情很是犹豫，似乎有什么事想说，却因种种原因说不出口。吴为善惊奇地瞅着她。最终她答话了，脸上带着淡淡红晕：“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懂医术？”
　　“以前看过几本，但有些忘了，也没找人试过。”她红着脸说，“主人医术很好，但是指望不上的；没有法子的话，只好勉强试试，要是你不愿意的话——”
　　“哪里！正如你刚才说的，除此没有别的方法，而且我相信你肯定能成功的。”
　　接骨十分成功，吴为善马上就感觉到接骨前后的差别。之前断处总是痛个不停，现在只是隐隐作痛了。丫鬟告诉他：“断骨接好后应当找些木板甚么的给固定住，可是这里没有只好将就了。”
　　“没关系，我不乱动就行了，谢谢你。”
　　丫鬟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她本非美貌出众，但这一笑却如花朵突然绽放，使她看起来说不出的美丽可爱：“现在我很庆幸被关在这里。在外面时，我和阿哲总是受人欺负，现在不会了。”
　　“可是我是妖，随时可能情绪失控。适才我要不是因为腿折，没准已经害了你们了，所以你们还是尽可能离我远一点。”
　　“我听人家说，妖会武功的话就不会随便害人了，”丫鬟说，“你会吗？”
　　“会一点。”
　　“那就应该没有问题。”她答，尽管有些信心不足，“我原来一直以为妖是很坏的，但你却很善良。你十一岁？”
　　“嗯，你呢？”
　　“我七岁，我叫李素。”李素解释，“我弟弟叫李哲（后者已经坐在姐姐身畔了），上个月刚满四岁，比我小三岁。我们是被小姐买来的。”
　　“你知道他们想把我怎么办吗？”吴为善急问，掌心都因紧张而沁出了汗水。
　　“主人打算把你卖给仙教，”李素答，“但是小姐不干，最终主人妥协了，把你关在这里。”
　　接下来李素给他讲她姐弟俩的悲惨遭遇。她和弟弟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父亲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在李素很小的时候便教会她读书写字，可因恶疾缠身，在她五岁的时候便去世了。母亲在家里的逼迫下改嫁，继父因不喜欢他们就把他们卖了。吴为善听完时，泪水早顺着面颊划落。他拭了眼泪，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太不幸了。”李素颇为感动：“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同情我们的人。我一直想要个哥哥，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她停下来，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但下面的话还是冲口而出：“我和阿哲能叫你哥哥吗？”
　　“要是你们不嫌我的话。”
　　李哲大喜，叫：“我终于有一个哥哥了！我终于有一个哥哥了！”他姐姐和吴为善都笑了。李素在这笑声中道：“我已经讲完我的故事了，你能把你的经历讲讲么？”
　　吴为善的笑容黯淡了：“我保证你们听完会后悔认我这个哥的。”
　　“不会的。”李素、李哲齐声道。李哲一脸不在乎，显然是认为这个哥哥在小题大做；李素却有些不安，尽管她竭力不把这种感觉表现出来。吴为善小心翼翼地看看二人，谁也不知道他空间看出她的不安没有，但最终他还是讲了。当他讲到他杀死他的养母时，他观察着二人的表情。李哲的笑容无影无踪，样子像是看见了怪兽；李素的脸又恢复成刚进来的颜色（而不是微微的酡红），但她的眼神却是镇定温和的。吴为善停了下来。
　　“继续讲吧。”李素说。吴为善怀疑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脸上。李素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亦或的他从她脸上看出了什么，反正吴为善获得了勇气，继续讲完了他的故事。讲完后，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还是吴为善先开的腔：“现在，你们后悔认我作哥吗？”
　　沉默，然后——
　　“不后悔。”李素回答。李哲的语音有些抖：“我也是。”
　　吴为善望着二人，胸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他隐约觉得，这简简单单的两句答话，就建立了一种联系。从此他是他们的哥哥，他们是他的弟弟妹妹，他有亲人了，他不再是孑然一人了。
　　“哥哥，”李素打断了他的千头万绪，“现在你了解了我们，我们也了解到了你，咱们吃饭。”说着指指她来时放在地上的馒头咸菜，后者早凉了。食物本来就不多（俩馒头一碟咸菜加上一碗面汤），三人分就更加不够了。吴为善一面吃一面盘算着明天怎么叫送饭的多送些食物来。三人吃完时，星星早就挂满窗棂。
　　第二天吴为善醒来时，发现两人早就醒了。吴为善见李素照着自己，笑说：“妹妹醒得倒真早啊。”李素亦笑道：“习惯了。”李哲趁机插嘴：“姐姐觉得哥哥你睡着样子特可爱，醒之后眼睛一刻都没离开你过，我叫她她也不理。”李素立马斥道：“别胡说！”脸上已灿若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