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蚨游》雁过留声

9、初识情愁（下）

　　慕容晟自那日离了后花园，人便精神了许多，在没有那般心神不宁，时常抓住宫女，便问对方对婚约的看法，只是不知为何，宫中的宫女对他都好似如避蛇蝎，问及正事还好，但凡打听些民间消息，或是私下攀谈，那些宫女便多出各式各样的借口离开。

　　慕容晟问不出答案，颇有些无奈。他本想多些参考，好好计划一下。如今看来，唯有遵循那日那个宫女所说的，虽然自己如今离成年元服尚有一段时间，但亲事可以先订下来。

　　苍朝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会在出生之时，由家中长者赠与玉佩或者其他，证明身份之物。同时这种饰物也多被苍朝人用来定下姻缘。

　　慕容晟也有这么一块玉佩，是出生时，慕容昊轩为自己戴上的，这么多年，从不离身。玉佩上写着他的生辰八字，登基之后还寻人刻上了国号名号，见了这玉佩便如见君本人，意义非凡。

　　他如今摸着这玉佩，思索着若是以此为礼，祝季敏谦元服礼成，当真意义非凡。他相信季敏谦定能悟出当中道理，亦会奉上他那块随身玉佩作为交换。

　　慕容晟想的很好，不自觉的便笑了出来。

　　一旁的瑞福看着主子这幅模样，实在是不知他今日又发了什么疯，好不容易不沮丧了，却又开始傻笑了。他本是奇怪，可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这几日见主子举动，心想定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一时也替自家主子欢喜。

　　……

　　季敏谦元服礼当日，朝中不少季恒的熟人都来祝贺，加之季敏谦身为皇上伴读，之前又颇受太后，先皇看重，因此今日皇上，太后也会莅临。

　　一早起身，季府上下便忙的不可开交。

　　季敏谦更是在今日褪去了那一直以来的一身素白长袍，特意换上了为了元服礼所准备的正装。紫金的长袍，黑色的腰带，头冠玛瑙琉璃，身披翠羽鎏金。这一身装扮，恰巧遮蔽住了他身为文人的瘦弱，更添了一丝成熟，偏深的衣饰，让他多了一层沉稳神秘。

　　平日披在肩头的乌黑长发，今日被梳理的一丝不苟。待元服礼上，便会由师资长者为他束发，代表他已经成人。

　　待到日上中庭，不想莫紫霄却是所有朝中大员来的最早的一个，跟随他来的还有莫婷嫣。

　　莫婷嫣一身鹅黄长裙，肩上披着白羽斗篷，腰间系着嫩粉的腰带，虽不是浓妆，看也脸上细细涂了一层胭脂，衬托出她动人的五官，足见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虽然尚且年少，眉宇间却已经展露出了美女的气质，让人看着不由欢喜。

　　季敏谦见到来人，心中惊艳不已，加之喜庆，平日少有笑颜，一派温润的季敏谦今日却是格外的喜庆，一直都眉眼含笑。见到莫婷嫣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开来，霎时，仿若三月春风扑人面，那一双凤眼更是泛着点点涟漪，说不出的勾人心魄。

　　这幅摸样叫莫婷嫣刹那便红了双颊，更显娇羞。

　　几次见面，虽然时日不长，但莫婷嫣对季敏谦却颇有好感。他为人博学，温柔，待女子尤为体贴，虽然看来不苟言笑，言语间却也是极尽风趣。只是平日会被他那双细长，微微眯起的凤眼所影响，看起来是个心机的男子，可谈吐间却也感受到这人的光明磊落，以及那份超越同龄人的沉着稳重。

　　今日既是他的元服礼，莫婷嫣硬是早起了小半个时辰，精心妆容。如今看到他那一笑，心忍不住跳的极快，面颊发热，一时说不出话来。待父亲唤人，才自觉失态，忙顾左右而言他，四下张望。

　　“怎地不见敏彤妹妹？”

　　季敏谦微微一笑，道：“今日来的人多，只怕走跑中，撞了她。况且敏彤本就怕生，所以她现在留在房内，由乳母陪着，待一会儿客人们来齐了，仪式上在领她出来。”说着，他有些赧颜的低头，道：“有我和父亲在场，敏彤可以安心些。”

　　莫婷嫣恍然。

　　“敏谦当真是位好兄长，敏彤妹妹有敏谦照看，当真是令人欣羡。”

　　她一番由衷称赞，亦是心底肺腑之言，却说得季敏谦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反驳。

　　莫婷嫣说完，也觉得自己言下唐突，顿时满脸飞红。

　　倒是一旁莫紫霄，季恒两人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同抚掌，道：“只怕这由不得你我，倒真该替两人做主。”

　　莫婷嫣听了，心思转的飞快，已然明白两位老者何意，脸上更是红成一片，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季敏谦有些呆愣，不明所以，只是看着那两人一副心照不宣，又见莫婷嫣红透了脸庞，他不愿多想，却也有几分体悟，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

　　季恒看了眼季敏谦，抚着下颚问道：“敏谦，不知你觉得莫姑娘如何呢？”

　　季敏谦看向莫婷嫣，对方脸上一红，低下了头。他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面孔，想着如何评论对方，思索了半天，最后却是呐呐的说了声“她……很好”。

　　平日季敏谦虽然不是伶牙俐齿，却也是能说会道，他不与人争论，只是讲理，却往往有理有据，总是令对方不能反驳。加之他读书广泛，更有过目不忘之能，因此他脱口而出，从不至如此单薄的称赞。

　　季恒看了眼儿子，见他面上微红，心道：这是在害羞了……忍不住心下窃喜，又与莫紫霄对视了一眼。

　　莫紫霄微微点头，拉过莫婷嫣，唤了句“敏谦”。

　　“我虽然与你见面不多，不过一直认为你是个有担当，亦有责任的男人。我便与你父亲说项，定下你我两家的亲事，我将女儿许配给你，你觉得意下如何？”

　　莫婷嫣听了这消息，面上更是红的一塌糊涂，满面娇羞，低垂下头，却也不时满目含羞的偷看向季敏谦。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季敏谦心中隐隐有着感觉，只是此刻被莫紫霄问道，一时有些错愕。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莫婷嫣。对方是名门之后，论辈分，莫紫霄是上官云曦的舅舅，莫婷嫣是上官云曦的表妹。自己日后便是太后的表妹夫，更是皇上的表姨夫。这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叫季敏谦有些难以招架。

　　可单论莫婷嫣本人，他也是满心的好感。

　　莫婷嫣不同于宫中见到的那些宫女，更与自己内向的幼妹是两种性子，自己对她颇为欣赏，加之季敏彤对她也甚为喜欢，季敏谦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有这样的妻子，该是全天下男子欣羡不已的。

　　季敏谦亦然。

　　只是他心中却不知为何想起了慕容晟。想到自己答应之后，以后与他的关系便不再是同辈，不知道那人会作何想法。这么一想，面上竟是几分犹豫。

　　季恒心下紧张，他倒不是怕得罪了莫紫霄，以他与莫紫霄的关系，自是知晓对方为人。当初莫紫霄提亲，他便说过，要两个孩子先接触看看，若是两者无心，长辈又何必强求。他们见两人这几日相处甚为投机，才决定今日定亲。但此刻见了季敏谦这神情，季恒暗中叫遭：莫非敏谦不喜欢这门亲事？他只怕季敏谦一时处理不当，伤了莫婷嫣的心，毕竟对方是个好女子，而且显见她对季敏谦也已经暗自倾心。

　　莫紫霄看着季敏谦，心下也是忐忑不安。他年近五十，才有了这么个女儿，自然宝贝的很，若真是季敏谦不喜欢，他当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于是，他不由又问了一句。

　　“敏谦，你觉得如何？”

　　季敏谦浑身一震，回过神来，看向因为他片刻的失神，而面色逐渐转白的莫婷嫣，明白若是自己不愿，定当伤了这女孩儿，他心中不忍，更是因为莫婷嫣的品性，无疑是天下男子皆钟爱的得体女子，他实在不知自己有何理由去拒绝她。

　　微定心神，他冲着莫婷嫣安抚一笑，转身面对莫紫霄，深深一揖。

　　“小子敏谦多谢将军美意。”随后起身，从怀中掏出自己随身的玉佩，双手捧着，来到莫婷嫣面前，道：“若是莫姑娘不嫌弃我，还望接受……”

　　他话为说完，就见莫婷嫣殷红着面，掩不住笑容，万般含羞的接过了他的玉佩，随后又在众人面前，颇为羞涩的从脖颈中取出了自己的玉佩，送与了季敏谦。

　　这亲事定的并非太过正式，只待过了今日元服礼，季家自当登门造访，完成定亲之礼。只是仅此交换了信物，也叫莫婷嫣满心的欢喜，忍不住笑意盈盈，握着季敏谦的玉佩，十指紧扣，捧在胸怀。

　　莫婷嫣这番举动，似极了一般十岁孩童该有的天真率性，对季敏谦而言，更像是如季敏彤一般可爱的邻家妹妹，忍不住了然一笑，对莫婷嫣又多了份喜爱亲近。

　　众人皆大欢喜，忽然门口一声巨响，接着听到“哎呀”一声，不知是什么人撞倒了东西，又听到“哎呀”声，此起彼伏，屋内的几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季敏谦忙走到门口，看到院门口几名小厮正蹲在地上拾着东西，他眉头微皱，蹲下身帮着一起拾掇，随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几名小厮见是少爷，忙拉开他，只怕弄脏了他的衣服，随即答道：“方才不知是哪儿的人，走路也不看着，直直冲了过来，认我们怎么叫都不回头。”

　　季敏谦皱起了眉。

　　“你们可看清了那人？”

　　“我们刚要进来，就看到一个人低着头，从少爷院子里跑了出去，撞乱了这一堆东西，也不知是哪儿的人。”小厮要头，又是一阵报怨。

　　季敏谦听着几个小厮七嘴八舌的说着，却总结出那个人个头不高，体型算瘦小，看他们比了比，该是个同敏彤差不多大的男孩儿。季敏谦顿时心头一跳，有个人影立刻浮现在了眼前。

　　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喃喃道：“该不会……”

　　正想着，忽然身旁一暖，转头看到是见他久不回屋，追出来的莫婷嫣。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季敏谦不想声张，便摇了摇头，安抚的拉开了自己的眉头，冲莫婷嫣一笑。

　　跟着莫婷嫣几步远，还有季恒和莫紫霄。此刻他们走来，见了撒了一地的东西，莫紫霄不禁眉头微皱。

　　季敏谦微微偏头，道：“怕是这院子的门槛年代太久了，一不注意便会打滑，前些日子，我也险些滑到。”

　　季恒父子本就没什么官家架子，待府上仆人也是极好，只是当着外人，有此疏忽也不好毫无表示。此番季敏谦却是替他们解释。季恒点头，顺着他话道：“即使如此，改日找些工匠，修葺一番。”

　　莫婷嫣打量季敏谦，知他是有意包庇，却也觉得他为人善良，心下更为欢喜。

　　季恒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出去吧。”说着，引着莫紫霄向前厅走去。

　　季敏谦心中却挂念方才那从自己院子中跑出去的人影，只盼着莫要是那人才好。他知晓这个人定是听到了自己与莫婷嫣订婚的事情。这件事坦坦荡荡，实无遮掩的必要，可他心底却不愿慕容晟知晓，至于原因他心底也不清楚，只是忐忑不安。

　　正想着是否该派人寻找那人，却被莫婷嫣低唤了一声，他忙收敛心神。心下告诉自己，慕容晟身为一国之君，是不会提前到来，更不会来了无人通传，若是旁人，他倒是无需担心，这季府上下除去药材，并无什么值钱东西，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稚龄孩童，怕只是贪玩入内，听到人声才惊得跑掉。

　　一番自我安慰，季敏谦收起担忧，应了一声，跟在莫婷嫣身旁，走了出去。没有人留意到季敏谦门外的草丛里，横卧着一块玉佩，上面交错刻着“诚天”，“广成”的字样，此刻正微微反射着日光。